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小厮们分两拨人马离去。
可小厮刚到吏部衙门前,便眼睁睁看着小满拉着小和尚跳下马车,跑进衙门。
小厮心中一惊,却也无计可施。
衙门前,张黎一边在无字书卷上奋笔疾书,一边头也不抬的踹了踹马屁股。
至于这马车将他带去哪,他似乎并不在乎。
小厮拦在马车前,狞声问道:“张黎道长为何藏匿我等要抓的人?”
张黎无奈,只得停笔抬头,语重心长道:“崽啊,贫道的师父是神道境大宗师,你怎么敢这么与贫道说话?”
小厮神色一滞。
张黎笑吟吟道:“贫道不发脾气是贫道想平易近人一些,不是贫道没有脾气……还不快滚?”
小厮们相视一眼,神色匆匆的回了陈府报信。
等那位手捏山鬼花钱的主事赶到勤政园议事堂时,陈礼治正在摔打东西,正堂里一地碎瓷。
汝窑的青花瓷、德化的白瓷、鸡油黄的瓷瓶,碎片多得没处落脚。
陈问德立于一旁莫不作声,陈礼治摔一只,他便默默递上一只,任由父亲撒气。眼见屋里的瓷器要摔完了,陈问德走至门外平静道:“愣着做什么,再取瓷器过来。”
门外的丫鬟颤颤巍巍的啊了一声。
陈问德心平气和道:“啊什么?老爷拿瓷器撒气,总好过拿你们撒气,去吧。”
“哦哦,”丫鬟、小厮们赶忙跑去库房。
陈问德看向门外等候的主事:“进来吧。放心,你没做背叛我二房之事,父亲不会杀你,你只是蠢而已。”
主事硬着头皮走入议事堂,将山鬼花钱藏于袖中,抱拳道:“老爷,黄山道庭首徒张黎藏了那两人,将他们偷偷带去吏部衙门了。”
陈礼治刚刚摔烂一只花瓶,弯着腰转过头来,死死盯着主事:“怎么,你以为你强调一下是黄山首徒捣乱,便能证明你不是一条蠢狗?为什么没在勤政园里拦住他们,为什么连一个小丫头片子都拦不住?你也想被沉塘?”
主事低声道:“老爷,咱们留在府里的好手,都被大房剪除殆尽了,那小丫头片子身手不凡,是个见过血的……”
陈礼治神经质的笑了笑:“是啊,他们每月杀我两人,就给我留下点你这种蠢狗,他们怎么不直接把我也杀了!”
陈问德低声道:“父亲,慎言。”
陈礼治缓缓直起身,冷声道:“都已经撕破脸了,还慎什么言?”
主事低头说道:“老爷,张黎叫小人去崇南坊城隍庙罚跪……”
陈礼治拎起手边一只德化白瓷砸在他脑袋上,破口大骂:“那你还不赶紧去跪着?要我去替你跪吗?”
主事任由血液从发丝流下,低声应下:“小人这就去。”
他倒退着出门,正当他退至门槛处,陈礼治忽然喊住他:“慢着。”
主事抬头看去,却见陈礼治整了整身上凌乱的衣衫,面上渐渐看不出一丝情绪,与先前判若两人:“骂也骂了,罚也罚了,先做正事……你先去把梁氏和王贵带来!”
主事赶忙道:“是。”
待主事离去,陈礼治坐在太师椅上端起茶盏,慢悠悠喝下一口温茶。
他用手指沾了几滴茶水,闭眼抹在自己的眼皮上:“都是废物。”
陈问德见父亲情绪平缓,这才开口说道:“父亲,我遣人去缘觉寺打听过了,那小和尚确实不曾向外人袒露自己看到过什么。”
陈礼治闭着眼随口说道:“他不与那些秃子说,是因为他与那些秃子不熟,你怎知他不会与陈迹说?这世上唯一会帮人保守秘密的人,只有死人。”
陈问德低声道:“父亲,姚满和那个小和尚怎么办……”
陈礼治放下茶盏,手指敲击着太师椅扶手,竟也一时间不知怎么办了。
普天之下,除了仁寿宫里那位,除了解烦楼里那个毒相,谁还敢去吏部衙门里抓人?
他思虑许久:“你这就去拜会张拙。他不是想推行他那劳什子新税法吗,连徐家都不支持他。他只要交出这两人,我陈家二房手里的半壁鲁州,可以给他推行新税!”
陈问德点点头:“好,儿子这就去。”
说罢,他提起衣摆,小心避开地上的碎瓷出了门去。
……
……
陈礼治靠在太师椅上闭目沉思,不知过了多久,二房主事带着梁氏来到议事堂,低声唤道:“老爷,梁氏带来了。”
陈礼治缓缓睁开双眼,只见梁氏形容枯槁,眼眶深陷,嘴唇没有半点血色,仿佛命不久矣。
陈礼治不再看她,反倒疑惑:“王贵呢?”
