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 第230章

  一名甲士急声道:“是埋伏,护送大统领离开!”

  元臻一鞭子抽在他脸上:“慌什么,乱我军心者斩!”

  说罢,他眯起眼睛看向北方沉思许久,而后又看向太子冷笑道:“好大的手笔,竟用半城百姓和当朝国储做诱饵,我且问你,你自己知不知此事?”

  太子沉默。

  元臻哈哈大笑起来:“原来你也不知!南朝文人果然狠辣,以家国大义为名,行窃国之事,如今竟连一国储君都视如掌中玩物!朱家太祖若是从棺中坐起,只怕要将这些儒家文人杀得干干净净!”

  一名心腹策马过来,低声道:“大帅,我们是走是留?”

  元臻沉声道:“他们炸了南城门与东城门,就是想逼我们从西门逃离,想必那里还有一支伏兵等着。传军令,往北杀!南朝军情司传来消息,宁朝三大营俱在崇礼关,我倒要看看,他胡钧羡拿什么杀我天策军!”

  话音落,旗令一层层传递出去,天策军的中军主力当即化整为零,如一只合拢的扇子骤然打开,朝北方铺陈过去。

  李玄看着太子等人被天策军铁骑带走,当即急声道:“我要去救太子,你不愿冒险的话便留在此处……”

  他一转头,赫然发现陈迹已然动身。

  陈迹一边用衣摆擦干净脸颊,一边朝一名天策军铁骑摸去。

  就在又一声火器轰鸣声响起时,他突然一跃而起,轻飘飘落在对方马鞍后,捂住其嘴巴,拧断了对方的脖子。

  他将天策军的尸体丢向李玄,李玄仓皇接在怀里,哪怕极小心也遮不住尸体的甲胄摩擦声。有人听见响动,立刻机警看来,而后见陈迹头戴粑餐房⑸砼觳呔纂校獠庞肿赝啡ァ�

  陈迹策马汇入天策军中,随着近卫营一同向北进发。

  ……

  ……

  陈迹混在队伍中默默观察。

  天策军中以头顶雉尾分等级,寻常士兵头顶无雉尾,神射手、近卫营、百夫长戴一支粑玻Х虺ご饕桓わ粑病⒁桓田粑玻蚧Цぁ饕桓わ粑病⒘礁田粑病�

  陈迹看见元臻不紧不慢的策马前行,精锐斥候不停将各路军情禀告过来,而后带着新的旗令离开。

  天策军步卒押解着太子等人缀在元臻身后,元臻周遭被近卫营牢牢看护着,陈迹只看了一眼便挪走目光不再打探,以免令人起疑。

  他看向元臻身旁的一个背影,龙门客栈掌柜。

  对方此时已经换上一身天策军甲胄,头戴千夫长雉尾,地位已是极高。

  就在陈迹偷偷打量时,掌柜似有察觉,缓缓转过头来。

  摇曳的火光中,陈迹看到对方左侧脸颊上黥着个“降”字,眼神冷冽,杀气涌动,哪里还像曾经的客栈掌柜?

  他趁着对方目光扫来前低下头,默默跟在队伍里。

  掌柜心中有疑,似要拨马回转过来查看,却见几路斥候一同回来禀报军情。

  “报,库勒街有精锐步卒,正与先锋营接战,人数五百!”

  “报,且末街有精锐步卒向西移动,人数五百!”

  元臻坐在马上皱眉道:“这是发现的第几路精锐步卒了,第十一路还是十二路?”

  他身旁心腹低声道:“大帅,十二路。”

  前线的喊杀声越来越盛,时不时还有火器轰鸣声响起,仿佛边军越杀越多。

  元臻看着黑夜,面色也不禁凝重了几分:“胡钧羡从哪变出来这么多人?遣中军主力在须尾巷设口袋,让他们进来!”

  此时,又有一名斥候狂奔而回,在元臻十步外单膝跪地,高声道:“报,龙门客栈里百夫长元重身死,全军覆没!”

  听闻龙门客栈四字,掌柜豁然回头看去,也顾不得先前窥视自己的目光了。

  元臻轻描淡写的对身后招招手,近卫营立刻让开一条道路,容许掌柜近至十步之内答话。

  元臻没有看掌柜,只目视着前方,平静问道:“我是得了你的消息才派元重前往,如今元重身死,你作何解释?”

  说话间,掌柜身旁近卫营突然发难,五六人抓住他胳膊,将他生生按得跪了下去。

  掌柜仰头高声道:“回禀大帅,卑职先前就禀报过,客栈内有羽林军护卫,太子身旁还有一位寻道境的羽林军指挥使。如今太子也在此处,您可当面对峙。”

  元臻点点头,又头也不回的对身后招招手,近卫营立刻有人将太子等人押上前去。

  一路上,张铮与张夏奋力挣扎,却也无济于事。

  众人在元臻十步之外停住,只听元臻问道:“我问,你们答,能好好答上来的人可以活命。”

  陈问孝赶忙开口:“大帅,我来答!”

