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 第323章

  陈迹皱眉,是啊,也没听说宁朝与谁打仗,哪来的大捷?

  难道是王道圣?

  算算时间,王道圣所率宁朝援军在海上已经漂了大半个月,也不知冯先生混迹其中作何计划,万一提前靠岸偷袭景朝某地,那这大捷还真有可能是王道圣的。

  陈迹坐在车里,看见司曹癸侧过头,死死地看着兵部衙门。

  不好,司曹癸想必会尽快联络司曹丁,探寻这大捷之事。若真是王道圣的捷报,对方恐怕会怀疑自己泄密之事。

  得支开司曹癸,待自己确认是什么捷报再从长计议。

  陈迹对齐斟酌问道:“你方才说什么来着?”

  齐斟酌赶忙道:“咱们中午出发去香山,太子殿下今晚会在香山设宴,明日春狩。”

  陈迹放下车帘:“好。”

  齐斟酌怔了一下,当即欣喜道:“好好好,我还担心师父你不愿意去呢!”

第384章 胭脂虎

  宁朝、景朝都有春搜、夏苗、秋獮( xiǎn)、冬狩的习俗。

  所谓春搜,就是要射猎未怀孕的野兽;夏苗则是要去田间猎取破坏庄稼的野兽;秋、冬季则是不做区别,围猎最凶的猛兽屯膘,剥皮过冬。

  这四季狩猎的性质与祭祀蚕神类似,以皇家为表率,借田猎示武天下。

  宁帝年轻时,这些事都由其亲自来做,待他一心修道之后,便交由太子来做。这一次不仅是京中官贵子弟受邀,神机营、五军营、万岁军亦会遣精锐前往。

  夺魁者可荫一子授羽林军百户;猎得白鹿、白狐等祥瑞者可陪祭天坛;猎虎者赏御赐金带。

  太子还会在一只游隼脚上缠红丝绸,射中者赏宁帝佩弓与箭囊。

  齐斟酌骑快马先行一步,回齐府收拾东西。

  陈家的马车在长安大街缓缓驶动,往西直门方向。

  司曹癸瞧左近无人,终于沉声问道:“你觉得会是哪里传来的大捷?会不会是前往高丽的援兵?”

  陈迹听出了对方的试探之意:“司曹大人,高丽大捷的话,消息多久能传回宁朝?”

  司曹癸很快便算出时间:“此时春季,海上是东南顺风,从塘沽走,宁朝水师最快七天可到高丽。回来时是逆风,大约要十天时间。若是没有遇到大风大浪,此时捷报传回来刚刚好。”

  难怪司曹癸听到大捷二字便绷紧了精神,单冲时间来看,确是高丽援军的捷报无疑。

  陈迹不动声色道:“司曹大人,我景朝到底做了什么准备,是否能应对这支援军?”

  司曹癸声音渐渐凝重:“高丽已归降我景朝,上奏请封表文,永为藩屏。陆大人在高丽布下万全之策,只要宁朝援兵一到,定能令其有来无回,除非……”

  陈迹默默握紧拳头:“除非什么?”

  司曹癸摸着袖子里的短刀:“除非有人走漏风声,宁朝援兵根本没有前往高丽,而是奇袭了其他地方。”

  陈迹直白问道:“司曹大人是怀疑我走漏了风声?”

  司曹癸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我知道你是王道圣的亲传弟子,当日又一副焦急模样前往城南送行,怎么,担心自己的授业恩师死在高丽?”

  陈迹轻叹一声:“司曹大人何时才能真正信任我?我为军情司做了这么多事,难道还不够换取大人信任?”

  司曹癸摩挲着袖子里的短刀,神情寡淡道:“你忘了我军情司密训第一课是什么吗?”

  陈迹沉默不语。

  司曹癸缓声道:“不要相信一切曾被验证的信任,学会怀疑一切正在发生的事情。陈迹,军情司谍探的天敌从来不是敌人,而是自己人。”

  不等陈迹说话,司曹癸又问道:“你可曾与王道圣提及此事?”

  陈迹摇头:“没有。”

  “笃定?”

  “笃定。”

  司曹癸缓缓说道:“陈迹,做谍探与前线步卒不同,步卒犯糊涂,害死的可能只是自己,你我若犯错,害死的则是成千上万的步卒。如果真是你走漏了风声,我定会亲手杀你。”

  陈迹平静道:“大人不必急于思虑如何杀我,这捷报也未必就是高丽援军的。”

  这位司曹癸对景朝的绝对忠诚,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收买的,有这样一位军情司司曹守在身边,就像是头顶随时悬着一柄利剑。

  若捷报真是高丽援军的,他与司曹癸之间恐怕免不了一场厮杀。

  该怎么办?喊上小满一起硬扛?

