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 第279章

  陈迹平静道:“既然拒绝不了,便不拒绝了。早些将婚事定下来,也好将姨娘的产业拿回来。”

  “是哦,”小满点头:“一旦定了亲,夫人可没理由拖着不给了。公子,您打算救出郡主就离开宁朝吗?”

  陈迹嗯了一声。

  小满眼珠子转了转:“那您走的时候,能把姨娘的那些产业留给我吗,反正您也用不着了。”

  陈迹哈哈一笑:“行,都留给你。”

  小满眼睛亮闪闪的,也不知在打着什么小算盘。

  ……

  ……

  陈迹收拾妥当出门,来到陈府侧门,小厮见是他,忙不迭帮他推开门:“三公子万福。”

  推开门的刹那,小厮忽然怔住,下意识后退一步。

  陈迹出了侧门也是一怔,只见数十名羽林军黑压压站在门外窃窃私语,见他出来,当即站直了身子。

  刚刚杀出来的气势彪炳,一个个面容刀削似的道了一声:“陈大人。”

  陈家小厮吓得不知所措,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去喊府里坐镇的大行官。

  陈迹瞥他一眼:“没事,别慌。”

  他抬脚迈出门槛,羽林军跟在他身后离开巷子,小厮这才长长出了口气,赶忙将陈府的侧门合拢。

  门外,陈迹笑着问道:“你们怎么全都来了。”

  李玄站定,对他拱手道:“这次大家全依仗你才能脱困,两进两出诏狱的本事也不是谁都有的。”

  齐斟酌兴致勃勃说道:“师父,你是怎么做到的,大家都以为又要在诏狱遭罪了,结果一眨眼的功夫,人人官升一级,姐夫当上了羽林军都督,我当上了指挥使。师父你知不知道,这羽林军都督已经空悬十七年了!”

  陈迹疑惑:“这么久?”

  多豹叹息一声:“陈大人,在固原时我等对你多有冒犯,好在你不计前嫌……”

  林言初说道:“陈大人,以前跟着陈问仁有诸多憋屈之处,跟您闯了这么一次,也算没白活。”

  陈迹抬起双手:“打住打住,你们这样我害怕。”

  齐斟酌哈哈大笑起来:“你看,我就说吧,我师父不是喜欢客套的人,早叫你们别这么文绉绉的肉麻了。今晚我齐家文会,我给父亲说了声,他们文人在白鹤堂聊他们的,我齐家在旁边山川堂专门设宴招待羽林军的兄弟们,到时候备上窖藏三十二年的花雕,咱们不醉不归!”

  欢笑声中,陈迹忽然愣住。

  一个熟悉的人影头戴斗笠、脚踩草鞋,灰布裤腿挽至一半,像是刚进城的马夫。

  李玄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却只见西长安大街上的车马,陈迹目光投去之处什么也没有:“陈迹,怎么了?”

  陈迹笑着说道:“没事,我刚想起自己忘带了东西,你们且先去都督府应卯,我回去一趟。”

  说罢,他头也不回的转身就走,消失在川流不息的车马之中。

  一架马车从身边经过时,陈迹面色平静的拐进石碑胡同,再往右转进了双马桩胡同。

  下一刻,胡同前面的那位马夫站定,转过身来:“这位大人,好久不见!”

  说罢,他抬起头来,斗笠下笑容满面。

  司曹癸。

  是那个与吴宏彪一同逃往景朝的司曹癸。

  对方一身朴素打扮,与在洛城时一般无二,仿佛陈迹与其分别的不是几个月,而是几天。

  陈迹曾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见到对方了,可对方如今带着景朝军情司的黑色阴霾,重新回到南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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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6章 新的任务

  卯时,天未全亮。

  两条胡同的十字路口,陈迹靠在北边的拐角处,司曹癸靠在西边的拐角处,两人像是背对背说话一样,谁也看不到谁。

  这么说话有些别扭,可若是有人从胡同外进来,不管从哪条胡同经过,都只能看到一个人,看不到另一个。

  陈迹靠在青砖墙上,迟疑许久问道:“逃亡路上可遇到什么危险?吴宏彪还好么,他回来了么?”

