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海将彼此隔开。
……
……
甩开追兵,四人又往南走几条街,钻入一条小巷。
陆氏忽然驻马,冷声问道:“你们俩怎么来了?”
手持马槊的灰衣蒙面人将斗笠压得极低,似是自知理亏,也不说话。
陆氏低喝道:“说话!”
猴子似的年轻灰衣人缩了缩脖子:“您来得,我们怎么就来不得?江湖儿女,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陈迹愕然,这是他今天第二次听见这句话了,先前是陆氏对他讲,如今变成了旁人对陆氏讲。
拿江湖当借口也太好使了。
陆氏勃然大怒:“狗屁的江湖,你懂什么是江湖?”
灰衣人梗着脖子:“那我们也不能就这么看着您遭了难吧?”
陆氏正要再骂两句,却听提着的马槊的汉子声音沙哑道:“二十年前你灌醉我们时说,江湖是大漠的风,是崩碎的刀口,是裂喉的酒。这是你的江湖。”
陆氏一怔。
汉子低着头,用斗笠遮掩面目:“当年客栈里喝酒的四个人,就剩你和我了。我答应过别人要护着你,这是他走之前再三叮嘱的,所以要死一起死,要走一起走,不然我没脸到黄泉路上找人喝酒。这是我的江湖。”
与打打杀杀、人情世故无关,每个人骨子里都有每个人自己的江湖。
陆氏沉默许久,黑纱下的面容忽然展颜笑起来,她转头看向陈迹:“陈迹,你方才问什么是江湖……这就是江湖。朋友在哪,江湖就在哪。”
江湖像是印泥盒子里的殷红朱砂,可你不要规规矩矩地用印章去沾它,而是用大拇指沾了这朱砂,随意在白宣纸上奋力一抹。
那一抹洒脱狂狷的红就是江湖。
下一刻,陆氏将廖忠身上的棕褐色袍子扯下来,披在年轻的灰衣人身上:“把马腾出来给陈迹,你披着这袍子趴在你叔马背上,假扮廖忠。”
年轻人傻眼:“啊?”
陆氏沉声道:“照做。”
年轻人不情不愿的扔了斗笠,露出粗粝黝黑的额头与潦草的发髻,他披上廖忠的衣袍趴在另一匹马背上,碎碎念着:“低一辈儿就天天被你们欺负,这都什么世道!”
陆氏没理会他,转头看向陈迹,帷帽黑纱后的眼神复杂。
她郑重嘱咐道:“你藏在此处,待我们将密谍引走,再往……”
提着马槊的汉子沙哑道:“往南走,那里的守军不会拦你。”
陈迹刚要摇头。
却听陆氏加重语气:“去!回京城去,回去踏踏实实喝几碗酒,做个美梦!你不是有本事杀出重围吗,定然还有底牌,有底牌就要用!记得,不要相信任何人,这一路上还有很多人不想你们回去。你们两个死了,那就只死你们两个,你们两个要是回到京城,你的仇家会死很多人!”
陈迹沉默片刻,郑重抱拳:“有缘再会!”
陆氏展颜笑道:“有缘再会!”
话音落,陆氏三人、两马出了巷子,陆氏高喝一声:“驾!”
奔腾的马蹄声引得密谍也一并调转方向,朝三人围拢过去。
陈迹藏在小巷里默默看着三人背影,这似乎还是第一次有人帮他引开追兵。待到马蹄声远去他带着廖忠冲出小巷往南走,不回头。
第421章 两杯茶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后会有期。
当陈迹往南去,陆氏回头看向那条小巷。
手提马槊的汉子终于抬起头来,露出他只剩下眼白的左眼。
胡钧元,胡三爷。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追兵,不慌不忙道:“放心,今天谁都不会死,还有相见的时候,他……”
陆氏打断道:“你我闯荡江湖二十载,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没到多愁善感的时候。”
“东家还是东家,倒显得我担心有些多余,”胡三爷朗声大笑:“好多年没被人追杀过,都快忘了江湖上刀口舔血的日子该怎么过了。”
此时,两侧有马蹄声响起,似是密谍已从两翼包抄而来。
经过一条小巷时,陆氏的目光穿过小巷缝隙,看见有密谍从小巷对面纵马而过,与他们平行。
身后也有马蹄声越来越近,她伏在马背上回头看去,正看见玄蛇领着五骑密谍尾随而来。玄蛇浑身笼罩在黑色大氅里,面色阴鸷。
数十名密谍像是一只口袋,要将三人兜在其中。
胡三爷攥紧手中马槊:“玄蛇终于舍得出手了。怎么说,咱们回头给他来一下狠的?”
