青山 第215章

  李玄见他还在狡辩,竟是狂怒到拔出腰间长剑,将面前八仙桌劈为两段:“莫再狡辩了!我且问你,明日我等吃什么、殿下吃什么?若我五百羽林军没能死在战场上,反而被活活饿死在固原,家中祖祖辈辈皆要蒙羞!”

  齐斟酌见他动了真怒,顿时噤若寒蝉。

  此时,楼上传来张夏泼辣的声音说道:“什么?那么多人整整一天都找不来粮食,你找来了竟还被怀疑?那便别管他们了,就叫他们自己去寻粮食,且看他们几日饿死。”

  说到此处,张夏仍不依不饶道:“陈家也不知怎么回事,自己人不护着自己人,学旁人一起无端揣测。自己家藏了粮食偷偷吃也就算了,连同下人也藏了粮食,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生在陈家也是倒了大霉,还不如来我张家!”

  最后,张夏扔下一句:“一二三四五六七,孝悌忠信礼义廉。”

  这才回屋关门。

  所有人都清楚,张夏假装与陈迹说话,却是专门到门外走廊说给楼下之人听的。张夏这次当真气急了,就差指着他们鼻子骂。

  太子迟疑片刻:“早先听闻京中张二小姐泼辣飒爽,却没想到如此……嗯,耿直率真。”

  李玄看向众人:“张二小姐方才最后念的那句打油诗是什么意思?”

  “前半句没有‘八’,后半句没有‘耻’,”陈问宗淡淡解释道“所以这句诗的意思是忘‘八’、无‘耻’。”

  一众羽林军被骂得灰头土脸。

  李玄转身对太子躬身抱拳:“卑职奏请殿下革去齐斟酌副指挥使一职,将他贬为伍长。另外,方才所有动手的羽林军罚俸半年,给陈迹一个交代。”

  齐斟酌刚要张嘴,李玄狠狠盯着他:“要不然,就由你每天找回六十斤粮食来?齐斟酌,你口口声声说自己佩服有本事的人,如今真遇到比你厉害的,怎么不肯服气?”

  太子看向齐斟酌:“你有何想法?”

  齐斟酌沉默许久:“回禀殿下,卑职愿意领罚,稍后便去找陈迹负荆请罪。”

  太子点点头:“那便按李大人说的办吧。你稍后便不要去找陈迹了,他此刻还在气头上,去了说不准又三言两语吵闹起来。等明日一早,你与李大人一同去赔礼道歉。”

  ……

  ……

  围城第二日。

  清晨,没有鸡鸣,没有狗吠。

  固原的鸡与狗仿佛一夜之间死绝,宛如遗弃之地,再无声息。

  李玄拉着齐斟酌的胳膊,将他生生扯出房间:“走,磨蹭什么!”

  齐斟酌身体向后倾斜着抵抗道:“姐夫,我还没想好怎么说呢。”

  李玄压低了声音训斥道:“还不服?你修行那么多年,还有齐家为你填补修行资源才堪堪摸到先天境界。他比你小七八岁,让你一只手你都打不过人家!”

  齐斟酌甩着胳膊挣扎道:“服啊,没说不服!”

  李玄在走廊里站定,死死盯着齐斟酌说道:“你们收来的粮食,都是大米、小米、高粱、苞米混在一起,一看便是从百姓家中零零碎碎收来的。你再看他,直接带回一整包苞米,这说明什么?”

  齐斟酌纳闷:“说明什么?他找到苞米地了?”

  李玄气笑了:“说明他找到了一个大粮商,对方手里的粮食绝对不止这六十斤苞米!”

  齐斟酌一怔:“有道理啊。”

  李玄酌缓下语气:“算是姐夫求你了行不行,姐夫麾下还有几百号人等着张嘴吃饭,总不能真叫他们饿死吧?”

  齐斟酌犹豫半晌,最终咬咬牙:“不就是道歉嘛,又不会掉块肉,走。”

  两人沿着楼梯来到三楼,在天字丙号房门前咚咚咚敲响房门。

  无人回应。

  两人相视一眼,李玄再次抬手敲门。

  依旧无人回应。

  李玄心道不好,转身往楼下跑去。他来到正堂时,看向正在擦桌子的小五:“伙计,楼上天字丙号房的客人呢?”

  小五懒洋洋回答道:“回客官,他们一早便出去了。”

  齐斟酌疑惑道:“难道是出去找粮食了?”

  小五咧嘴笑道:“应该不是去找粮食的。”

  齐斟酌纳闷道:“你怎么知道?”

