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 第244章

  洛城时,陈迹帮云羊、皎兔始终蒙面,不曾以真面目示人,所以他见陈迹只觉略微眼熟,却忘了在哪见过。

  六科廊是面圣前最后一道关卡,所有人在此搜身,搜得比午门羽林军更仔细些,便是外衣也要一件件脱去防止夹带。

  就在此时,一个沉闷的声音在林朝青身后传来:“番邦使臣提前进宫了,正在仁寿宫奉上贡品与祥瑞。内相大人有令,先让殿下和羽林军将士们去钟粹宫候着,待传旨了再引他们去仁寿宫面圣。”

  陈迹愕然抬头,却见一人戴着白色的纹龙面具,一身白色大襟一尘不染。此人只是往六科廊里随意一站,也能将所有人目光吸引过去。

  白龙!

  冯先生!

  林朝青听闻此言,迟疑道:“白龙大人,他们不在此处听旨,只怕是不合规矩。”

  白龙笑了笑:“怎么,林指挥使如今只听吴秀大人的话,内相也使唤不动了吗?”

  林朝青赶忙抱拳道:“不敢,卑职……”

  白龙哈哈一笑:“林指挥使与本座平级不用以卑职相称。”

  林朝青谦逊道:“不一样的,卑职这就领他们去钟粹宫候旨。”

  白龙侧身往旁边一立,让开道路。

  待队伍末尾的陈迹经过他身边时,他细若蚊声对陈迹说道:“小子,不用谢。”

  陈迹攥紧了拳头。

  林朝青领着众人往东六宫走去,陈迹面色平静的跟在末尾。

  他在一面面红墙灰瓦中,沿着东六宫的青砖道。

  穿过一重重影壁。

  穿过一重重垂花门。

  穿过延禧宫、景仁宫。

  穿过承乾宫、永和宫。

  最终在钟粹宫与景阳宫之间站定,两宫一街之隔。

  陈迹走了四千一百五十八里路,杀了三百四十九个人,就是为了站在这里。

  只要能站在这里。

  走前面还是走后面,穿官服还是穿布衣,身份是六品右司卫还是草民,都不重要。

  陈迹深深吸了口气,小心翼翼往右侧景阳宫看去。

  只见春日午后,阳光洒在一位纤瘦的蓝袍道姑身上。对方站在阳光里,正拿着一只竹扫帚,轻轻的将落叶扫在一起。

  好久不见,白鲤。

  ……

  第四卷,四千里路,完。

第四卷总结

  咳咳,老规矩,每卷之后总结,并请假一天。

  首先,写青山的时候,最让自己欣慰的一点是,我今天审视每一卷的收尾,都比过去每一本书更好,这也是这本书努力的方向。

  例如离开洛城的时候,基本做到了每个人都有很完整也很精彩的交代,不管是大角色还是小角色,不管是师父姚奇门、世子朱云溪,还是师兄佘登科、刘曲星;还有胡钧羡、胡三爷、掌柜。

  不像过去那么仓促。

  我把每一卷都当做一个走钢丝的过程,最后三步永远是最难走好的,这时候精气神和耐力都到了极限,最精彩的表演也已经结束,所以总想着尽快把最后三步走完,这样就可以松口气了。

  事实证明,这样想的时候,最后三步往往走不好。

  以前就没有走好。

  在青山开书的时候,我给自己定的最大目标,就是学会如何有耐心的收尾。不止是整本书的故事结局,还有每一卷的收尾。

  若放在以往,我肯定会把进宫的过程全部略掉,还会把刘曲星、佘登科放任自流,从此遗忘。

  但这次不会了,当我慢下来,我会发现更多要诠释的细节,我更沉浸在这个故事里,认真的审视每一个角色,他们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回响。

  真是令自己欣慰的进步啊……

  其次,在写第一序列的时候,最大的遗憾之一,是没写好178壁垒。虽然在178壁垒用了很多的笔墨,但更多的还是任小粟的个人秀。

  那时候的我没有什么写作经验(当然现在也还是个菜鸟),那时候我没有去想过178壁垒那群人的坚持到底是什么,矛盾是什么,遗憾又是什么。

  他们像是我作品里稍显空洞的标签人物,让我觉得有点对不起他们。

  这一次,虽然用了更少的笔墨,但我认为我真的和固原边军站在一起,感受到他们的悲欢与遗憾了。

  真是可喜可贺。

  再次,这一次尝试的写法,再次让自己在技巧上做加法,在表达上做减法,学着做留白,更书友们更多的想象空间。虽然让自己有些不适应,但我慢慢的更喜欢现在的写法。

  过去我会把想说的全都说出来,比如直白的告诉大家,生活在激情之后一定会回归琐碎的平淡,边镇的功臣回到权力核心时可能什么也不是,没人在意你的功劳,你的那些辉煌比不过他们手中的权力。