  元臻微微勾起嘴角:“你们可曾在客栈遇到我天策军先锋营?”

  陈问孝点头如捣蒜:“遇见了,他们从客栈密道里杀出来,将客栈里留守的数十羽林军全杀了。我等被堵在楼上,差点死了。”

  元臻转过头去:“既然遇见了,为何你们衣服干干净净,身上连滴血都没有?你们又是如何逃到桃槐坊的?”

  陈问孝解释道:“当时是陈……”

  话说到一半,陈问宗发疯了似的挣扎起来:“住口,畜生!”

  元臻哈哈大笑:“此人是谁?”

  陈问孝低头避开陈问宗的目光:“这是我嫡兄长,陈问宗。”

  元臻挥挥手:“堵住这厮嘴巴,你继续说。”

  然而就在此时,小满高声道:“我来说!”

  元臻笑着问道:“哦?你又是谁。”

  小满挣扎着上前两步:“我是陈家丫鬟,只要您给一条活路,我什么都说……”

  话音未落,小满骤然挣脱身旁近卫营,一掌拍向身边陈问孝太阳穴。

  这一掌有风雷之势,却堪堪停在陈问孝太阳穴前,被一只粗壮的手掌捉住。

  一片魁梧黑影将小满笼罩其中,她惊愕抬头看去,竟是元臻身旁的一名千夫长如鬼魅般来到近前拦住了她。

  千夫长森然笑道:“敢在大帅面前玩这等小把戏,找死。”

  元臻淡然道:“无妨,有人死命拦他,说话才有几分可信,且让他继续说。”

  陈问孝说道:“我陈家庶子陈迹当时拦在楼梯上,使您的先锋营始终无法上楼捉拿太子,而后我等躲上客栈屋顶,等再下来时,他已经和这个小丫鬟将所有先锋营全都杀了!”

  元臻也不由一怔:“全都杀了?他们两人?”

  他阴冷看向掌柜:“你为何没提及这两人?”

  只是,元臻发现掌柜也愣在原地,正喃喃自语:“我清晨时亲眼见他出了门,他怎么会在客栈里……”

  陈问孝在一旁补充道:“回禀大帅,我那庶弟确实早上出了门,到边军开城门之后才回来的。”

  元臻嗯了一声,对掌柜冷笑道:“即便他出了门,你也该一五一十禀报上来。说,为何知情不报?”

  可掌柜没理他,反而看向陈问孝:“陈迹呢,他为何不在你们当中?”

  陈问孝惊愕道:“他将我们放在地窖之后就走了,我也不知他去了哪。”

  元臻居高临下问道:“那陈家庶子是什么境界,可有软肋?”

  陈问孝刚要开口,掌柜忽然跪在地上膝行向前对元臻说道:“大帅,是卑职办事不力,漏了如此关键的消息,甘愿受罚。”

  待掌柜距离元臻只有七步之遥时骤然暴起,朝元臻扑去。

  元臻面色不改,冷冷的看着掌柜越来越近,近卫营在他身前层层叠叠挡成一堵人墙,捉着小满的千夫长也踹开小满,闪身回防。

  掌柜与千夫长如雷霆般交手,两人身周狂风席卷,刮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第283章 二品官身

  掌柜与千夫长厮杀时风雷涌动。

  元臻在上百名近卫营甲士的拱卫之中,静静地看着两人你来我往,眼神平淡的像是在看两只蛐蛐顶来顶去,毫无滋味。

  他坐在马上,语气寡淡道:“你与李甚以前便试过手,一次都不曾赢过,谁给你的胆子来行刺我?”

  掌柜无暇回答。

  他一次次想要接近元臻,又一次次被千夫长李甚挡回去。

  原本他距离元臻只有七步,交手几个呼吸之后,却距离元臻十步。

  当他退去,一层层近卫营甲士填上了这十步的空隙,像是合上了一扇扇大门。

  元臻慢悠悠回忆道:“当年你做斥候的时候被生擒,是我惜才,留你一命。那时我就知你只是假意归顺,因为你被黥面的时候太坦然了,坦然得像是早就做好了准备。你恐怕不知道,哪怕再怯弱之人,黥面时也会流下屈辱的泪水,可你没有。”

  元臻突然唏嘘道:“一开始我留着你,只是想看看庆文韬那厮到底想做什么,好将计就计。哪知没过多久,他便死在你们南朝自己人手里。他死后,你在奉圣州每天喝得酩酊大醉毫不遮掩。我念你忠心,便起了收服你的念头,我想着只要时间久了,你总能为我所用。”

