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礼治眼角抽动一下,躬身道:“是。”
陈迹站在原地未动,眼看着陈礼尊将二房、三房一一清算,根本不用他再开口。
正当他以为已经结束时,陈礼尊再次拱手道:“父亲,陈迹在固原立下奇功,保国本不失,我陈家当将其列入族谱。”
陈礼治皱眉道:“不可!”
陈礼尊转头看他:“为何?”
陈礼治对陈阁老说道:“家主,族规有云庶子官至正六品才可列入族谱,祖宗之法不可废。”
陈礼尊沉声道:“凡事总有例外,陈迹在固原所立之功,足以破格。”
陈礼治垂着眼帘:“兄长,祖宗定下族规自有其道理,还是不要随意破格的好。今日为一小事破格,明日再为一事破格,破着破着,宗族规矩便形同虚设。”
陈礼尊还要再说什么,却见陈阁老慢慢站起身来:“好了,依族规来办既然是少年英才,想来迁升正六品也不会耽误太久。都还要去衙门应卯,莫要迟了正事。”
说罢,他从众人当中穿过,就在他要跨出文胆堂的门槛时,却听一声突兀传来:“家主且慢。”
陈阁老回头看去,却是陈迹在堂中拱手道:“家主,晚辈姨娘曾留下产业,当中有东华门外的鼓腹楼、八大胡同的玉京苑、陈记粮油铺子、钟鼓楼外的绸缎庄,还有昌平的三百二十亩良田,这些地契、房契皆在嫡母手中。如今晚辈业已成年,还请嫡母大人归还姨娘遗物。”
陈阁老上下打量陈迹,笑了笑:“你倒是会挑时间,好胆。”
陈迹恭敬道:“恰好想起。”
陈阁老看向堂外梁氏:“陈迹所说,属实?”
梁氏迟疑片刻:“回家主,陈迹所言属实,贱妾曾替他保管。”
陈阁老点点头:“那便一并归还吧。”
梁氏咬了咬牙说道:“回家主,眼下还不了。”
陈阁老凝视而去:“哦?”
梁氏低声解释道:“不是贱妾不肯还,而是这些产业尚需交割,仓促之间也交不了。正好陈迹业已成年,贱妾正为他寻一门合适的亲事。待到他成亲时,便以这些产业,再添贱妾手中天宝阁、宝相书局、昌平五百亩良田为其家资。陈迹虽是庶子,我这做嫡母的不能让他在妻家抬不起头来才是。”
陈阁老思忖片刻:“可。”
说罢,他头也不回的上了文胆堂外备好的轿子。
……
……
文胆堂内,陈礼治没急着走,反倒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椅子扶手,低头沉思。
陈礼尊看向陈迹,缓声道:“你且放心,我陈家是个讲道理的地方,不会叫你平白遭了委屈。往后若再有此事,你便第一时间去孝悌苑寻我。”
陈迹拱手道:“多谢大老爷。”
陈礼尊笑着拍了拍他肩膀:“家主都说了你列入族谱是早晚的事,不必再像下人一样喊什么‘大老爷’,唤我大伯即可。”
陈迹想了想,再次拱手:“多谢大伯。”
陈礼尊思忖片刻说道:“要不然你还是搬来拙政园吧,我……”
陈礼钦骤然上前一步:“兄长,陈迹是我三房的人,哪有搬去拙政园的道理?我等还有事,先行告退了。”
说罢,他拉着陈迹便走,没再给陈礼尊说话的机会。
一场陈家堂议,终于散了。
此时,椅子上的陈礼治忽然抬头,故作好奇道:“兄长,你都出发去塘沽了,是谁给你唤回来的?”
陈礼尊抚了抚身上的官袍,气定神闲道:“自是家中下人见有不平事,立刻动身去与我报信。怎么,二弟想要查一查?”
陈礼治笑了笑:“不敢。兄长赶紧动身吧,不然迟了,今晚只怕到不了塘沽。”
陈礼尊转身离去。
待文胆堂里走得干干净净,陈礼治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他娘的,姜还是老的辣,竟被老头子狠狠算计了一把。”
陈问德疑惑:“父亲这是何意?”
陈礼治收敛起笑容望着文胆堂外徐徐说道:“家里哪有下人敢随意靠近文胆堂?这分明是老头子和陈礼尊那窝囊废联手演了一出好戏。先使陈迹与三房离心离德,再由老大出面收买人心,顺带还削了削我二房、三房的声势……看样子,他们是真想让陈迹过继到大房去,为此煞费苦心呐。”
陈问仁见所有人都走了,也跨进文胆堂来:“父亲,他们这是图啥?要过继,直接过继不就好了,费这么多事做什么?”
