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朝中阁臣部堂,可有人想到景朝军情司才是此事的幕后主谋?以玄蛇此时内斗来看,所有人并没有将心思放在“外敌”身上。
陈迹不在意景朝、宁朝谁赢谁输,也不在意今日谁给谁设了陷阱,明日谁又给谁设了埋伏,这对他一点都不重要。
可这次领兵出征的人是王道圣。
是在陆浑山庄那一日,面对佛门刁难,主动认下陈迹这个亲传弟子的王道圣;是在陈迹前往固原时,专程写书信请胡钧羡庇佑的王道圣。
此时,陈迹看见午门前的解烦卫忽然动了起来,于门前列队。
一众阁老从午门走出,被人搀扶着登上马车离去。
午门内又走出一众堂官,王道圣一身布衣,在一众堂官的大红官袍中格格不入。红袍堂官纷纷向他拱手道喜,他只客气回礼,面上却无半分喜色。
等堂官们都上了轿子,只剩王道圣孤零零一个人往承天门走来,没有轿子,没有马车,没有随从。
这位嘉宁十五年曾以《平倭十二策》名满天下的榜眼,如今已蹉跎成满头灰发。
当年他是一个人进京赶考的,如今还是一个人。
他甚至把自己时时拿在手中的书卷都留在洛城知行书院,因为那些圣人典籍帮不了他。
……
……
王道圣独自走出承天门,端详着熟悉又陌生的长安大街。
嘉宁十五年,东华门外唱名后,他便骑着高头大马,胸前挂着红绸布,昂首挺胸的从这条青石长街走过。
那一日,他怀揣着一颗滚烫炽热的心,以为自己可以用毕生所学造福百姓,可等来的却是六年翰林院誊抄文书,撰写宁史三百六十卷。
六年,也不过是从翰林院庶吉士熬成了编修,眼看着同窗皆有一番事业,他却成了衙门里人人嘲笑的“榜眼编修”。
讽刺的是,他查史籍时忽然发现,历史上并不缺他这样的人。
王道圣出神的望着眼前长街,这十五年又有多少状元、多少榜眼、多少探花从这条街上走过?
不知,他们有没有比自己好过一点?
“王先生,别来无恙。”
王道圣回过神来,转头看去。
只见陈迹披着一身银色甲胄站在长安大街对面,隔着一条青石长街对他遥遥拱手问候。
王道圣的眼睛慢慢亮起:“陈迹?”
他单手提起衣摆,抬脚穿过长安大街。走到中间时有一队解烦卫策马疾驰而过,王道圣便等在原地等解烦卫过去了,这才再次抬步。
他来到陈迹面前:“我方才知道你进了羽林军……可惜,固原立了那么大的功劳,他们怎会将你闲置在此处?”
陈迹笑着说道:“他们还不是将先生闲置在洛城?”
先生与弟子无言相视两息,而后哈哈大笑起来。
王道圣上下打量着陈迹:“我收到了胡钧羡的书信,他将你在固原所做之事一五一十告知于我,还叫我写封信给胡阁老举荐你,让你进兵部任职。哈,他说你比我更适合在朝堂厮混,还说朝堂里得有你这样的人,不然连个替我等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陈迹一怔:“没想到胡总兵竟还说过我的好话,他当着我面可是一直冷着脸的。”
王道圣笑了笑:“他那个人,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清楚的很。你是不是还怪他在边军捷报里对你只字不提?莫要错怪他,朝廷忌惮领兵大将与朝臣结党,他得与你疏离,朝廷才敢用你。”
陈迹摇摇头:“我没怪胡总兵。”
王道圣拍了拍他肩膀上的甲胄:“那便好,蛰伏几年对你未必是坏处,年少成名是有代价的,年少成名之人注定往后每一步都得踩在争议上,像是踩着刀山和火海。”
陈迹轻声道:“先生可是在说自己?”
王道圣好笑的拿手指虚点他却不计较:“你啊你,你这张嘴快和你师父一样了。”
陈迹没再寒暄,直接了当的问道:“先生要出征高丽?”
王道圣嗯了一声:“此次朝廷任我为平东总兵,持平东将军印,辖制宁朝水师,可再抽调四万漕运官兵,加正三品兵部左侍郎衔。又破格赐特进光禄大夫,忠勇金牌,遇事可先斩后奏。”
陈迹原本以为王道圣在朝中不受重用,结果刚一起复,朝廷便给了这么多头衔?