  小五擦完桌子,将抹布往肩膀上一搭:“昨天找来粮食被人刁难一通,今天难不成再给自己找些不痛快?那不是贱嘛。”

  齐斟酌面上一阵火辣辣的,这客栈伙计竟都出言讥讽。

  李玄凝声问道:“他们去了何处?”

  小五转身往后院走去:“您问我做什么,人家去哪也不用告诉我一个小伙计啊。”

  李玄与齐斟酌面面相觑,陈迹竟连道歉的机会都不打算给他们。

第263章 胡将军有请

  李玄本想着带齐斟酌给陈迹认认真真道歉,可此时看着空空如也的客栈正堂,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齐斟酌小声嘀咕道:“他们会不会干脆不回来了?”

  李玄挑挑眉头:“不至于。”

  齐斟酌小声分析道:“姐夫,他陈迹总不可能每天都找得到粮食吧。若他再找来几十斤粮食,只他们四个人吃的话能撑好久,但给咱们羽林军一分就没剩多少了。我要是他,我也躲起来自己偷偷吃,不回来了。”

  李玄怒道:“你当所有人都和你一样?”

  说着,他回到三楼轻轻推开丙字号房门,见屋中行李还在,这才放心下来。

  李玄回头,他见齐斟酌还在愣神,当即不耐烦催促道:“还愣着做什么,把咱们的人全都喊起来找粮食。记住,等陈迹回来了,一定要诚诚恳恳的给他道歉,万万不可意气用事了。”

  “姐夫你放心,陈迹能找来粮食,说明这城里一定还有人藏着粮食。他能找来,我一定也能给你找来,”齐斟酌跑去将人字房通铺里的羽林军喊起来,领着大队人马出门找粮。

  客栈又重新安静下来,李玄愁眉紧锁着坐在八仙桌旁。

  过了辰时,陈礼钦带梁氏、陈问宗、陈问孝、王贵、冬至下了楼,他客气的与李玄打了个招呼:“李大人早。”

  李玄有气无力的拱了拱手:“陈大人早。”

  陈礼钦目光环视空空如也的正堂,疑惑道:“怎么就李大人一个人坐在这里,其他人呢?”

  李玄解释道:“都出去找粮食了。”

  王贵赔笑着问道:“李大人,不知羽林军手中是否还有存粮,我家老爷、夫人、公子都还没吃早饭呢。”

  李玄摇摇头:“没了,羽林军这里只给殿下留了五日口粮,这是绝不能动的。”

  王贵微微一怔,而后急了:“那我陈家昨天拿出来的五斤黄面呢?”

  李玄看他一眼:“都煮在昨晚的粥里了,你没喝吗?”

  王贵下意识看了梁氏一眼,见对方轻轻眨了下眼睛,当即急赤白脸问道:“都煮了?你们羽林军会不会过日子?哪有一点存粮都不留的道理!”

  李玄沉声道:“羽林军在外寻了一天的粮食本就辛苦,若是连一碗粥都喝不上,身体垮了怎么办?”

  王贵还要再驳斥,却听陈礼钦怒喝一声:“够了,一个下人如何敢质疑李大人的决定?”

  王贵缩了缩脖子不再说话。

  李玄也缓和了语气:“陈大人、陈夫人稍安勿躁,齐斟酌已经领人出去找粮食了,多多少少也能找回来一些。便是没有昨天多,也不至于让大家饿死。”

  话刚说完,棉布帘被人掀开,齐斟酌钻进屋内拍打着身上的风沙。

  李玄赶忙问道:“找到粮食了吗?”

  齐斟酌摇摇头:“没找到,昨夜固原地头蛇带人劫掠了好几个坊,将仅剩的那点粮食全给搜走了。边军夜里杀了不少人,又将他们搜到的粮食全部抢走。”

  李玄一怔:“一点都没找到吗?你早上出门时还信誓旦旦的说,既然陈迹能找到,你一定也能找到,现在呢?”

  齐斟酌尴尬道:“确实一点都没有了……”

  李玄凝声问道:“没找到粮食,你还回来做什么?既然知道自己没陈迹那个能耐,昨夜便该收敛些,不要将他气走!”

  “我没能耐?”齐斟酌恼羞成怒:“李玄!你别忘了你这官是怎么来的,要不是我姐……”

  “齐斟酌!”李玄豁然起身,冷冰冰道:“我李家是靠祖传行官门径立足的,当年我本要进万岁军,是你齐家断了我的前程,逼我入赘你齐家,不是我自己哭着求着进你齐家的!”

