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祖二突然看向她:“姑娘,你可想好了?”
张夏坦然笑道:“洪爷多虑,正事要紧。”
李婶对她说道:“姑娘找个地方坐,这可是个细活,时间久容我慢慢来。”
张夏在院中石凳坐下,她默默看着李婶打开盒子。
盒子是嵌着螺钿的三层小抽屉,第一层里放着几团缠好的棉线,李婶咬断一根,将棉线交叉。
她用牙齿咬住一端,双手拉住另外两端,使棉线变成一个小小的棉线剪刀。
李婶拉着棉线在张夏脸上滚动,轻轻一滚动,绞动的棉线卷着张夏脸上浅浅的绒毛,将绒毛一根根拔掉,使肌肤光洁明亮。
陈迹愕然。
开面?
他终于明白洪祖二所说的破绽:少女嫁做人妇前要开面,张夏没有开面,一眼便会被白达旦城守识出破绽。
可是,开面之后模样就与少女大不相同了,女子只有在婚前一日,或是成亲当日才开面,这是一辈子最重要的时候。
陈迹开口道:“慢着!”
张夏看向他,认真重复道:“正事要紧。”
陈迹沉默。
张夏闭上眼不说话,李婶拔完了脸颊上的绒毛,又拔掉她额角与两鬓的绒毛,少女的面相竟陡然成熟几分。
李婶扔了棉线,拔下张夏头顶发簪,任由青丝如瀑布般垂在后背。
李婶手指抚过光亮浓密的头发,笑着赞叹道:“我年轻时都没有这么好的头发呢,但以后可不能这么盘头发了。”
一眨眼的功夫,李婶便为张夏挽起单束圆髻。
张夏以前的发髻束在头顶,自有一股英气,像个江湖侠客。
如今发髻盘在脑后,用一支银簪插着,还有一束头发从发髻中垂出来,垂在腰间。
小满看得出神:“阿夏姐姐变温婉了些。”
李婶从第三层抽屉里取出一面巴掌大的铜镜递给张夏:“自己瞧瞧。”
张夏手持铜镜,左右看了看:“李婶好手艺。”
李婶绕着张夏端详:“姑娘真俊俏,但……我怎么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小满眼珠子一转:“阿夏姐姐不喜首饰可已婚女子身上怎能没首饰,便是乡野里的妇人出门也要戴只镯子的,没有金的就戴只银的,没有银的戴只木头的也好。”
李婶恍然大悟:“可不嘛,姑娘身上确实太素了,竟连个荷包香囊都没有。”
此时,小满从袖子里取出一只玉镯塞到陈迹手里:“公子给阿夏姐姐戴上。”
陈迹一怔。
玉镯如羊脂,羊脂上还有一抹琥珀似的沁,像一朵祥云。
他看了看张夏,又看向李婶。
李婶忽然转过身去了灶房:“洪爷,你家杯子在哪搁着呢,我讨口水喝。”
陈迹站在原地。
洪祖二冷笑道:“人家姑娘坦坦荡荡,倒是你婆婆妈妈。”
张夏忽然抬头,笑着说道:“假的而已,你不会当真了吧?”
陈迹自嘲的笑了一声:“确实是我婆妈了。”
说罢,他捏起张夏手腕,将玉镯穿过对方纤细的手掌。
隔壁传来叮叮当当的打铁声。
安宁的院子里,张夏坐在石凳上一动不动,低头看着陈迹给自己带上手镯,睫毛微微颤动。
张夏看向小满,疑惑道:“这只镯子是你的吗?这可是于阗的羊脂玉。”
小满笑眯眯道:“假的假的,阿夏姐姐戴着好看就行,你看这镯子的圈口都刚刚好,也就只有你能戴了,旁人戴都不好看。既然都已经开了面、盘了发,成亲该做的都做了,要不再补个拜天地、入个……咳咳,我和小和尚出去逛逛。”
小满在陈迹凝视中,拉着小和尚落荒而逃。
第457章 掌纹
陈迹端详着眼前的张夏,不大一样了。
那个一身火红衣裳,骑着一匹枣红马,风驰电掣来太平医馆与自己约法三章的姑娘,突然变得像一位贤妻良母。
也很好看,可这不是张夏。
也不是胭脂虎。
张夏忽然笑吟吟看向陈迹:“看我做什么,我如今这样好看么?”