  不可。

  司曹癸是寻道境大行官,他和小满都只是先天境界,两个人加一起也未必是对手,没必要再牵连小满。

  陈迹思虑片刻,忽然说道:“司曹大人,先回趟陈府,我这身粗布衣裳不适合参加太子晚宴,得换一身才行。”

  司曹癸沉声道:“好。”

  马车经过府右街时,转进陈府侧门的小胡同里。

  陈迹回陈府,再从侧门出来时已换好了衣裳,他钻进车里低声道:“走吧。”

  待马车缓缓离去,小满束拢着双丫髻的脑袋从院墙上面悄悄探了出来,待确认四下无人,她才翻过院墙往宣武门大街跑去。

  ……

  ……

  马车驶出西直门,齐斟酌在城门外驻马等待,旁边还跟着一架齐家的马车。

  待司曹癸驱车上前,马车窗帘被人掀开一条缝隙,露出齐昭宁的半张脸颊:“陈迹,你吃了早饭吗,我们车上带了点心与蜜饯,还有昨日刚采下的春桃。”

  陈迹客气道:“多谢齐三小姐,在下吃过饭了。”

  齐昭宁却不气馁,笑着问道:“你那架马车里还有位置么,我们这边三个人坐得人多,有些伸不开手脚。”

  陈迹有些意外,这齐昭宁怎么变得如此殷勤?

  不等他回答,西直门传来马蹄声。

  三名披着甲胄的年轻军汉从马车旁经过,当先一人身披万岁军暗甲,头戴凤翅抹额盔,身形魁梧如城隍庙前的护庙山神,雄壮巍峨。

  此人纵马疾驰,笔直朝官道当中的齐斟酌冲来,宛如战阵冲锋似的越来越快,惊得齐斟酌慌忙拨马闪避。

  来者与齐斟酌擦肩而过,差之毫厘。

  气得齐斟酌安抚坐下战马,大骂道:“羊羊,你他娘的赶着去投胎?”

  来者忽然勒马而立,控着战马走回齐斟酌面前,神情狷狂道:“齐斟酌?你也是去参加春狩的?”

  齐斟酌挑挑眉毛:“怎么,你能去,我不能去?”

  万岁军的汉子哈哈大笑:“不不不,羊某人只是头一次见羽林军来春狩,觉得有些稀罕罢了。羊某记得,嘉宁十四年羽林军参加春狩,一只猎物都没打着,此后便再无颜面来春狩了,这次你要代羽林军一雪前耻?”

  陈迹透过车帘缝隙看着这名万岁军将士,感受着万岁军的霸道与张狂。

  此时,羊羊转头看向陈迹:“这位有些眼熟,该不会就是那位阵斩天策军百余人的陈家子吧?想来明日便能见识到陈大人的好身手,也好让羊某开开眼,看看陈大人是如何阵斩天策军百余人的。”

  陈迹没见过此人,却感受到对方言语间的敌意。

  羊羊忽然话锋一转,笑着说道:“不对,是我误会两位了。参加春狩怎么也得骑匹战马才是,陈大人坐着马车去,想来不是去春狩,而是和女眷一样去春游踏青。”

  齐斟酌破口大骂:“羊羊,你他娘的别觉得自己在万岁军就有多了不起,把你放在固原说不定早就死了,轮不到你来暗讽我师父虚报军功。”

  羊羊收敛了笑容讥讽道:“蠢货就是蠢货,连虚报军功都能让人一眼瞧出破绽。”

  齐斟酌正要辩解,陈迹看了司曹癸一眼,忽然开口将其拦住:“齐斟酌,随这位万岁军的军爷怎么说吧,莫要争辩了。”

  齐斟酌面色涨红,半天说不出话来。

  羊羊斜睨陈迹一眼:“你倒是有些自知之明,莫以为在外城斗赢了市井帮闲,就能将尾巴翘到天上去。堂堂御前禁军去和武行把棍厮打,也不嫌丢人。小子,爷们奉劝你一句,离张夏远些,京城胭脂虎不是你能惦记的。”

  陈迹恍然。

  难怪此人带着滔天的敌意,刚出西直门就纵马冲撞齐斟酌……原是冲着自己来的。

  先前在固原时,张铮与齐斟酌约架时,便曾扬言喊上羊羊等人每天堵齐斟酌,想来应是时常厮混在一起的好友。

  按理说,敌意不该这么浓才是。

  另一架马车上,齐昭宁面带愠怒:“羊羊,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羊羊攥着缰绳冷笑:“我说错什么了吗?”