伏在马背上假扮廖忠的年轻人来了兴趣:“这主意好!”
“若无意外,陈迹已经出城了,”陆氏凝视着身后的玄蛇:“……小心些,白龙、宝猴、天马这三人至今没有露过面。白龙此人多智近妖,他没有出现在昌平县本就不合常理。”
胡三爷懂了,可以回头杀玄蛇,但需要小心些。
下一刻,胡三爷忽然拨马回转,直勾勾朝玄蛇奔袭而去。他低头将马槊夹于腋下,马槊的矛尖、鼻梁、眼睛均在一线,遥指玄蛇。
昌平县的主路仅两车宽,战马冲锋起来,彼此避无可避。
玄蛇身披黑色大氅冷笑道:“陈大人怕不是疯了?小小先天行官也敢挑衅本座。”
他嘴上这么说,心中却有一丝狐疑,暗中示意身旁密谍吹向铜哨。
喜鹊,四声,杀!
临街里,左右两翼的密谍纷纷弃马跃上房顶,踩着瓦片翻过屋脊。
密谍们正要摘下手弩攒射时,却见陆氏忽然跃起,脚尖在马鞍上轻点,轻飘飘的上了临街的房顶,一掌印在一名密谍身上。
骨断筋折的声音干净利落,被一掌击中的密谍如断了线的风筝,刚翻过屋脊,又倒飞回去。
这一次,陆氏掌缘并未出现八卦虚影,仅以力搏,一掌怕是有上千斤重。
屋顶上的密谍心中一凛,当即转头将手弩转向陆氏,一支支弩箭交织过去,可陆氏兔起鹘落,宛如舞蹈般,拧转身形穿过箭矢间的缝隙,来到密谍身前。
所过之处,密谍皆被扫下屋顶,战场为之一空,只留胡三爷与玄蛇放马对垒。
胡三爷携马槊而至,马槊与空气摩擦出风雷之声,仿佛固原城外几百年不变的黄沙与大风!
就在他与玄蛇只剩一丈之地时,胡三爷骤然抬头。
玄蛇心中一惊:“你是谁?”
果然不是陈迹!
他知道陈迹擅使马槊,他知道陈迹单人单骑驮着廖忠。可胡三爷转头杀来时,玄蛇心中便已生出猜疑。
电光火石之间,胡三爷手中马槊已到玄蛇面前:“下来!”
玄蛇双手从黑色大氅内探出,如双龙出海般夹住马槊矛尖,他手上的黑色手套与矛尖发出刺耳摩擦声,仿佛有生锈的铁锉子在矛尖上擦过。
可胡三爷冲锋时裹挟的力势磅礴,竟使玄蛇无法坐稳马鞍,整个人离开马鞍向后飞起,像是挂在马槊上一般。
玄蛇双手奋力一推,借着马槊的力道向后翻腾出去。
然而就在此时,胡三爷低喝一声:“十三,杀!”
玄蛇面色大变。
胡三爷马鞍上的“廖忠”忽然动了,假扮廖忠的年轻汉子腾空而起。
他凌空一脚踹向胡三爷,胡三爷似早有预料,抬起左手按在他靴底,将其硬生生送去玄蛇身前,宛如京畿城头上神机床弩的弩箭!
玄蛇与十三在空中相撞,十三手里的钩子刀在掌心里旋转着割向玄蛇脖颈,玄蛇勉强拧身避过,钩子刀在其苍白的面颊上带出一抹血来!
玄蛇眼神含怒:“找死!”
他右手从大氅中探出,手指点在十三左肋,十三顿时双眼浑浊嘴巴像是被浆糊黏住,没留一点缝隙。
小天人五衰封闭五识!
十三飞出去落在夯土地上激起尘土,再爬起来时双眼不见天日,只能在四周地上摸索,口不能言。
但也就是这一交手的功夫,胡三爷已再次策马来到玄蛇身前。
黑色的战马高高扬起,再落下时,胡三爷手中马槊裹挟着千钧之力,将马槊刺于玄蛇胸口。
玄蛇已来不及闪避,他双手拢着身上黑色大氅,如一只蝙蝠合拢羽翼,将自己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
马槊刺在他双臂交叉之处,咔嚓一声,玄蛇双臂尽断,身子也被这一槊刺得倒飞十余丈,翻滚了不知多少圈才堪堪停下。
可奇怪的是,那黑色大氅竟连个洞都没有破!