不对。
神机营、万岁军、五军营一个都没给,只让王道圣领着四万漕运官兵去高丽打仗?
宁朝水师在海禁之后便废弛了,还不如徐家在海上的走私海盗。而漕运官兵更是混账早就被漕帮与官贵渗透成了筛子,是大盐商、大粮商的保护伞。
领这么一队人马出去,象征意义远比实际意义大得多。
做做样子。
陈迹迟疑道:“先生,此次非去不可?”
王道圣笑道:“朝廷决定的事情,我又能如何呢?再者说,高丽使臣以死相逼,如今坊间有人在大肆散播谣言说是景朝毒杀了高丽使臣,百姓渐渐群情激奋,朝廷若是什么都不做,恐怕难以安民心。”
陈迹眉头紧锁:“可……”
可这是个陷阱啊。
景朝怕是早就在高丽陈兵布阵,静待宁朝援兵上门。
自己该不该提醒?
且先不提王先生信不信,自己又如何解释,自己是如何知晓的?
即便王道圣信了,也不问缘由,这也不是王道圣能左右的事情:出不出兵,朝廷说了算。
即便朝廷也同意不出兵,可如果让景朝军情司知晓是自己影响了这件事,司曹癸也定然不会放过自己。
到时候别说自己还要做的事,命能不能保住都两说。
王道圣观他神情,皱眉说道:“怎么,有何难言之隐?”
陈迹沉默许久,展颜笑道:“没事,只是担心先生出兵高丽会有危险。”
王道圣拍了拍他肩膀:“不碍事的,我此行前去高丽,朝廷给我的职责,首要是教化、安抚藩属国,与景朝打仗反而是次要,不会有什么危险。”
陈迹嗯了一声。
他站在辕门外的黑夜里,最终什么也没提醒:“王先生进京之后在何处安顿,可有住处?”
王道圣随口道:“兵部衙门有给书吏准备的精舍,我去那里与书吏同住即可。”
陈迹意外道:“先生不如去陈家住下,我那小院还空着两间厢房。”
王道圣微笑着温声说道:“无妨,豫州还有数十万灾民露天席地,我能睡在兵部精舍里已是很好的了。”
正当此时,陈迹身后传来脚步声,还有甲胄摩擦的哗啦啦声响。
李玄来到王道圣面前站定,躬身抱拳:“末将李玄,见过王先生。”
王道圣笑着说道:“早年常见李将军在午门前轮值,三年不见风采依旧。”
李玄开门见山:“王先生是否要出兵高丽?”
王道圣点点头:“正是。”
李玄再次抱拳躬身:“李某随家父学得一身武艺,在这京畿之地难以施展。听闻此次王先生要率兵前往高丽,特来请缨,望先生许李某随先生征战高丽。”
王道圣打量着李玄,沉思片刻问道:“李将军,胡钧羡在书信中提过你,说你胸藏万夫不敌之勇,可于陷阵之中斩将夺旗。只是……你在这羽林军不顺心吗?”
李玄认真道:“羽林军好归好,却非李某之志。我等五百羽林军经固原一战只余下三十八人,朝廷虽说要给吾等征纳新兵,却迟迟不见人影。这羽林军,已名存实亡。”
王道圣沉默着。
李玄见他不答应,急切起来:“王先生,吾等好男儿,当带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岂能安居于此?望先生成全!”
王道圣摇摇头:“不可。李将军虽在固原立功,却从未参习过水战、海战,只怕会有不适之处。”
李玄求助似的看向陈迹,可陈迹只站在原地不言不语。
他无奈之下,只好再次看向王道圣:“先生是不是顾虑在下官职太高?在下可辞官,在先生帐下做一步卒,从兵勇重新来过。”
王道圣扶起李玄,轻叹一声:“这是何苦,李大人莫要跟王某去趟这遭浑水了,此去高丽意义大于实际,不过是做个样子罢了,立不了什么大功的。行了,天色不早,我且去兵部精舍寻个床铺,李大人也回吧。”
说话间,王道圣言语竟有着让人难以推辞的力量,使李玄渐渐熄了随军出征的心思。
王道圣转身朝兵部衙门走去,身姿挺拔而孤绝。
然而就在此时,他身后寂静的中传来陈迹声音:“吾等愿随先生出兵高丽,望先生成全。”
王道圣愕然回身,只见陈迹躬身抱拳,言辞郑重。
王道圣站在长安大街当中,思虑许久:“我明日便写一封奏疏,奏请朝廷将尔等调入麾下。”
李玄大喜过望:“多谢先生!”