陈礼治斜睨他一眼:“蠢货,他们要的又不是什么阿猫阿狗,而是一个与他们同心同德的子嗣、一个与本家断得干干净净的子嗣。若是只想要个儿子、孙子,去旁支随便找个过继不就行了?过继一百个都没问题。可问题就在这,不管是过继谁来,对方都不会彻底忘了亲生父母。”
陈礼治感慨道:“血缘亲情最难断,得拿钝刀子,一刀一刀的慢慢割。割得你疼痛难忍,割得你想起这亲情就钻心的疼,才能断。”
陈问仁疑惑道:“找个孤儿不就行了?”
陈礼治拿起手边茶盏,将盏中余茶泼在其脸上:“老子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蠢货?这偌大陈家是随便来个人都能接的吗,不仅得有能力、魄力,还要有脑子。你以为老头子为何专门去一个个翻阅固原的奏折,陈迹这小子入他的眼了。若放三年前,老头子根本不会放陈迹去洛城。”
陈问仁抬手抹了抹脸上的茶水与茶叶,低头不语。
陈问德疑惑:“父亲,既然他们已决定过继陈迹,为何没让梁氏直接将产业还给陈迹?不是正好带着去大房了吗?”
陈礼治看着面前的两个儿子,长叹一声:“那点产业在陈家面前算个屁,不过是几间铺子、几百亩良田而已,便是我二房每年松松指缝漏出来的也比这多,老头子能看在眼里?老头子在意的是,这些产业一旦给陈迹,陈迹便不好控制了……陈迹可以有钱、有产业、有权势,但必须由大房给,懂了吗?”
陈问德拱手道:“懂了。”
陈礼治见陈问仁不吭声,一脚踹在他小腿上:“老子问你懂了吗?”
陈问仁弯腰揉着小腿说道:“懂了懂了!”
陈礼治看见这小儿子气便不打一处来:“丢人现眼的东西,若再让我听说你去八大胡同,腿给你打断。还有那劳什子小梨花,老子今日就遣人买下她给福王送去,你他娘的趁早断了念想。”
陈问仁欲言又止。
陈礼治挥挥手:“滚!”
陈问仁赶忙退出文胆堂。
陈礼治坐在原处捋了捋胡子,自言自语道:“奇怪,我当初费那么大劲把陈礼钦调去洛城,谁给他调回来的?”
陈问德低声问道:“父亲,那个陈迹……”
陈礼治微微眯起眼睛:“留不得。老子今日才瞧出来,三房那羊圈里,竟然养出了一条狼崽子。”
第314章 菩萨
陈礼钦一身红衣官袍,拉着陈迹匆匆穿过小瀛洲。
香堂、香洲、荷风四面亭、见山楼、小飞虹,一刻不停,像是身后有狼追着似的。他也不管小厮、丫鬟的目光,直到从拙政园回到勤政园,这才长长松了口气。
回到银杏苑前,陈迹挣脱其拉扯,拱手道:“陈大人,我到住处了。”
陈礼钦站在原地,思忖着如何开口。但附近有来往的丫鬟与小厮,他始终没机会开口。
陈迹试探道:“若无事,我便回去了?”
待周遭下人走干净,陈礼钦忽然压低声音说道:“你去找胡阁老,求他将你调去边军……你若不想去边军那苦地方也行,太原府、咸阳府也是不错的地方,咸阳府的泡馍很好吃、太原府的油泼面也很好吃,都值得试试。京中官吏调任出去,一般都能升一、两级,胡阁老是你老师王道圣的老师,想来攀这层关系,他不会亏待你。我给你备几份礼,明天就去,不,今天就去!”
陈迹漫不经心问道:“陈大人为何突然撵我走?”
陈礼钦沉声道:“不要再掺和大房与二房的事了,已经有太多人搭在里面!你也不要觉得你修了行官就有多了不起,仅这勤政园、拙政园里便豢养了六位大行官,他们的境界不知道比你高到哪里去!这里是京城,这里是陈家,龙脉在此,全天下的权势汇聚于此,行官翻不了天!”
陈迹摇摇头:“我听不懂陈大人在说什么。”
陈礼钦急切道:“平庸点不好吗?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当个不大不小的官,做事只需要对得起自己的俸禄、对得起百姓就好了。那滔天的权势看似光鲜,却是毒药,不是我三房能争的东西!”
陈迹沉默不语。
陈礼钦见他思索,语气缓和道:“我待会儿去给你取些银子,今晚便别回陈家了。”
陈迹怔了一下:“去哪?”
陈礼钦想了想:“去八大胡同。逛青楼也好,去清吟小班听戏也行,实在不行,听说赌坊夜里也热闹得很。”
陈迹愕然,哪有父亲怂恿自家孩子逛赌坊、逛青楼的?
他若有所思:“陈大人想我自污藏拙?”