  回归到真实生活里,现在如果评选“武林天下第一”,可能得先看看你有没有正高职称、副高职称,是不是硕士学历,你是哪个民主派别,你爹是谁。

  没人在意你的武力是不是最厉害,这才是中式恐怖版江湖。

  这次,我认认真真的写了一下进城时的队伍排序,用这种小事隐晦的表达一下,不再长篇大论的去旁白了。

  不管大家看完什么感觉,但我觉得这种写法脱离了空洞的叙述,让我自己更舒服。

  比如我以前可能会把京城‘外城’‘内城’的区别放在明面上,告诉大家内城只有官贵和特权阶级居住,只有少数内城户籍的百姓,把这种阶级区分用叙述的方式告诉大家,但这次我耐下心写了外城百姓的粗布衣裳和激昂,对边镇军功的崇拜与向往,又写了内城官贵小姐的罗纱衫袄,和关注光鲜亮丽的外在与家世、官职。

  有书友朋友能看出对比,有的书友无所谓,但这都没关系,都不影响阅读。与我自己而言,我觉得自己是有了小小进步的。

  然后也克制自己去写一些为了燃而燃的剧情,和中二的语言,让它更朴实一些。也减少了为爽而爽的剧情,让它更合逻辑。

  青山的写法相对以往要更克制,当然也还有许多做的不好的地方,继续努力吧。

  再次,我也看到有书友评论说,这本书是为了影视。

  这个评论大家也不用争吵。写青山,确实用了影视的写法。在写青山之前我看到一位大前辈的采访,他说他在写作后生涯中期的时候已经成了编剧,于是在写很多剧情的时候,已经完全在用现场调度的思维去写,反而让剧情更精确,用人物的视角看世界,而不是用作者自己的语言进行平面的介绍。

  所以我这次写青山的时候,会让自己先完全想象出人物所在的场景与细节,尽可能的让故事拥有一些电影级的画面设计感,这是一个比较耗费心力的事,设计画面这种事,真的做起来确实很难……我还在慢慢摸索……

  但我说它不全是为了影视,是因为我觉得这本身是一种接近“故事”本质的写法。有书友诟病“写个网文还整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大家的批评我虚心接受,但我写青山的初衷,其实就是为了写人物和故事的跌宕起伏,有快乐有遗憾,有坚定有背叛,有相聚有分离。

  我觉得如果只是一路向上的爽和争霸也没问题,爽就完事了,这种我也喜欢看,过去看的也基本都是这一类,看完很开心很快乐,写夜的命名术的时候,基调也是这样。

  只是青山这本书的初衷不太一样,本身就是想爱恨离别的曲折故事,想写一个与“侠”有关的东西。内相说,以名利为刀,可斩天下九分侠气,这本书整体的故事,也是想写写斩不去的最后一分。

  青山想写的很多,所以它会比过去的故事都长,因为对它的要求更高,所以也只能慢慢写(当然也会尽量快一些)。所以眼下的剧情,不管是结拜还是重逢,对我来说其实才刚刚开始,它们是故事的起点,不是终点。

  我也不想剧透,故事还是一点一点看更精彩。

  在这个我自诩真实的故事里,其实爱恨情仇和每个人都没那么简单,我为他们每个人写了小传,有前尘有未来,有理想有缺点。

  真期待把它们赶紧写出来,又担心把它们写歪、写潦草。

  感谢每一位能坚持到现在的书友,感谢你们的包容,也接纳你们的批评。再次为自己的更新向大家诚恳道歉,过去我会幼稚的想着,只要我不求月票就不欠谁的,但慢慢的也发现自己错了,只要故事开始,肩上就有责任。

  再次说声抱歉,我其实也在努力更新多一点(虽然,嗯,大家可能感受不到……)。

  最后,就自己的身体状况来看,青山大概率是最后一部超长篇了,所以还是希望自己走得稳一点,少一些遗憾。虽然我的能力有限,但尽量做到力所能及的最好吧。

  再次感谢每一位追到现在的书友,谢谢你们,明天见。

第299章 景阳宫

  陈迹站在东一长街,左手是钟粹宫,右手是景阳宫,一街之隔,如隔天堑。

  他转头静静看着,红墙,灰瓦,衬得少女颈间肤白如雪。

  蓝色的道袍穿在对方身上,素净的像一只天鹅,又纤瘦得像一只风筝。

  陈迹看着那道身影,本想轻声唤一下对方,却又生怕自己一出声,将对方惊走了。

  他仿佛回到了那间小小的太平医馆,少女第一次从院墙后探出脑袋,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医馆院中,随时准备逃跑。

  就在此时,有人在钟粹宫里喊了一声:“陈迹?”