若换旁人,这一槊定然刺穿心肺,钉死在地上!
胡三爷皱眉。
难怪玄蛇不论春夏秋冬都要披着这件黑色大氅,原来另有玄机!
也就在此时,胡三爷发现自己闻不到味道了,夯土路上扬起的尘土、远处大火飘来的灰烬,味道一概消失。
这小天人五衰的门径诡异非常,只是用马槊刺中其身,自己也会丧失味觉?
玄蛇艰难的从地上爬起,两臂无力的垂于身侧,双眼直勾勾的盯着胡三爷:“你们到底是谁?”
胡三爷冷笑:“我是你爷爷!”
他拨动缰绳还要再追杀,却听远处又有马蹄声赶至,陆氏跃下屋顶,提着地上的十三便走:“又来人了,不宜恋战,走!”
胡三爷弃了马槊与战马,跟在陆氏身后钻进一条小巷。
玄蛇不顾双手折断的伤势,带人一路追去。可他眼睁睁看见陆氏三人钻进一处宅子后,宅子的正屋忽然坍塌,将三人埋在其中。
密谍们下意识看向玄蛇,玄蛇怒道:“看本座做什么,把这屋子挖开,内里必有地道!”
密谍们收刀入鞘,徒手搬开一块块砖石与瓦砾,可废墟里的砖石太多,还有一根极重的梁椽横在废墟之上,没有半个时辰决计无法清理干净。
“挖!都上手挖!”玄蛇面色阴沉:“贼厮不知在这昌平县经营了多少年,将昌平县县令、县丞、县吏全都抓回诏狱受审,本座不信他们半点都不知情!”
……
……
地道里光线昏暗、空气浑浊。
陆氏将手里的十三交给胡三爷,自己则从地道里摸黑寻来一盏油灯点燃,举着油灯弯腰前行。
她没有骗陈迹,这昌平县里确实还有一条矿道。
只是这矿道乃昌平煤矿里的一小截断道,尽头仍在昌平县城里,所以是迫不得已的选择。
陆氏平静道:“我们有三炷香的时间,他们应该想不到我们费了这么大劲找到的密道,出口还在城中。”
胡三爷看向手里的十三:“他没事吧?”
陆氏头也不回道:“没事,他现在只是耳不能听、口不能言、眼不能视,性命无碍。从鼻子里灌水给他喝,三日后小天人五衰自解。你应该也没味觉了,没关系,三天术法自解。”
胡三爷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你与陈迹打过交道了,该知我没有骗你。”
陆氏沉默两息:“性子确实稳妥。”
胡三爷忽然说道:“……不如你们相认吧,他不会把此事露出去的。”
陆氏不动声色道:“奇怪,你倒是比我心急些。”
胡三爷慢悠悠说道:“你当我没看见你家正屋前的对联吗?这些年你每日处理完账册和飞鸽传书便回去坐在院子里发呆、修行,从傍晚发呆到深夜,酒喝完一坛再接一坛,东家,总这么喝也不是事。”
陆氏弯腰前行的身子一顿,而后继续往前走去:“老三,既然我这些年都没帮过他,也没养育过他,这时候也就没脸再去认了。不然他问我这些年去哪了,怎么不见他,怎么不救他,我不知道该怎么答。”
胡三爷知道陆氏心结在何处,只能一声叹息:“以后还会再见的你能忍住吗?”
陆氏轻声道:“我这些年住在昌平县城,轻易不去京城,便是生怕在京城一不小心撞见他。”
她清楚自己的性子看多了便放不下。
胡三爷还要再说什么,却听陆氏转了话茬:“陈迹带来了长鲸的线索,此人如今蛰伏在司礼监内位高权重,待你我脱困,便要将其找出来。能否为将军平反,便着落在此人身上了。”
胡三爷来了精神:“当真?”
“当真,办完了这件事,再杀一个人,你我就解脱了。”陆氏来到密道尽头,顶开密道上方盖着的铁板。
她轻轻一跃出了密道,却僵在原地如临大敌:“先别上来,有人。”
密道的尽头是一处民宅小院,小院原本应该堆着许多陵户扎成的纸人与金钱元宝,等着送去宁皇陵给礼部做祭祀大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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