主事仓皇道:“王贵今日休沐没来府里,小人派人去找,却发现他宅中凌乱,金银细软悉数不见……”
陈礼治挑挑眉毛:“你直接说他跑了不就完了?”
主事低头:“老爷,王贵跑了。”
陈礼治拿起手边茶盏扔了出去:“还不快去抓?”
主事任由茶盏砸在脑袋上,不敢躲:“小人这就去。”
陈礼治忽然皱眉:“等会儿!告诉漕帮,让他们也撒开人手去找王贵,找不到,我先前答应他的事便没戏了!”
“是。”
待主事离去,议事堂内只剩陈礼治与梁氏二人。
议事堂的大门缓缓合拢屋内的光线顿时昏暗下来,只有一缕缕光柱透过白纸照进屋来。
陈礼治揉了揉脸颊,换上一副笑脸对梁氏说道:“弟妹见笑,这些年被大房整的,手下留的尽是些废物。请坐,快请坐。”
梁氏没有坐,她踩着碎瓷来到堂中轻声道:“二老爷唤妾身前来何事?”
陈礼治笑着说道:“是这样的。早先我答应你帮你取陈迹与姚满二人性命,给陈问孝报仇。但我也说过,事成之后便不能再留着你了,毕竟你知道的太多,万一以后用此事当把柄拿捏我,也不太合适对不对?”
梁氏沉默片刻:“妾身近日都有在按时服用二老爷给的药,一日都没落下过,想来也活不久了。”
陈礼治笑了笑,言辞恳切道:“如今事情出了些岔子,得请弟妹早些离世了。”
梁氏一怔:“二老爷这是何意?你答应过妾身,要让妾身活到亲眼看见问宗科举高中的。”
陈礼治起身来到梁氏身边劝慰道:“你家问宗才高八斗、状元之才,怎么会考不中呢?你就安心去吧,不会有事的。”
梁氏后退两步,绣鞋踩在碎瓷上,碎瓷与青砖摩擦出挠心的声响。
她虚弱道:“二老爷,妾身就这么两个儿子,一个死在固原,另一个正在科举,如今就只剩一个念想。您让妾身再活几日,活到放榜那天就行,妾身只要看到问宗中了进士,死而无怨。”
陈礼治不急不躁的走上前:“弟妹,陈迹与姚满害死问孝,你自己无力报仇,我便帮你报仇,咱们当初说得清清楚楚,对不对?咱们还说了,我帮你报仇可以,但你要将陈礼钦这些年的账册交给我,你也不能留在这世上,对也不对?”
梁氏厉声道:“可陈迹和姚满还没死!”
陈礼治语重心长:“你放心,他们一定会死,他们不死,我睡不着。可是弟妹,你知道的太多了,你活着,我也睡不着。”
陈礼治一步步往前走,梁氏一步步往后退,直到退至门边,退无可退。
梁氏推了推门,推不动。
梁氏咬牙道:“陈礼钦的账本我还藏着,你现在杀了我,便休想见到账本了!”
陈礼治掐住梁氏的脖颈:“弟妹不知道吗,王贵已经将账本给我了呀!”
王贵?!
梁氏顿时心如死灰。
陈礼治松了松手,讥笑道:“弟妹,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梁氏挣扎道:“你其实很怕自己心里丑事被那小和尚说破吧?怎么,你担心大房知道,他们大房绝后是你所为?我早早便让冬至带着一封书信藏了起来,你若今日杀我,冬至便会将这秘密交给大房!”
陈礼治哈哈大笑:“自作聪明,连你都能猜到,难道他们猜不到?我恨他们入骨,他们亦恨我入骨!”
梁氏忽然说道:“那你在怕什么?小和尚到底在你心里看到了什么?难不成你勾连……”
陈礼治手掌骤然用力,掐得梁氏说不出话来。
他看着梁氏的双眼说道:“他陈池当初不过是个庶子,我父亲死后,仁寿宫里那个狗皇帝却让他当了户部尚书,压我陈家嫡长一头。你三房为了能瓜分我陈家产业,竟串联宗族耆老偏帮这庶子,帮其列入族谱,还在名字里加了个‘鹿’字。他一个庶子能当家主,你们三房亦是帮凶。”
“别人家嫡长为尊,偏偏我陈家权分三房,被庶子鸠占鹊巢,惹得天下人看我陈家笑话。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怪你们,也怪那狗皇帝!”