陈迹被问的猝不及防,只能诚恳道:“还是原先更好些。”
李婶从灶房里端着一碗水出来,调侃道:“小伙子忒老实了,哄女孩子要说都好看,先把以前夸一遍,再把如今夸一遍。我家那口子就是这么把我哄了的,不然他那么穷,谁稀罕跟他过日子?”
陈迹有些尴尬,却坚持道:“确实是原先更好些。”
张夏笑了笑:“那等咱们从白达旦城出来,我就换回去。”
李婶瞧了瞧两人,将一碗水喝尽,笑眯眯的将阿笙给她的一吊钱扔在石桌上:“洪爷,要是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今儿就不收钱了。”
洪祖二挑挑眉毛:“怎么,我洪祖二的钱烫手?”
李婶收拢了自己的螺钿匣子:“跟您没关系,我就是看着这小两口开心,算是给他们的礼钱了。”
说罢,她也不给旁人辩驳的机会,提起螺钿匣子,头也不回的出了宅子。
洪祖二看着尴尬的陈迹与张夏,对阿笙交代道:“去取草药来,去白达旦城之前还有些破绽要抹掉。”
阿笙意会,转身进屋拿出一只药瓶来。
陈迹好奇:“这是何物?”
阿笙拔掉木塞解释道:“常年修行厮杀之人,身上必会留下痕迹,兵刃会留下兵刃的痕迹,缰绳会留下缰绳的痕迹,白达旦城守一看便知你平日里是做什么的。这是洪爷采来的草药挤出了汁,抹在茧子上。每日涂抹一次,留半个时辰再洗掉,十二天便能自己褪去茧子。”
洪祖二慢悠悠补充道:“不仅要抹掉一些茧子,去白达旦城约莫二十余天,这一路上所有人坚持每日干粗活,留下自然的茧子才好进城。”
张夏赞叹道:“洪爷心细如发,这夜不收果然不是谁都能当的。”
阿笙骄傲道:“这是自然。”
他撕下一块布条,沾了暗绿色的草汁给洪祖二、张摆失、陈迹抹到手上。
轮到张夏时,阿笙自然而然的将沾了草药的布条递给陈迹:“公子,你来吧。”
陈迹看着布条,微微吸了口气,这才接到手中,低头帮张夏抹在手心。张夏平日不用兵刃,所以虎口没有茧子。
但他与张夏在路引上都是辽阳府郊的农户,不该有马缰绳的茧子。
陈迹用布条仔细擦过张夏的掌心和手指,张夏的指纹有七个斗、三个簸箕,生命线很长,一直延伸到手腕处,事业线也长……
其实陈迹也不会看手相,他只看见张夏手心里有微汗,在阳光下晶莹剔透。
张夏忽然问道:“好了吗?”
陈迹尴尬抬头:“擦好了。”
张夏看向洪祖二:“洪爷,除此之外还有何要注意的?”