陈礼钦语重心长道:“我也知你有少年大志,但不需要你在外面藏拙多久,只用等大房、二房那边尘埃落定即可。三年,再等三年。”
陈迹轻叹一声:“陈大人,我等不了那么久。”
陈礼钦急得来回踱步:“你还小,不懂其中凶险,那陈礼尊看似处处维护你,但也只是收买人心的手段罢了。今天早上闹这一遭,不过是想离间我三房父子而已。他们的手段连绵不绝,这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陈迹随口问道:“我如何信陈大人所说?”
陈礼钦在银杏苑前踱来踱去,他思忖片刻道:“若我猜得不错,等你母亲……等你嫡母为你寻来小门小户的亲事,他们定然会再次跳出来,再为你寻一门真正光耀的亲事,给足聘礼,让你记住他们的好。且容我想想,齐家,他们定然会借你与齐家联姻,齐斟酌的妹妹正是待字闺中的年纪,以嫡女配你这个庶子,你只有感激的份。”
陈迹疑惑:“陈大人如此笃定?”
陈礼钦斩钉截铁道:“笃定!”
陈迹又问道:“可齐家怎会将嫡女许配给我这个庶子?”
陈礼钦解释道:“只要他们商议好,成婚前将你过继到大房名下成为拟制嫡子,且未来陈家家业尽托你手,齐家怎会不同意?这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此时,有小厮小跑过来:“老爷,车驾备好了,您应卯要迟了。”
陈礼钦瞥了小厮一眼,低声对陈迹叮嘱道:“是与不是,咱们等等看便知道了。”
陈迹站在门前,看着陈礼钦远去的红色背影消失不见,转身推开门扉。
门里,小满正抱着小黑猫做侧耳倾听的姿势,她见陈迹突然推门,慌乱道:“公子你抱着它,我去给您打热水擦擦脸。”
陈迹没有接小黑猫,只笑着说道:“偷听就偷听了,不用这么慌张。”
小满放下心来:“听老爷的意思,早上堂议出了不少事?他们没有为难您吧?”
陈迹坐在银杏树下的石凳上,手指敲击着石桌,答非所问:“我或许知道,到底是谁在找你买我的消息了。”
小满瞪大了眼睛:“是谁?!”
陈迹平静道:“陈家大房。他们为了挑选过继的人选,当真费了一番心思。”
小满恍然:“难怪哦。难怪他们总能在陈府里找到传递消息的人,难怪我蹲守小瀛洲那么久,一晃神的功夫消息就被他们拿走了,得是非常熟悉小瀛洲的人才可以呢。”
说到此处,她小心翼翼试探道:“公子真要成亲吗您要是成了亲,郡主怎么办?”
陈迹笑着说道:“我会一并拒绝的,但在拒绝之前,也得看看陈大人猜测的对不对。”
小满惊愕道:“拒绝?公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哪里是您能拒绝的。届时不需要您同意,陈府自然就能安排您的婚事,到了大婚当日,您老老实实与新娘子入洞房就好了,新娘子是谁都不重要。”
陈迹沉默许久。
那就在大婚之前,救郡主离开,前往景朝。
至于他跑了以后陈家和齐家会不会丢脸,这不是他考虑的事情。
此时,小满忽然轻叹一声。
陈迹看去:“怎么了?”
小满担忧道:“虽然我也不认识郡主……但一个陈府都如此复杂,宫禁之中又该如何凶险?她可怎么办呀。”
……
……
景阳宫。
钟鼓楼的晨钟声从北方荡来,越过红色的宫墙,越过金色的琉璃瓦,落在冷清的宫禁之中。
胖胖的玄素站在后殿门边,扯着嗓门厉声道:“都给我起来上早课!”
她骤然推开朱漆大门,任由寒风灌进殿内。
道姑们纷纷钻出被窝,熟练的扎起发髻、披好道袍,一言不发的鱼贯而出。
白鲤下通铺时绕开近前的恭桶,静静穿好衣服。
她回头见朱灵韵将道袍歪歪扭扭的穿在身上,双手举在头顶盘头发,却怎么也盘不明白。
朱灵韵哀求道:“姐,帮帮我。”
白鲤走上前,一边伸手帮朱灵韵盘发,一边柔声道:“你要赶紧学会自己生活,学会穿衣,学会穿发髻,学会扫地、拖地,学会道经……她们等着咱们犯错呢。”
朱灵韵眼眶通红:“姐,我受不了这个地方了,谁能救救我们啊。”
白鲤轻声道:“不会有人来救我们……好了。”
她端详着眼前的妹妹,为其擦了擦眼泪:“别哭,你越哭,她们越开心。”
此时,披头散发的永淳公主敞着道袍就往外走,白鲤怔了一下,她轻轻拉住永淳公主,为其系好道袍,又用木钗拢起头发。
刚拢好,永淳公主一把将她推开,踢踏着鞋子就往外跑去:“卓元哥哥!我要去找卓元哥哥!”
朱灵韵扶住踉跄后退的白鲤:“姐,你帮她做什么,她就是个疯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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