  齐昭宁高声道:“陈迹与张夏……”

  话未说完,却听西直门又有马蹄声传来。

  众人回头看去,正瞧见张铮与张夏策马而来。

  枣枣在春日清晨里喷吐着白气,马蹄声如鼓。张夏一身白色箭服眉眼冷峻,一人一马英气十足。

  张夏来到马车旁,看着羊羊疑惑道:“你在这做什么?”

  羊羊面色一滞:“我?我代万岁军前去春狩,路过此处罢了。”

  张夏那双丹凤眼满是锐气,她先瞧瞧车里的陈迹,又瞧瞧羊羊:“该干嘛干嘛去!”

  羊羊瓮声瓮气道:“阿夏,你莫要跟这些羽林军的纨绔厮混在一处……”

  张夏眉头微挑:“何时要你来管这些闲事?滚一边去!”

  “就不能好好说话吗,”羊羊那魁梧如山的身形拨马便走,灰头土脸的落荒而逃。

  张铮在他身后哈哈大笑:“万岁军的好汉,跑什么?”

第385章 银钗

  官道上,羊羊纵马扬起飞尘,转眼跑得无影无踪。

  张铮乐呵呵的策马来到陈迹马车旁调侃:“羊羊,羊家嫡子,万岁军千户。羊家号称坐拥半个金陵,他们不长来北方走动,也无人入阁,只守着南方的一亩三分地。”

  “这位羊羊早年为逃婚约,寻人作了个假户籍潜进神机营。后来在神机营里,因顶头上司李千户酒后轻薄良家女子,他将这千户殴打一顿准备逃回金陵,却被万岁军总兵青睐,招揽了去。”

  陈迹挑挑眉头:“户籍作假之事没人追责吗?”

  张铮腼腆道:“是家父帮他作的假,只要银子给够,这都不是问题。”

  陈迹感慨,张拙张大人的业务范围还挺广……

  张铮抬起马鞭,指着羊羊离去的方向:“往日没见过这般莫名其妙寻衅之人吧?哈,你这才刚来京城,尚不知胭脂虎名声在外,羊羊只是第一个,但绝不会是最后一个。说不定今日在香山脚下,你还会遇到其他的。”

  张夏瞪他一眼:“说什么胡话呢?”

  陈迹笑了笑,看了一眼司曹癸的背影,转头问张夏:“你们也是去春狩的?”

  张夏嗯了一声:“我们不参加春狩,只是前去观礼。太子半月前便遣人送来请柬,还有七天前、三天前、一天前,一连送了四张。”

  张铮在一旁补充道:“给别人可都是只送三张请柬的。”

  陈迹若有所思。

  此时,齐昭宁盯着枣枣背上,耀眼夺目的张夏。忽然拎起裙摆跳下马车,大步朝陈迹的马车走来。

  她到马车前也不说话,自顾自钻进马车里坐下,等坐下了才旧话重提:“陈迹,我们那架马车人太多了,不仅有我们齐家人,还有两位钱家的妹妹。你这马车空得很,我来坐一坐不碍事吧?”

  陈迹平静道:“不碍事。”

  齐昭宁笑了起来:“不碍事就好。”

  说罢,她掀开窗帘缝隙,高声道:“咱们走吧,得赶在申时之前到香山脚下的红叶别院呢。据说今晚太子还带了演乐司的戏班唱仙人指路,这可是教坊司早就不演的段子了,千万别错过。”

  她将车帘放下,车厢里独留她与陈迹二人。

  可车帘还没完全落下时,却见张夏跳下马来,对陈迹说道:“你骑马吧,我坐车里歇息一下。”

  陈迹点点头钻出马车接过张夏手里的缰绳。

  齐昭宁诶了一声,伸手要拦陈迹。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张夏捉住她伸到一半的手腕,带着一股清凉晨风坐在她的对面。

  齐昭宁怔在座位上。

  马车外。

  陈迹摸了摸枣枣的脸颊,枣枣亦亲昵回应,一人一马像是久违的好友。

  清晨时,他让小满去找张夏思索对策,看张家死士当中是否有寻道境大行官,应对司曹癸接下来可能的追杀。

  原本张夏与张铮没打算参加春狩,却临时前来,张夏还特地将枣枣换给了他。

  这便是张夏的暗示:若事情不对先骑枣枣逃跑再说。枣枣在官道上疾驰起来,便是寻道境行官也别想追上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