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 第305章

  陈二铜眼睛一亮。

  陈阅继续叮嘱道:“再将其他几名掌柜请到盐号里来,就说我有要事相商。等他们来了,便将他们全都困在此处,以防有人当墙头草给陈迹通风报信。”

  陈二铜刚要走,陈阅又将其拉了回来:“派人盯着梅花渡正门与后门,谁进出不重要,可若是有人运了箱子进去,一定要告诉我。对了,昨日让陈斌拢的那些边户,都聚拢了吗?”

  陈二铜点头。

  陈阅威胁道:“盯紧他们,他们接下来还有大用。记住,这次若不能将陈迹撵出京城,你我便去山川坛旁边的水塘作伴吧。”

  ……

  ……

  陈迹没去应卯,也没去梅花渡,而是坐着马车来到东华门对面的天宝阁。

  这是梁氏手里的产业,亦是京城最有名的珠宝银楼之一,常常有宫廷匠作局的大匠作品由此暗中流到市面上,官贵女眷趋之若鹜。

  天宝阁,本就有“天家珍宝,汇聚此阁”之意。

  未到中午,天宝阁门前便已停满了马车、绸布轿子。一眼看去三层高的小楼里皆为莺莺燕燕,热闹至极。

  司曹癸将马车停在远处低声问道:“你既已知道陈家二房想要至你于死地,怎么还有心思跑来此处闲逛?能花一百两银子买消息的人,一定为你准备了更多的买命钱。”

  陈迹掀开车帘,漫不经心道:“司曹大人不是希望我与齐家联姻吗?”

  司曹癸怔了一下:“正是,你若与齐家联姻,不仅能影响到陈家,还能影响到齐家,于我军情司而言如虎添翼。”

  陈迹跳下马车,找了个借口敷衍道:“齐家女是齐阁老的掌上明珠,阁老不惜给她们招贤纳赘,生怕她们在夫家受了委屈。所以现在陈齐两家婚事至今未定,其实是齐家小姐的心思还未定。马上便是祭祀蚕神的节气了,到时候京中女眷都会前往北郊踏春,我身为羽林军亦会前往,那时候正是送礼物的好时机。”

  司曹癸恍然:“原来如此。”

  陈迹往天宝阁走去,走至门前时,却见隔壁鼓腹楼宾客络绎不绝。

  鼓腹楼上悬匾额:“腹载五车。”

  匾额下挂着木板对联,上联写“观事观物,观天观地观日观月,观上观下,观他人总是有高有低”。

  下联写“笑古笑今,笑东笑西笑南笑北,笑来笑去,笑自己原来无知无识”。

  一家酒楼挂这副对联,不迎客,不来财不祈运,跑题甚远。可陈迹看到这副对联却心中一动,只因他曾在其他地方见过一模一样的。

  但现在不是探究鼓腹楼的时候,陈迹提起衣摆走进天宝阁。

  此时此刻,一架停在对面的马车里有人窃窃私语。

  齐昭宁掀开车帘偷偷打量陈迹背影,而后回头看向姐姐齐昭云:“姐,天宝阁是女眷才来的地方,他来这里做什么?”

  齐昭云也有些意外:“兴许是给自己挑选发钗?”

  齐昭宁怒气冲冲道:“男子买发钗都去棋盘街,谁会来天宝阁?怕不是要为哪个相好的买首饰吧……定然是张夏,我就知道,他和张夏并不清白!”

  齐昭云无奈道:“我都帮你打听过了,他和张二小姐并无私情。不仅姐夫这么说,连二哥也这么说。他们说在固原的时候,陈迹和张二小姐始终恪守礼数,从无逾矩之行,而且他们还曾透露过,陈迹、张铮、张二小姐、小满是同生共死、结拜兄妹的情谊。”

  齐昭宁将信将疑:“真的?”

  齐昭云摸了摸她脸颊劝慰道:“自然是真的,换句话说,他们在固原同生共死过,真要郎有情、妾有意,何必等到现在毫无进展?二哥说过,他试探过陈迹的,若陈迹真对张二小姐有情,他也不会把你往火坑里推啊。”

  齐昭宁微微松了口气:“也是,谁会喜欢那个胭脂虎啊,凶死了。”

  齐昭云莞尔一笑:“怎么,还记着她在国子监时拿竹板打你手心的事?”

  齐昭宁面色一变:“不许再提此事!”