  陈迹心中一惊,他看见景阳宫里的少女手中一顿,如石塑般停在原地。

  对方听见了。

  陈迹低头审视自己的穿着,赶忙抚平身上的褶皱。他脑中快速飞转,想着自己该用什么表情,又怎么在解烦卫环伺的东六宫里无声表达想说的话。

  手语?对方看不懂。

  摩斯密码?更不行。

  可许久之后,少女并未回头。

  她只是提着扫帚往景阳宫里走去,消失在深宫之中,像是有一扇无形的门,从她消失的地方关上。

  陈迹怔然,抚着衣服褶皱的双手垂落两侧。

  是了,两人上一次相见还是洛城內狱。

  那一日白龙在內狱里对所有人说,靖王写血书召千岁军劫狱,幸好陈迹将血书上交,这才没使千岁军酿成大错,白鲤在铁栏中哭得梨花带雨。

  再之后,陈迹劫狱、奔走,可那时的白鲤已被带走,全都不知道了。两个多月的时间,像是上辈子的事。

  他很想解释,自己没有出卖靖王,没有出卖任何人,可他此时没法解释。

  李玄从钟粹宫里出来,顺着陈迹的目光往景阳宫里看去,可景阳宫门前除了两名值守的解烦卫,哪还有其他人。

  他好奇问道:“怎么站在这里不走了?”

  陈迹摇摇头:“没事。”

  李玄低声道:“走吧,进钟粹宫稍歇。”

  陈迹嗯了一声之后,若无其事问道:“李大人进过景阳宫吗?”

  李玄随口回答道:“没进过,羽林军毕竟还是完身,只能值守午门外、承天门内,午门内统统由解烦卫值守,以免传出淫乱宫闱的丑事……陛下与内相也更信任解烦卫。”

  他继续叮嘱道:“我们往后应该也会常来钟粹宫,你且记住,除非陛下有旨,不然我等入夜前必须离开。否则,轻则廷杖一百,重则午门斩首。还有那景阳宫里都是宫中女眷,你万万不可与之沾上关系,便是有人与你说话,你也要躲着。”

  陈迹漫不经心问道:“里面不是修道的地方吗,怎么成了宫中女眷?”

  “此等宫禁秘事,我说与你听,你莫要往外讲,”李玄回头看他一眼:“若有离经叛道的公主、郡主毁了天家声誉,天家便会对外说其潜心修道,而后将其软禁此处;还有些世家出身的妃嫔,不好直接直接杖毙,也会关在此处。她们被软禁在景阳宫里修道,每日诵经不止,时间久了便有人疯疯癫癫的。那些被圈禁其中的妃嫔也都不是省油的灯,还会相互戕害,也只有太后会偶尔来此掷杯茭请神明指路,旁人是不会进去的。”

  陈迹听闻此言,骤然攥紧了拳头。

  ……

  ……

  白鲤提着扫帚回到景阳殿中。

  景阳宫是个二进的院子,主殿里供奉着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道德天尊,香案上供奉着清水、香花、长烛。

  后殿则为道姑们寝殿所在,十余人住着一间通铺。

  主殿内,三清前,一少女跪在地上,一边拿抹布擦着青石地板,一边默默垂泪。

  白鲤在她身旁跪下,从对方手里接过抹布,轻声道:“灵韵你歇会儿,我来吧。”

  那地上跪着的少女,赫然是本该随着刘家亲族远走海外的朱灵韵,静妃之女。

  白鲤拿着抹布仔仔细细擦拭着青砖,直到这打磨过的青砖光可鉴人。

  朱灵韵用袖子抹了抹眼泪,哀戚道:“姐,我想回家。”

  白鲤一怔,而后低声道:“灵韵啊,咱们哪还有家?”

  此时,一位胖胖的道姑从后殿转出来,她见白鲤擦拭地板,朱灵韵在一旁哭,当即轻蔑道:“你们倒是姐妹情深,可我交代的是朱灵韵擦地,你去扫地,交代了什么事就做什么事,轮不到你们擅自做主。”

  白鲤擦着地一言不发。

  胖道姑见她这副执拗的样子,怒从心起。当即取来一柄戒尺,狠狠抽打在白鲤背上。

  光滑包浆的竹戒尺打在背上时,发出沉闷声响。

  白鲤起初皱眉,疼得嘴唇颤抖,而后又咬着牙继续擦起地板。

  胖道姑冷笑一声:“装什么硬骨头?收收你的傲气,这景阳宫里,谁以往不是养尊处优、身份贵重,你骨头再硬,景阳宫也能给你磨得灰都不剩!”

  白鲤依旧沉默不语。

  胖道姑见状,转身去抽朱灵韵:“你忍得住,你妹妹可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