  “后来你为我做了不少事、杀了不少人,我派你回固原蛰伏,你也着实给了不少有用的情报。这些年,我将你升为百夫长、千夫长,以为这样你便能真的归顺我了,却没想到你和这固原一样,又臭又硬。”

  “是我太自负了。”

  此时,掌柜与千夫长厮杀,已渐渐落入下风。陈迹默默的注视着,面上毫无波澜。

  元臻懒得再看,挥挥手随意道:“拿下吧。”

  近卫营中,一名伪装成寻常近卫的行官忽然拔出腰间朴刀,从马背上一跃而下。

  这一刀直来直去快到极致,朝着掌柜当头斩下。

  可就在这一刀落下时,掌柜身形鬼魅,堪堪避开刀锋,任由刀刃贴着他的脊背一路下劈,砍在他脚下的影子上。

  诡异的是,刀锋激起的尘土中,黑色的影子如浓烟般蠕动,竟转瞬化作一只长了六足、四翼的飞蛇,扇动着翅膀飞上夜空,而后朝元臻俯冲而去。

  千夫长心中一惊:“肥遗,是曼荼罗密印!”

  陈迹听闻惊诧,下意识将目光转向小满,小满却面色如常,似是早已知晓。

  肥遗俯冲时,千夫长想要回防,却被掌柜用腋下死死夹住手臂;近卫行官想要回防,却被掌柜死死握住刀锋,便是手心被割破了也不松手。

  近卫行官弃刀不顾,却已经来不及了。

  六足四翼的肥遗来到元臻面前,张开血盆大口。

  近卫营中又有一人骤然拔刀,却听元臻冷笑道:“不用。”

  凶狠的六足四翼飞蛇扑下,黑烟凝聚而成的硕大翅膀遮天蔽日,几乎要将元臻全部笼罩。可异变突生,肥遗在接触到元臻的刹那间,竟化为一捧轻烟消散了,仿佛只是一道幻术。

  消散了。

  掌柜怔在原地,喃喃道:“怎么会?”

  元臻坐在马鞍上岿然不动,朗声大笑:“本帅乃景朝二品大员,王朝气运加身,区区小术焉能伤我!”

  陈迹瞳孔收缩,他记起先前解烦卫指挥使林朝青也曾对云羊、皎兔说过“本座有大宁四品官身,区区小术便不要拿出来丢人现眼了”。

  原来两朝官身真的可以诸邪辟易!

  这岂不也是一种行官门径?

  思索间,近卫行官一掌按在掌柜胸前,却见掌柜背后甲胄、前胸甲胄一齐崩碎、甲片横飞,他喷出一口鲜血重重落在地上。

  掌柜挣扎着爬起身来,狰狞道:“不对,便是二品大员也该受创……”

  话未说完,掌柜眼睁睁看着元臻从袖中取出一封圣旨,轻描淡写道:“二品不行,加一封陛下手书圣旨足以。”

  掌柜颓然坐回地上:“原来如此。”

  元臻收起圣旨,凝视着跌坐地上的掌柜:“你出卖一国储君,只为了换一个接近我的机会。可你也知道,以方才的距离其实杀不了我……既然选择隐忍,为何不一直隐忍下去?”

  掌柜跌坐在地上,一言不发。

  他只是抬头看着厮杀时扬起的尘埃慢慢落下,尘归尘,土归土。

  只听元臻轻声问道:“朱家不在乎固原,朱家也不在乎你们,为南朝卖命,值得么?”

  掌柜咳出几口血沫:“老子不是把命卖给朱家了,而是卖给这固原。”

  元臻一怔,而后抬头唏嘘道:“固原……我与固原打了一辈子交道,你们也与我打了一辈子交道,大家都蹉跎在这里了。何必呢,何必为了这座城丢掉性命。”

  掌柜咧嘴惨笑:“我说嘉宁二十五年屈吴山一战的时候没机会杀你,有人不信;我说我是将军派去的,他们也不信。好像只要做过一天细作,人就变成了鬼,敌人也不信自己,自己人也不信自己,活着没甚意思。不活啦,我今天便到地下去问问将军,当初为何偏要选我去,忒偏心了。”

  元臻沉默片刻:“代我向他问声好……杀了。”

  千夫长李甚提着长矛来到掌柜面前,狠狠刺穿掌柜心口。

  掌柜没有看千夫长,也没有低头去看伤口,他默默看着远方的城墙,像是要将高低起伏的墙垛刻在脑海里。

  陈迹沉默的看着掌柜慢慢合上了眼睛,火把的光被风一吹,在他脸上轻轻晃动。

  他与掌柜并不熟识,也没有熟识的机会了。

  元臻不再多看掌柜,拨马继续往北方走去,心腹在一旁低声道:“大帅,方才先锋营在北方多库坊与一支精锐步卒遭遇,卑职担心那边还有埋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