  齐斟酌涨红了脸:“你能三十岁晋升寻道境,还不是靠我齐家给的修行资源?人参一支支的给你吃、阳绿翡翠一块块的给你买,你若去了三大营,谁给你这些修行资源?你现在的寻道境,还不全靠我姐的嫁妆?”

  李玄半晌无语,最终无力的挥挥手:“我管不了你,你爱干嘛干嘛去吧。”

  一旁的陈问宗轻声道:“人与人之间便是这样,愤怒时像变了个人似的,说出来的话最伤人。可有些话说出口,便收不回去了。”

  齐斟酌吵完之后也有些后悔,但道歉的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李玄深深吸了口气,平复情绪后看向陈问宗,抱拳说道:“陈公子,我知陈迹对你敬重,待会儿若他回来,望你帮我等说说话。找粮一事,拖不得了。”

  陈问宗摇摇头:“抱歉,在下说不出口。”

  李玄愣住。

  陈问宗认真道:“李大人,我虽然也饿,可舍弟昨日受的不白之屈,不能就这么算了。他愿意原谅谁、不愿意原谅谁,我这个做兄长的不能替他做决定,也不能当冤枉他的帮凶。万一他看在我的情面选择妥协,我于心难安。”

  李玄重重叹了口气:“我明白问宗贤弟的意思,可……”

  陈问宗拱了拱手:“李大人无需多言,我也出去寻粮了。”

  说罢,他掀开门帘走出客栈。

  陈问孝在梁氏身旁忽然说道:“李大人不必忧虑,待会儿陈迹回来了,让我父亲去跟他说。”

  李玄瞥了陈问孝一眼,没有理会。

  如今这屋里,只有陈问宗在陈迹那里还有些份量。至于陈礼钦?陈礼钦自己都不敢夸下海口去劝陈迹。

  众人在正堂里一直眼巴巴等到中午,羽林军陆陆续续折返回来,除少数几人找来几块杂粮饼子外,全部空手而归。

  就这几块杂粮饼子,还不够一人舔一口的。

  到得傍晚酉时,陈问孝等人饿得眼神都直了,每次有人掀开门帘,他们心中便升起期待,可期待又转瞬落空。

  固原没有粮了,真的没有。

  棉布帘再次被人掀开,傍晚橙色的夕阳从外面照射进来,给来人的身体边缘镀了一层金色。

  李玄看清来人后站起身:“陈迹?”

  所有人目光灼灼,直勾勾盯着门口。

  陈迹牵着枣枣、抱着乌云跨过门槛,不动声色的打量着正堂内黑压压的人群:“都在呢?”

  李玄顾不得其他了,上前两步急切问到:“陈迹,今天有找到粮食吗?”

  陈迹摇摇头:“没有。今日固原城的富商都遭劫了,只有少数行官坐镇的大富商才守得住家业,固原城已经乱了,边军管不过来。”

  正堂内再次陷入寂静。

  就在这寂静中,小满忽然打了个饱嗝。

  陈迹:“……”

  李玄:“……”

  所有人目光朝小满看去,小满惊恐的双手捂住嘴巴,求助的看向张夏。

  张夏笑了笑:“怕什么,我们又没做亏心事。干干净净来的粮食,有些人不愿意吃,咱们也不勉强。万一今日再带粮食回来被人诬陷,岂不是自找苦吃,小满你说对不对?”

  小满狠狠点头:“阿夏姐姐说得对!”

  她眼珠子一转:“可阿夏姐姐,那些没东西吃的人怎么办,他们好可怜哦。”

  张夏笑吟吟的一唱一和道:“吃苦吧,这才围城第二天,要吃的苦还多着呢。”

  陈问孝怒指两人:“你们!”

  张夏骤然冷了脸:“我们?陈问孝,别当我不知道你那亚魁是如何考来的,再敢对我们指指点点、再敢背后说陈迹坏话,休怪我不客气了!”

  张铮附和道:“就是!”

  一身红衣的少女腰背挺直的立于正堂之中,面对数十名羽林军面无惧色,小满微微仰头看着张夏的侧脸,眼睛里亮闪闪的。

  李玄给齐斟酌使了个眼色,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道歉!”

  齐斟酌不情不愿的站起身,可还没等他开口道歉,却见客栈的门帘再次被人掀开。

  众人看去,却见一名边军甲士进门,高声问道:“哪位是陈家公子?”

  陈问孝答道:“我是。”

  边军甲士瞧他一眼:“敢问是陈迹陈公子吗?”

  陈问孝一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