  司曹癸笑着解释道:“当时我与彪子往南逃,一路上遇到七次密谍司盘查,我们扮过行商,躺过棺材,藏过倾脚头的车。若不是我二人机警,恐怕真要折在路上。”

  他继续说道:“不过出了豫州之后,密谍司的人便松懈了。我俩上了漕帮的船南下扬州,又马不停蹄的前往启东港,乘坐一艘走私的商船去了旅顺。逃命的时候每天都在想,还不如死在洛城得了,但等我俩抵达旅顺,又觉得这一趟是值得的。你不用担心彪子,他很好。”

  陈迹好奇道:“他妹妹救下了吗?”

  司曹癸饶有兴致道:“怎么,你还惦记他妹妹呢?别惦记了,我这次见了他妹妹,长得跟彪子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丑了吧唧的。”

  陈迹哈哈一笑:“我没惦记,只是问问。”

  两人像久别重逢的老友聊着家常,仿佛大家都忘记了刀尖舔血的日子,没有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等彼此笑完,陈迹渐渐收起笑容试探道:“好不容易离开了,怎么又回来?”

  此时,有人从胡同外经过,司曹癸压了压斗笠沉默不语。

  等行人离去,他才低声解释道:“你舅舅已重新起复,这一次不仅借洛城情报失利、固原战事失利,将政敌军略司姜叹、军情司陆观雾全部下狱,还得了枢密副使的位置。如今军略司已在他辖制之下,我自然要回来继续为朝廷效力。”

  陈迹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虽然在固原时已得知陆谨有起复的先兆,但终于听到这个消息时,他依旧心情复杂。

  司曹癸隔着墙角问道:“怎么不说话?”

  陈迹笑着说道:“为舅舅感到高兴……那我是不是可以回景朝了?”

  司曹癸下意识说道:“不行。”

  陈迹皱眉:“为何?”

  司曹癸劝慰道:“枢密使元城依仗着陛下宠信,你舅舅一时半会儿还动不得他。如今你舅舅与他之间多有摩擦,仅我来宁朝之前的半个月里,你舅舅便经历了十二次暗杀,你此时回去只怕不太安全,所以他希望你继续留在宁朝。”

  司曹癸继续说道:“而且,先前军情司因两党斗争停滞不前,荒废了许多要做的事,如今你我要助你舅舅收拾局面,只有军情司起了作用,才能向陛下证明起复你舅舅是个正确的决定,让元城无话可说。”

  陈迹小心试探道:“好……既然我舅舅已辖制军情司,那你这次回来便是军情司司主了吧?”

  司曹癸平静道:“不,司主之位并无变化,司曹还是司曹,司主还是司主。”

  陈迹心中思忖,陆观雾都已下狱,舅舅陆谨为何还留着这位司主?除不掉?

  此时,司曹癸忽然问道:“我听说你已经两次进宫面圣?”

  陈迹心中一凛,旧友重逢的喜悦,顷刻间烟消云散。

  而司曹癸所说之事,绝不是一般人能知道的消息。

  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对方已潜伏在某位堂官身边,从对方口中探听到了这个消息;二是宁朝中枢潜藏着景朝军情司的人。

  是哪一种呢?是第二种。

  司曹癸先前与吴宏彪一起逃回景朝,即便马不停蹄的回到宁朝,最多比陈迹早半个月来到京城。只半个月的时间,对方绝无可能接近某位堂官得到信任。

  陈迹开口解释:“进宫面圣是机缘巧合,只是恰巧做了别人的刀。”

  司曹癸又问道:“你先前与云羊、皎兔搭上了线,为何没有进密谍司?”

  陈迹斟酌道:“云羊、皎兔过河拆桥,抢了我的功劳。这两人为了不让事情暴露,便想尽办法不让我进入密谍司。”

  司曹癸沉默许久,手指摩挲着袖中短刀刀柄,凝声问道:“在固原时,为何杀那么多天策军?”

  陈迹心绪下沉,对方的杀气凝如实质,隔着一个墙角都能令人汗毛耸立。

  终于来了。

  这才是司曹癸最想问的问题,军情司已不再信任自己。

  而且陈迹此时更加笃定,景朝军情司在宁朝中枢潜伏的人,一定是能看到固原奏折与捷报的……地位不低。

  怎么回答?稍有不慎便会惹来杀身之祸。

  一旦回答错了,别说救郡主,他现在就得身首异处。

  杀了司曹癸吗?如今宁朝地界只有司曹癸知道自己身份,只要杀了对方,便能再拖延一段时间。

  可这位司曹癸是寻道境大行官,一百余名密谍都奈何不得对方,自己又如何杀得掉?

