袍哥心中早就有了答案,但当陈迹承认的时候,他还是有一丝释然。
他连抽了好几口烟,沉默不语。明明这些都是早就想好的问题,想了好几十遍的说辞,可说完了之后,却不知该继续说些什么。
陈迹笑着问道:“从什么时候知道是我的?”
袍哥吐出一口烟:“从孟津驿逃出来之后,我就总警惕着你当初找我和二刀套话的事。来到京城我就打听过你,知道了你的名字。当时只觉得可能是个巧合,毕竟长得不一样……可直到我看见水泥和狼筅,才终于确定不是巧合。你早点给我说嘛,早知道你身份,我当时就厚着脸皮赖在队伍里,哪用这一路吃苦受罪?”
陈迹没理会袍哥的抱怨,而是问出自己心中一直以来的疑问:“你和二刀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我死后,又发生了什么?”
袍哥回忆道:“你死后,我担心你和王龙的死会招来警察,所以立刻领着二刀离开。可我们刚走出青山精神病院,洛城突发7.4级地震,我眼看着精神病院坍塌下去,将所有人埋在废墟里。”
“救援队很快就到了,他们扒开废墟,将一具具尸体从废墟里挖出来。我念着咱俩有过一段善缘,你又无亲无故,便想给你料理后事,于是我第二天又去了精神病院。我在那看见救援队从废墟里挖出你叔叔、婶婶那对狗男女的尸体,但迟迟不见你的。”
“搜救到了第七天废墟全部被扒开,救援队确认无人生还。我一具具尸体看过去,笃定你的尸体不在其中。我找救援队说你还在下面,但救援队说不可能。我又说你不在里面那些尸体里,但他们说很多尸体都面目全非,应该是我没认出来,可以再去太平间找找。但我知道不是这样的,你腰上有刀伤,和其他人的尸体都不一样。”
“救援队没理我,走了。我不信邪,就领着二刀在废墟里找你。可到了半夜,地面忽然开始坍塌,精神病院的废墟像被什么吞掉了似的往下坠落。”
“不止是地面,连天空都出现了一片空洞,天上的乌云倒卷而下仿佛瀑布,流进地面的深渊。我领着二刀往外跑,还没来得及跑出来,就一起掉进深渊。再醒来,就到了这里。”
陈迹疑惑:“这么大动静?”
袍哥直勾勾的看着陈迹:“我记得那个疯疯癫癫的年轻人曾对你说过‘四十九重天留不住你,去吧,去你该去的地方’。我如今非常笃定,那块地是因为你才塌下去的,天也是因为你才破了个窟窿……你到底是谁?”
陈迹没有回答,这不是他现在能够回答的问题。
袍哥也不在意:“算了,你只要是我认识的那个陈迹就行,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你问。”
“我们还能回去吗?”
陈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他斟酌许久后回答道:“可能回不去了。”
袍哥身子向后靠去,惆怅的深深抽了口烟,两人一起陷入沉默。
待一锅烟草燃烧殆尽,袍哥这才百无聊赖的将烟灰磕在地上:“那我社保不是白交了吗?”
陈迹:“……”
袍哥笑了笑:“开个玩笑而已,我那过亿的资产都没了,还管什么社保不社保。走,如今老乡在这宁朝团聚,怎么也得喝两杯才行啊。”
陈迹摇摇头:“我戒酒了。”
袍哥若有所思:“想做大事的人才会戒酒,说说吧,你想做什么?”
陈迹思索片刻直白道:“我需要在一年内赚到一大笔钱,你得帮我。”
袍哥也直白道:“我能得到什么?”
两人虽是“老乡”,可这世界上从来没有天长地久的友谊,谁也不会生来就对谁忠诚,谁也不会生来就是谁的下属。
能将彼此绑在一起的,只有利益。
陈迹笃定道:“在这一年里你我依旧一九分成,你一,我九。但一年之后,我远走他乡,这里的生意全部归你。”
“你如今是我在这世界最大的靠山了,这个分成没什么问题,一直这么分下去也可以,”袍哥用小拇指挠了挠头皮:“但你要做什么大事,事成之后竟还要远走他乡?不会连累到我吧。”
陈迹摇摇头:“不会,我只想远离是非,并不是要做什么罪大恶极之事。”
袍哥翘起二郎腿,胳膊搭在背后的凭栏上:“凭你方才问我的那些问题,我大概猜到你想要拿这些盐引做什么了,里面的门道我也略懂,所以确实帮得上你。只是一年的时间太短了,起码得十年方有小成。”
陈迹再次摇头:“我等不了那么久。”
袍哥不再言语,心中默默盘算着许久才开口说道:“可以一试,但未必能成。”
陈迹看向袍哥,凝重问道:“你觉得有几成把握?”
袍哥认真道:“只有两成。”
陈迹又问道:“若我手中的盐引可在内廷所有盐场兑出盐来,有几成?”
袍哥想了想:“还是两成。”
陈迹若有所思:“还是只有两成吗?”