  “好好好,”齐昭云微笑道:“不提了。”

  齐昭宁眼神闪烁片刻,转头对车里另一人说道:“真珠,你去找陈迹的车夫打听一下,他来天宝阁做什么?快去。”

  真珠面纱下看不到神情,只低低应了声:“是。”

  她掀开车帘下车,穿过河边街来到司曹癸面前,柔声道:“这位大哥,敢问是陈家公子的车驾?”

  司曹癸快速审视齐真珠:“正是。”

  齐真珠犹豫一瞬,从荷包里取出一枚碎银子递给司曹癸:“能否打听一下,陈家公子来天宝阁做什么?”

  司曹癸的目光越过她的肩头,默默打量着齐家车驾,车驾上镂刻这七只仙鹤。

  仙鹤乃朝中一品大员的补子,敢在车驾上镂刻仙鹤,得是祖上出过太傅、太师、太保这三公的才有底气。

  镂刻一只仙鹤的已是凤毛麟角,镂刻七只仙鹤更是只有一家。

  齐家。

  司曹癸收回目光,心中一动。

  他将碎银子退了回去,客客气气说道:“回禀这位姑娘,我家公子来天宝阁说是要为齐家三小姐买件礼物,待三月初祭祀蚕神、踏春时亲手送出。”

  齐真珠一怔,道了声多谢回到车上。

  齐昭宁听齐真珠回来禀告,目光中难以置信:“他真这么说?不会是故意说些吉利话吧?先前在教坊司他明明那般无礼!”

  齐昭云没好气道:“一个车夫哪有胆子胡说八道?而且,他若不知陈迹来意,也编不出这瞎话来啊。陈家公子兴许是未经男女之情有些腼腆,所以当日不敢与你攀谈?又或者存了些欲擒故纵的小心思,皆有可能。”

  “也是。”齐昭宁若有所思,眼睛越来越亮:“走,回府。”

  齐昭云疑惑:“回去干什么,你不是为了祭蚕神来买首饰的吗?”

  齐昭宁得意一笑:“这时候进去岂不撞破了他?白白浪费他的一番心思。走吧,明日再来。”

  ……

  ……

  天宝阁内。

  陈迹随意看着琳琅满目的金银首饰,一名脸上扑着白粉的女子裹挟着一股香风迎上来。

  她目光稍一打量陈迹,陈迹身上穿着陈礼尊所赠衣物,乃是内城良记成衣铺子所制,袖子上还有良记的暗纹,价格不菲。

  女子拿着一面罗扇掩面娇笑道:“公子要给心上人挑选礼物?一楼只摆了些金银器,要选圆光和绿头得上二楼。”

  圆光便是珍珠,绿头则是翡翠。

  陈迹随口问道:“三楼呢?”

  女子笑了笑:“上三楼得看缘分了。”

  陈迹愕然:“缘分?”

  女子意味深长:“三楼皆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宝贝,缘分到了才能上三楼呢。”

  陈迹懂了,得花够银子才有上三楼的资格。

  他随口道:“我在一楼看看即可。”

  白鲤郡主如今身陷景阳宫潜心修道,所用发钗不可奢华、不可醒目,不能有点翠,不能有珠宝镶嵌……

  也不能有佛家寓意的万字纹,更不能有并蒂莲、连理枝。

  能选的似乎只有八卦爻线、云气纹、竹节纹、水波纹、松针纹。可女子佩戴八卦爻线、竹节纹、松针纹又显得太奇怪了,没有男子会送女子这种发钗的。

  陈迹心里盘算许久,这才将目光定在一支祥云纹素银钗上:“就这支,再劳烦阁里匠人帮我在银钗上刻八个字。”

第366章 死局

  清晨。

  卯时。

  司曹癸正在侧门外擦拭马车。

  忽然间,他头也不回的抬腿向后踹去,身后传来一声痛呼。陈二铜捂住腹部,脸憋成了猪肝色怒斥道:“你做什么?”

  司曹癸转身,面无表情:“你鬼鬼祟祟靠近过来做什么?”

  陈二铜缓了许久,递出一吊钱:“陈迹昨日去了何处?”

  司曹癸没接钱,双手环抱着斜睨他:“就这么点?”

  陈二铜瞪大眼睛:“昨天给的一百两够你好几年花销了,你还想怎样?”

  司曹癸摇摇头:“一百两,一两都不能少。”

  “想屁吃呢,现在一两都没了,”陈二铜作势要走,可走到胡同口也没人喊住他。

  他只能又硬着头皮回来,从袖子里掏出一串佛门通宝:“赶紧说,陈迹昨日去哪了?”