此时,陈礼治双掌用力,平静地看着梁氏眼球凸起、吐出舌头:“不对不对,也不能怪那狗皇帝,怪我陈家不肖子孙自己不争气。明明都能看出来这是那狗皇帝的阳谋,可我陈家子孙偏偏就要往他的套子里钻,他只是给了个户部尚书的饵,就搞得我陈家斗了十余年。”
梁氏眼里的光渐渐暗淡,最终垂下头去。
陈礼治松开手任由梁氏倒在一地碎瓷之上。
他蹲下身子,帮梁氏合上双眼:“弟妹你安心去吧,别人且不说,陈迹是一定活不成的。”
第399章 猎物与猎人
吏部衙门外,陈问德一身红衣官袍,身旁小厮客客气气的送上拜帖。
张拙是吏部左侍郎,陈问德是礼部左侍郎,于情于理他不必如此谦卑。
然而京城官贵皆知张拙如日中天,乃是不在阁的阁臣,入内阁只是早晚的事情。
一炷香后,吏部右侍郎周行文前来相迎,将陈问德引入衙门:“陈大人多礼了,您哪用递拜帖,直接进来即可。”
陈问德客气问道:“张大人呢?”
周行文笑道:“张大人在官邸等您。”
两人穿过吏部衙门,仪门内立着一块戒石碑,上刻宁帝手书“守政才年”四字,此为吏部京察“四格”,乃是京察时任用官员的四格准绳。
陈问德一眼扫去,只见照磨所、架阁库、司务厅、吏部堂里文吏们来来往往、川流不息,一个个低头疾走,急着处理手中的事情。
他笑了笑:“周大人,在下早听说吏部乃是如今六部之中最忙碌的衙门,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周行文谦逊回应道:“正值会试,又值六年一度京察,自然是要忙些。”
两人来到吏部官邸前,陈问德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牌匾,这本是衙门给吏部尚书准备的休憩之所,张拙却已提前搬了进来。
此时官邸内,小满与小和尚正在狼吞虎咽的吃东西,张拙则在一旁笑吟吟的劝阻道:“慢点慢点,你们俩怎么都像饿死鬼脱胎似的?陈家人这么小气吗,那么大的家业,还能让你俩饿着肚子?”
小满嘴里塞着包子含混道:“张大人,陈家除了我家公子,没人了。”
两人都好似没有看见门槛外站着的陈问德,而陈问德听着两人一唱一和,面上却不动声色,不喜不怒。
周行文在官邸外高声禀报道:“大人,陈侍郎来了。”
张拙这才看到陈问德,赶忙道:“诶哟,没看见陈大人来了,失礼失礼……陈大人来此何事?”
此话一出,周行文当即拱手告退。
陈问德不温不火的走入门内,也没再看小满与小和尚,镇定自若道:“张大人可知,陈家大房与齐家联姻意欲何为?”
张拙漫不经心道:“愿闻其详。”
陈问德站在官邸正堂内轻声道:“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徐阁老在内阁首辅的位置上坐了十九年,总有人会觉得不甘心。如今徐阁老昏聩,张大人资历又不够,张大人在徐府代批票拟、奏折一事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自然有人动了心思。”
陈问德诚恳道:“张大人,一旦齐陈两家联姻,那些墙头草自然会倒向他们,因为这宁朝没有比他们更大的势了,连陛下也要礼让七分。”
张拙笑吟吟道:“陈大人是想告诉本官,破了齐陈两家联姻才是本官现在最该做的事?”
陈问德拱手道:“正是。陈迹若除,我陈家二房自有办法使齐陈两家心生嫌隙,三年之内必夺大房权柄。此事过后,张大人继续在徐家批您的票拟与奏折,推您的新税,我陈家可唯张大人马首是瞻。”
张拙轻叹口气:“你是嘉宁二十四的进士?”
陈问德不知何意:“是。”
张拙回忆道:“那年会试,学政出题问策吏治。学政问,吏治之败,其根本何在?是制度之失,抑或人心之堕?”
张拙看向陈问德:“我记得你写的五百一十二字里,第一句便是‘当今吏治第一痼疾,在于世家勋贵盘踞如巨木,蔽朝廷之明,夺寒士之光’。”
陈问德沉默片刻,拱手道:“张大人果然过目不忘。”
张拙轻叹:“可惜了。当年你尚有鸿鹄之志,如今却也泯然众人矣,心里只余权谋二字。”
陈问德笑着说道:“张大人,那时年少无知,我若非陈家子,只怕这辈子都与科举无缘了。在下私以为,权谋只要利他,便是阳谋。张大人,您如今距离那位置近在咫尺,怎能坐视陈家大房与齐家联姻?陈迹并非您的朋友,而是您的敌人。”
张拙朗声大笑:“陈大人,本官还没糊涂,此事怎会系于陈迹一人?便是他死了,齐家还是齐家,陈家还是陈家,你拦不住他们,我也拦不住他们。你陈家二房到底想做什么,你们自己心里清楚,不必再巧言令色了。”
陈问德正要再辩解,却见张拙收敛了笑意,正色道:“另外诚心实意奉劝陈大人一句,这世上唯有怀抱鸿鹄之志,团结有志之士,才是唯一阳谋,其余皆为阴谋与小道。”
陈问德默然半晌,转身便走:“张大人,陈迹今日一定会死,因为现在想让他死的人太多了。”
张拙站在门槛内笑着问道:“陈大人,知道本官为何不急吗?”
“为何?”
张拙平静道:“因为本官与他共过事所以本官笃定他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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