袍哥笑着解释道:“我说只有两成,不是这件事本身有多难,而是得看你的命够不够硬。陈迹,这桩生意要挡不少人财路,别钱没赚到,人先死了。这宁朝的人命太贱了,贱得我都觉得害怕。”
陈迹笑道:“既然知道,还敢帮我?”
袍哥哈哈一笑:“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想当真正的赢家,得先输得起。我袍哥在江湖上起起落落七八次,哪次不是跌倒了再重新爬起来?人这一辈子要是不能扬名立万,活着也没意思。”
袍哥话锋一转:“不过,即便你再急,这生意也得一步一步做,从小做起,从细微处做起。图穷匕见之前,千万不能让人看出我们到底要做什么,不然我们一定会死。而现在的第一步你得先为盐引找来合适的买家与卖家。”
第355章 教坊司
陈迹回到陈府时,已是夜里亥时。
经过寒梅院时,隔着围墙能看见院里透出的光。想必兄长陈问宗还在挑灯夜读。
陈迹原本想去敲敲门,却又熄了心思。
快到银杏苑时,隔着很远便听见小满正咯咯咯的笑。他推开门扉,小满惊喜道:“公子回来啦?”
另一边,却见陈屿坐在小院的石凳上说着:“我今日去查粮仓时……咦,你怎么才回来?”
陈屿今日洗去一身灰尘,冠巾束发,换了一身明红色的曳撒,曳撒上绣白鹤祥云。此人坐在银杏树下时光彩照人,将周遭的风采都盖下去了。
陈迹没好气的拍着身上浮灰:“你怎么在这?”
陈屿得意洋洋道:“我今日去巡查粮仓,方一出手便捉住两个蛀虫。这两个狗东西收粮食的时候,故意令百姓将粮斗装得很满,满到冒尖。等称完粮食,他便朝粮斗踢上两脚,让冒尖的粮食落到地上。待收完粮食,他便将地上的粮食扫走,按陈米的贱价转售其他粮号……怎么样,厉害吗?”
陈迹恍然,合着是来炫耀的。
小满将怀里的小黑猫丢在地上,从耳房里端来一碗水递给陈迹:“公子喝水。”
陈迹将碗里温水一饮而尽,看向陈屿:“你等到亥时,就为了与我说这些?”
陈屿摇摇头:“当然不是,我今日听说你将盐引全都抢走了,盐号的几个掌柜去便宜坊摆了一桌酒席,这会儿恐怕还在饮酒庆祝呢。你这确实是一记昏招,孤家寡人一个,没有陈家盐号那九十三间盐铺,这盐引对你来说只是个负担。我原本还担心你藏了一手,如今不用担心了。”
陈迹不动声色的坐在陈屿对面:“那我该怎么做?”
陈屿诚恳道:“我虽然想赢,却也见不得那些狗东西如此取笑你。你明日便将账册与盐引送回去,我教你如何一步步拿捏那些掌柜。不出三年,我一定帮你将盐号拿在手中。”
陈迹眉头微微舒展了一些:“多谢好意,但不用了。”
陈屿有些急了:“他们已遣快马告知所有盐铺停止售盐,等下个月主家盘账,所有亏空都会记在你头上。到时候别说争过继之事了,只怕想进族谱都难。若是这些盐号掌柜再刻意宣扬,你可就成了全京城的笑柄,你与齐家的婚事说不定都要告吹。”
陈迹笑了笑:“我都没急,你急什么?”
陈屿痛心疾首道:“好心当成驴肝肺啊!”
他站起身来往外走去:“且让你先跌一跤吧,等你摔疼了就来找我,到时候我与你一起补救。”
陈屿来到银杏苑门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看来:“对了,今日陈问仁被押解去岭南了,坐着牛车走的。”
陈迹好奇问道:“流放岭南不该是戴着枷锁徒步前往吗?”
陈屿讥笑道:“有几个官差敢给陈家嫡子戴枷锁?官差也乐得有车坐,怎会推辞?他们押着陈问仁出了永定门便解下枷锁,换上一身干净衣裳,半点都不像被流放的人。等车马到了金陵,自会有人帮陈问仁办好文书,换个人顶替去岭南,反正岭南的官吏又不知道陈问仁长什么模样,也没人敢揪着此事不放。”
陈屿慢悠悠道:“陈家给陈问仁在金陵准备好了住处,往后他只需深居简出,等明年陛下大寿时再献上一万两银子的万寿金,便能大赦。岭南是穷人的岭南,金陵是官贵的金陵。”
陈迹平静道:“我与陈问仁倒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他自逍遥他的,别来碍我事就行。”
陈屿摇摇头:“二房会将这笔账全记在你头上的……小心,他们向来不择手段。走了。”
陈迹坐在石凳上若有所思,小满回屋拿出一封请帖:“公子,今日申时,齐家送来一封请柬,说是齐家嫡长孙齐斟悟邀请您明日去教坊司呢。”
陈迹接过请柬,请柬上写着:“陈迹贤弟台鉴,兄齐斟悟顿首拜。时维仲春,曲江烟暖。幸蒙圣泽,新赐教坊《汴梁四梦》古调新声,明日申时敢邀贤弟同品丝竹。共证风流。”
他将请柬随手丢在石桌上:“你是怎么回的?”