  司曹癸用指肚摩挲佛门通宝:“他昨日先去了天宝阁,再去梅花渡待了一天,有许多沈公子唤来的盐商来京城买盐引,他应付到夜里亥时才回陈府。”

  陈二铜疑惑道:“他去天宝阁做什么?”

  司曹癸慢条斯理道:“去天宝阁当然是给心仪的女子买首饰,不然还能做什么?”

  陈二铜鄙夷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把心思放在女人身上?他昨日有没有说过什么与盐引有关的事情?”

  司曹癸靠在车厢上回答道:“没有。”

  陈二铜狐疑:“真没有?”

  司曹癸笃定道:“真没有。”

  陈二铜转身就走。

  司曹癸将佛门通宝戴在手腕上,敲了敲陈府侧门。

  下一刻,侧门打开一条缝隙,陈迹就站在缝隙里。

  ……

  ……

  陈二铜急匆匆回到骡马市街的陈家盐号。

  陈阅站在门前等候已久:“怎么说?”

  陈二铜气喘吁吁道:“陈迹的车夫说,陈迹昨日去天宝阁给女人买首饰,然后待在梅花渡一天没出来。”

  陈阅挑挑眉毛:“车夫可靠吗?”

  陈二铜赶忙道:“大掌柜放心,小人这二百两银子砸下去,已经将他彻底收买,绝对可靠。”

  陈阅摸着光滑的下巴将信将疑:“是吗?”

  此时,本该在塘沽的陈斌从门外进来,拱手道:“大掌柜,小人回来了。”

  陈阅嗯了一声:“塘沽那边怎么样了?”

  陈斌逐一禀报:“李举人那边已经办妥了,前天夜里,他们送了四具尸体去臬台衙门,啸聚了四百余人在衙门前哭闹。另外,小人派去盯梢陈迹的也来汇报了,陈迹昨日先去天宝阁买了支钗子,而后去了梅花渡。”

  “梅花渡这几日因为沈野唤来的大盐商,盐引卖得极快。陈迹在得知盐引见底后,申时去了六部衙门寻陈礼尊,想来是要从户部支出盐引来。但这会儿陈礼尊已经出发去了塘沽,毕竟塘沽是他推行税课革新的地方,出了四条人命不去不行。”

  “陈迹找不到陈礼尊,只能去寻边户,让边户也来梅花渡寄卖盐引应应急,不然这两日便要无引可卖。”

  陈二铜怔住,这和车夫说得完全不同啊!

  陈阅一脚踢在他小腿上:“白花老子二百两银子,什么实话都打听不到,那车夫分明是和陈迹穿一条裤子的!看看陈斌,在看看你,难怪人家能当上大伙计管着你们!”

  陈二铜抱着腿嗷嗷乱叫。

  陈阅转头看向陈斌:“你这边的消息,和我打探的消息对上了,应该没错。我笼络的边户来禀报过,昨日陈迹曾去登门拜访过他们其中几个人,申时到的客栈,游说到亥时才离开,想来梅花渡里的盐引是真的快要卖完了,他才会如此着急。”

  陈斌沉稳道:“正是。”

  陈阅又问:“盯在梅花渡的人手怎么说?有没有见人运东西进去?”

  陈斌摇摇头:“没有,我派人在梅蕊楼里假扮盐商盯着,他们亲眼所见,金陵、扬州、苏州的盐引都已卖完,连墙上的竹牌都取下来了。”

  陈阅冷笑道:“今晚就动手,务必赶在陈礼尊回来之前将他撵出京城。陈二铜,你今日就带人守在梅花渡,只要金陵的盐引挂上就立刻买回来,务必让他手里一张都没有。这次若再办砸,你就给我滚出陈家盐号。”

  陈斌好奇道:“掌柜,您先前给二老爷说,这梅花渡的盐引交易有个致命的空子可钻,到底是什么?”

  陈阅斜睨他一眼:“急什么,晚上就知道了。”

  陈斌低头拱手:“是。”

  ……

  ……

  入夜,梅花渡热闹起来。

  西边红梅楼上,是为柳行首慕名而来的京城达官显贵,从正门进;东边梅蕊楼里,是为盐引而来的各地盐商,从后门进。

  后门胡同外,陈阅从一顶轿子钻出来。

  陈斌早早等在此处,身后还跟着几名边户,身边放着几口大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