洪祖二想了想:“这一次我们要牵骡队赶路,先走山路往东去,再折向白达旦城,假装是从辽阳府过去的。除开这一路的风土人情,还得熟知那些骡子的脾性,以免那些牲口关键时添乱……不过这个并不难。”
他扶着石桌缓缓起身:“走吧,今日不在关里吃饭了,这一走还不知多少日子吃不上一口热乎饭菜。晚上去军市吃,正好也要采买些出远门用的物件。”
他往外走去,可走到一半回头审视陈迹与张夏:“其他都没问题了,唯独你俩相处还不够自然。从此刻起,你们得一直扮着夫妻,直到旁人一看便信了才能骗过白达旦城的守军。”
张夏回答道:“可我听说,景朝虽无诗书礼教,夫妻之间却也克己守礼,应该不用做姿态给人看吧。”
洪祖二哂笑道:“你是从书里看来的吧?那是士大夫们过的日子,却不是百姓过的日子。景朝一半牧民一半汉人,没你想的那般拘谨。阿笙,去拿屋里铜俑来,让他们看看景朝百姓过得什么日子。”
阿笙诶了一声进屋取了一只箱子出来当众打开,里面是五对铜俑:“这是洪爷先前从白达旦城带回来的。”
张夏和陈迹看得一怔。
洪祖二嗤笑一声:“景朝淫奔野合之人不再少数,挽手而行比比皆是,洪某也不要求你们作甚出格的,亲昵些即可。到时候我们要应付的可不止是城门口的守军,还有城里的巡兵。我崇礼关里日日夜夜抓景朝谍探,白达旦城里亦是日日夜夜对我宁朝严防死守,必须时时刻刻小心。”
陈迹迟疑着,他也不知该怎么演才像是夫妻。
然而就在此时,张夏深深吸了口气,笑着说道:“反正是假的。”
下一刻,她坦然牵起陈迹的手:“洪爷放心,我二人不会出纰漏的。”
陈迹手上不敢使劲,只能由张夏握着。
洪祖二神情寡淡:“再自然些。”
陈迹慢慢用力,收拢了手指,也握住张夏的手。
“磨叽,”洪祖二冷笑一声,领着阿笙与张摆失,一瘸一拐出了宅子。
陈迹与张夏两人并着肩跟在几十步外,走了半晌,谁也没和谁说话。明明春风凉爽惬意,两人手心却紧张的出了许多汗。
最终还是陈迹开口问道:“你们怎么来了崇礼关?”
张夏心不在焉的解释道:“小满听说你被陛下贬到崇礼关当夜不收,便来求助我,希望能来帮帮忙。再加上这些日子家里媒人络绎不绝,我便躲来北边散散心。”
陈迹愕然:“很多媒人吗?”
张夏漫不经心道:“怎么,很稀奇?”
陈迹摇摇头:“不稀奇,张二小姐才貌双全,提亲的媒人多些也在情理之中……都有哪些人登门了?”
张夏笑了笑:“汝南袁氏、弘农杨氏、钱家、周家,还有羊家那个羊远。对了,还有几个想要入赘的。”
陈迹嗯了一声。
张夏瞥他一眼:“不过我父亲都推拒了。”
陈迹好奇道:“张大人如何推拒的?”
张夏学着张拙的语气不耐烦道:“犄角旮旯来的癞蛤蟆就别异想天开了,进门前先撒泡尿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配不配得上我闺女!”
陈迹笑着说道:“倒是符合张大人直爽的性子。”
张夏轻声道:“父亲说,每日在紫禁城里与人虚与委蛇便精疲力尽,出了紫禁城再没精力与人周旋。”
此时,洪祖二走到半路回头看来,张夏抬起手示意还牵着呢,洪祖二这才继续往前走。
在宁朝,男女牵手是极不寻常之事,丈夫要走在前面,女子则走在侧后,此为“夫为妻纲”,礼教之法。
曾有堂官为妻子画眉后写诗记下此事,也被两名御史弹劾不知廉耻,沦为笑柄。
所以此时,路过的步卒纷纷朝两人看来。
陈迹下意识想松手:“传回京城对你不好。”
张夏这一次却攥紧了:“假的怕什么?”
她看向路过的行人,生猛调笑道:“没见过?”
路过的步卒慌忙转回头去。
胭脂虎还是那个胭脂虎。
……
……
陈迹换了话题:“此行白达旦城凶险异常,你和小满、小和尚不该跟着去的。”
张夏笑了笑:“怎么,瞧不起我们。”
陈迹赶忙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张夏见无人看来,抬起手,并起的食指与中指旁有一缕云气缭绕,与手腕上那只羊脂玉手镯相得益彰。
下一刻,张夏挥手一指,那一缕云气隐隐有肃杀之气,一闪而逝。
陈迹心中一凛。
张夏转头看他,认真道:“你是先天,我也是先天,小满也是先天,不要瞧不起人。”
陈迹低声问道:“何时先天的?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张夏随口回答道:“上个月便先天了,今日已有先天第一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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