第345章 锦鲤
清晨,鸡鸣声起。
床榻上的陈迹轻轻坐起身来,可还是吵醒了小满。
小满抱着小黑猫,抬起右手揉了揉眼睛:“公子你醒了?我去给你烧水。”
陈迹叹息一声:“小满,你就不能去厢房里睡觉吗?咱们的东西厢房还空着呢,我看里面的家私都还崭新。”
小满并不接话茬:“公子早上想吃什么?”
陈迹乐了:“你倒是有无我的境界了。”
小满一头雾水:“公子在说什么谜语呢?”
陈迹笑着解释道:“有个禅宗僧人叫赵州,一僧人闻听他才学出众,欲于他辩经。僧人问,何为道?赵州说,走,吃茶去。僧人又问,何为无我?赵州说,走,吃茶去。僧人再问,祖师西来何意?赵州说,走,吃茶去。”
小满没听懂:“这不是答非所问吗?”
陈迹又说问道:“小满,你能不能去东厢房睡觉,不用夜夜守着我,我又跑不了。”
小满反问道:“公子,煮白粥,再拆一个咸鸭蛋配着吃?”
陈迹哈哈一笑不再与小满纠结,起身从耳房挑起扁担,晃晃悠悠的往井口走,思绪却不知飞去了哪里:
将要出兵高丽,自己临走之前还有何事要做?
陈迹不想去高丽。
他才刚在京城立足,那八大胡同的生意,盐商的生意,从梁氏手里收回姨娘的生意,他还有太多想做而未做之事
这一走,短则半年,长则三年五年,还不知能不能活着回来。
不知道高丽能不能捡漏买到便宜的人参?那边会不会有年份更久的老参,有更好的药力?高丽是否有做生意赚钱的门路?
山君实在太烧钱了,没钱,即便有冰流也无法修行。
要不留在海上当海盗吧?
陈迹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在井口摇橹,直到将两只木桶都盛满才又晃悠悠往回走去。
回到银杏苑时,小满还在后厨准备早饭。
陈迹坐在桌案前研墨提笔,准备留下几封书信。若是真回不来,也好交代一些事情。
可他提笔容易,落笔却难,仿佛手中这支不足一尺的湖笔,比丈八长的马槊还难驾驭。
最终,他低头写了三封书信,墨迹还未干,便听见门外传来小满的声音:“公子,吃饭啦!”
陈迹赶忙将信吹了吹,叠起塞进信封之中,又用烧好的红蜡封住。
刚封好,小满端着一只托盘,用肩膀顶着棉布门帘挤进屋来。
陈迹将书信递给她:“我过几日便要与王先生出兵高丽……”
小满大惊失色:“公子你不要命啦,跑那么远做什么?这些年好多人死在海上,那些海上走货的人都是拿命在搏呢。据说不仅有大风大浪,还有房子那么大的怪鱼,吓死人了。”
陈迹没有回答只郑重道:“这有三封信,若我半年没有回来,你便将第一封交给张二小姐,第二封交给张大人,第三封交给外城八大胡同的袍哥。”
小满瞪大眼睛:“公子,您不许去高丽!”
可陈迹只端起碗,三五下将白粥都扒入口中:“把家里银子给我吧,我出征前要买些人参。”
小满见他笃定,不情不愿的从随身荷包里取出三串佛门通宝和一些碎银子:“三百一十两是固原时剩下的,六百两是二姐给的结拜礼,五百七十两是齐斟酌他们交的这个月的学银,合计一千四百八十两银子。”
陈迹看着手里的佛门通宝,若按三十五两一支的价格,这点银子连长出第四条斑纹都不够。
他真的有点想当海盗了。
出了勤政园侧门,却见三十七名羽林军尽数聚在门外。
齐斟酌用手扶着石狮子,吊儿郎当的吹嘘道:“爷们经过八大胡同的历练,这次出征高丽绝不给兄弟们丢人,你们看我表现就好了!等从高丽回来,兄弟们以功名利禄相见,把酒言欢!”
多豹讥讽道:“你可别到时候看见残肢断臂又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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