  只能硬着头皮诓骗。

  “我没有杀天策军,”陈迹缓缓开口回答道:“当时我遭云羊、皎兔过河拆桥,侥幸捡下一条性命,随陈家一同前往固原。后来在固原时趁机搭上了太子,这是难得接近宁朝中枢的机会,我便为他暗中调查固原边军的杀良冒功案。”

  陈迹沉声解释道:“当时龙门客栈遭袭,太子身边隐藏的大行官出手杀敌。但太子不愿暴露这位行官,便将功劳都算在我头上。同时,太子也想借此机会拉拢陈家三房陈礼钦,索性帮我邀一个东宫右司卫的官职收买人心。但固原边军并未给太子面子,所以胡钧羡的捷报中对我只字未提。因为所有捷报与奏折里,只有太子奏折提到了我的战功,所以宁朝皇帝并不相信,只给了我一个八品的羽林军小旗官……我若真杀了那么多天策军,起码也是个六品官才对。”

  这些话亦真亦假,胡钧羡的捷报与小旗官的身份,成了陈迹的佐证。

  陈迹只庆幸,固原边军的捷报与奏折里,只有太子一人提及此事,不然连一丝余地都没有了。

  可陈迹的这番话依然有诸多隐患:陈礼钦、陈问宗、梁氏、张夏、张铮、小满、太子、齐斟酌皆是人证,只要其中一人说出实情,司曹癸便会知道自己在撒谎。

  陈迹顾不得那么多,他只能赌司曹癸暂时无法找这些人求证,即便求证也能用“太子下令封口”来搪塞一下。

  再拖一段时间,只需要再拖一段时间就好。

  墙角另一边,司曹癸沉声道:“你说的都是实话?”

  陈迹深深吸了口气,笃定道:“司曹大人,你也知道我的实力,你觉得我能杀掉一百多个天策军?”

  司曹癸也不禁疑惑起来,一百多个天策军冲杀起来,便是寻道境行官也要退避锋芒。

  他不知道陈迹当日是守住了地利优势,又有山君传承连绵不绝的炉火支撑体力,甚至还损失了一条斑纹,再有乌云、小满帮忙,才堪堪活下来。

  太子奏折里,没有乌云、没有小满,只说陈迹一个人杀了一百多个天策军,此事本就匪夷所思。

  在司曹癸的印象里,陈迹并不擅武力。

  司曹癸缓缓说道:“我信你……如今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做。”

  陈迹警惕起来:“何事?”

  司曹癸说道:“我有一个东西需要交给东江米巷会同馆书记官,如今会同馆外皆是宁朝密谍,寻常人接近十丈便会引起他们注意,而你的身份,或许能做成此事。”

  陈迹沉默不语。

  司曹癸漫不经心道:“怎么,不愿做吗?”

  陈迹平静道:“但有吩咐,自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司曹大人需要我把什么交给那书记官?”

  司曹癸笑了笑:“我放在地上,你数二十息再过来取。记住,不要看里面的东西,不要试图打开它。”

  陈迹默默数了二十息,这才转过拐角。司曹癸已不知去了何处,只见地上静静地放着一只巴掌大的木匣子,木匣以红蜡封住,不知里面放着何物。

  他将木匣塞入袖中,转身快步离开。

  ……

  ……

  川流不息的长安大街上,陈迹面色凝重的避让着来来往往的马车与轿子。

  司曹癸有没有相信自己的说辞?必然没有。

  陈迹与司曹癸打过交道,此人生性多疑,绝不会随意相信空口无凭之事。哪怕自己是陆谨的外甥,对方在洛城时也多次猜疑过自己。

  而一位重新回到军情司的大人物,面对一个失联已久的谍探下属,第一件事要做什么?

  忠诚测试。

  现在,将袖中那只木匣子交给会同馆书记官,便是军情司对陈迹的忠诚测试。

  陈迹摸着袖子里的那只木匣子,摩挲着上面的蜡封。

  要冒险将木匣子给会同馆书记官吗?要给。

  要不要想办法拆掉蜡封看看里面是何物?不行。

  来到羽林军都督府辕门前,陈迹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待脸上的表情放松下来,这才笑着走进辕门。

  跨进门时,头顶忽然传来沉闷的雷声。

  陈迹下意识抬头,却见京城上空乌云密布,要下雨了。

  这是嘉宁三十二年,京城的第一场春雨。

第337章 烟雾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