小满赶忙将请柬拾起来:“公子别扔啊,这请柬虽是用齐斟悟的名邀您,可字迹娟秀小巧,定是女子亲手所写。想来是齐家女想邀您,又不好自己开口,便假借兄长之名。但她留了个小心思亲手写了请柬,拿这字迹暗示您请柬主人的真实身份呢。”
陈迹疑惑:“这么多弯弯绕绕?”
小满笑着说道:“小女子的心思就是会曲折些啊。”
陈迹摇摇头:“那就更没必要去了。”
“好吧,”小满嘀咕道:“来送请柬的小厮说,明日不少文人士子会去,都说要见见您的风采。公子还不知道吧,您赢下佛子的故事已经在各个茶馆传开了,明明不参加科举,却将那些来参加科举的士子都给盖过去了。”
“文人士子?”陈迹若有所思。
他从小满手中拿过请柬:“我明日散班了就过去,晚上便不用等我,估计会回来晚些。”
小满问了一声:“公子要不要从家中支一辆马车?能去教坊司的非富即贵,大家都是乘车乘轿前往,您走路去或许有些不体面。”
陈迹摇摇头:“不必。”
……
……
翌日申时,散班。
陈迹低声对林言初叮嘱几句,转身往辕门走去。
此时,辕门前停着一架马车,马车侧面的活页木板上,镂空刻着一只彪。
彪,六品武将胸前的补子图案。
传说虎生三子、必有一彪,彪生无斑纹,遭虎母厌弃,大多活不下来。
但活下来的彪,吃枯骨、抢恶食,独自长大的彪必然凶恶异常、厮杀凶狠,生前身上无一处完整皮毛,死后亦找不到一处未断之骨。
陈迹见此车驾并未在意,可当他与马车经过时,却听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公子,大老爷听闻您今日要去教坊司听戏,特地派我来都督府外候着您。他还交代,从今往后,您出行车马便由小人负责了。”
陈迹慢慢转过头去,却见一人头戴斗笠,低着头从车驾侧面走出来。
司曹癸。
阴魂不散。
陈迹皱起眉头,司曹癸竟摇身一变成了陈府的车夫?还是说,对方进京之后便一直潜藏在陈府车夫班房里?
可陈府也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对方回到宁朝不过一个月时间,怎能如此轻易混入陈府?
除非陈府之中有军情司的人能拍板做主。
是谁?
是拙政园、勤政园的哪位管事?亦或是陈家大房、二房某位大人物?
司曹癸见陈迹不说话,客客气气的为他掀起车帘:“公子,请上车吧。”
陈迹弯腰钻进车内,坐在靠近车门的位置。
马车缓缓驶动,司曹癸的声音透过门帘,传进里面:“公子,直接去演乐胡同的教坊司吗?”
陈迹平静道:“对。”
司曹癸沉稳道:“您坐稳。”
陈迹坐在车内闭上眼睛,心中思绪飞快流转:司曹癸为何要突然如此接近自己,军情司内是否还有其他人知晓自己的身份?
他再睁眼时,开口试探道:“难道军情司信不过我么,还劳动堂堂司曹大人过来监视?”
司曹癸淡然道:“不用多虑,我来你身边并非为了监视,而是保护。你与陈家二房争过继之事,自然要小心对方使些见不得人的手段。他们若在明处赢不得你,自会在暗处使些手段,到时候你便知我用处了。”
陈迹重新闭上眼睛,沉默下来。
司曹癸继续说道:“如今帮你争夺陈家继子的机会,已是我军情司最大的机遇,但你身份特殊不能轻易泄露,所以只能我亲自前来为你保驾护航。”
窗帘晃动,落日的余晖透过缝隙,在陈迹脸上稍纵即逝。
他沉默许久,只能轻声说道:“多谢。”
司曹癸问道:“你去过盐号了吗,对陈家盐号是否有所了解?”
陈迹心中一动,司曹癸的消息似乎滞后了,对方昨日不在京城?
他回答道:“昨日早上去过,但几位掌柜避而不见,给我吃了个软钉子。晚上我领羽林军去夺了他们的盐引。”
司曹癸一惊:“夺盐引?怎么事前不与我商量一下。”
陈迹漫不经心道:“此事应该不用与大人商量吧?”
司曹癸沉声说道:“争过继之事牵涉甚远,关系到我景朝南征大计,已非你一人之事,岂能儿戏?”
陈迹不再言语。
司曹癸思索片刻:“需要军情司为你做什么?”
陈迹心中一动,如今局面,司曹癸倒是比他还急些:“军情司能做什么?可有人能从官面上对盐号施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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