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 第390章

  离阳公主指着大腿:“怎么,还要再刺一下?来吧,你刺完新的伤口,本宫再包扎。”

  陈迹不再理会她,继续往白达旦城退去。

  离阳公主微笑道:“放心,本宫是最识时务的,只要能活着,你想怎么着都行。”

  她抬头看向陈迹:“但前提是本宫能活着,不然你们也全都得死。”

  洪祖二忍不住讥讽道:“这么厉害的离阳公主,怎么就被流放到这个地方了呢,你的那些精锐,怎么没有早点把你救下来?”

  离阳公主咬牙道:“陆谨!”

  此时,陈迹他们退一步,弓弩手便跟一步,似是真要跟到白达旦城去。

  离阳公主饶有兴致道:“你打算怎么办,就这么退到白达旦城里去?万一姜显宗想杀我们呢?”

  “不劳你操心,”陈迹深深吸了口气:“你最好现在就开始祈祷姜显宗没有站在元襄、陆谨那边,也祈祷我妻子平安无事,不然你第一个死。”

  ……

  ……

  白达旦城,西京道奉圣州最南边的军事重镇。

  到了打仗时,此处便是景朝南下的最重要枢纽之一,六成粮秣辎重、天下骑兵马在此集结。

  所以,景朝拿白达旦城换元城,本就是求和之意。可只有懂兵法的人才能看出,景朝实则包藏祸心。

  白达旦城与崇礼关之间无天险可守,若有一支兵马从中截断,宁朝即便拿了这座城,景朝想夺回来也轻而易举。

  到时候,城里有多少宁朝兵马都得被困死。

  傍晚,白达旦城外。

  张摆失与姜阙两人在前,领着骡队来到白达旦城忠勇门下。

  忠勇门外排着长长的队伍。

  有从军屯进城的府兵,更多的则是和他们一样刚刚抵达的粮队、商队。

  张夏混在骡队中,抬头看了一眼前方的姜阙,又看了一眼身后押队的姜果,这两人始终一前一后,防止他们逃脱。

  小满看向阿笙:“你们以往有没有与姜显宗打过交道?”

  阿笙嘴角起了水泡:“打过交道。洪爷说此人精擅兵法,将白达旦城经营得固若金汤,水泼不进。早些年洪爷他们还能混进城里,可他来了以后,想混进去难如登天……但景朝一直没有重用他。”

  小满纳闷:“为什么?”

  阿笙想了想:“洪爷说姜显宗不喜欢打仗,也不喜欢杀人。嘉宁二十年的时候他率虎贲军偷袭蓟镇,蓟镇边军死伤惨重。但那时景朝并没有大举南下的打算,于是监军下令屠城、烧粮后撤退,但姜显宗抗命,没有屠城也没有烧粮,只是把监军绑回了景朝。后来景朝夺了他虎贲军的兵权,将他贬到白达旦城来了。”

  小满眼睛一亮:“既然如此,那他肯定是希望两朝和谈的吧,所以他不会谋害使臣的。”

  阿笙摇摇头,忧虑道:“不一定。”

  “怎么说?”

  阿笙看向小满:“因为和谈的条件,是将白达旦城拱手送给我宁朝,姜显宗经营此处十二载,如何甘心?没了白达旦城,西京道门户大开,他又该何去何从……其实我也不懂,这都是洪爷说的。”

  他们来到城下。

  小满与小和尚紧张的攥紧缰绳,心里默默背诵各自来历。

  可是城门前与他们想象中的戒备森严完全不同,城守三两个,连拒马都没有。

  张摆失走到城门洞前,城守只是随意检查了一下路引,盖了个章,记录在册。

  张摆失还在等着城守检查骡子背上的货物,可城门守将已挥手放行:“快点走,别挡路。莫让骡子在城里甩粪若让老子看见路上有骡粪,定叫你捡起来吃了。”

  张摆失赶忙赔笑:“不会的不会的。”

  待他们牵着骡子穿过城门洞,小和尚还在庆幸:“竟然没有搜查诶,小僧生怕自己背错了来历。”

  可张夏面色肃然:“不是好事。说明白达旦城上下一心,已经达成默契,有意放夜不收进城……刺杀使臣。”

  说话间,白达旦城的鼓楼传来急促的暮鼓声。

  骡队最前方的姜阙看了一眼天色,对张摆失吩咐道:“你现在就去西京道节堂,试探姜显宗心意。”

  说罢,他从袖中掏出一块腰牌:“你到节堂外,就说上京使者前来,求见姜显宗。等见到姜显宗,你便告诉他使者就在城外五里处。”

  张摆失心中一惊,就这么拿着腰牌去节度使节堂生死难料:“将军,马上就要宵禁了,我等这会儿应该先去客栈,亦或是找一座寺庙留宿。他们会将我等登记入册,暮鼓声尽之前送去官署,不然,白达旦城的守军今晚便要满城通缉我等了。”

  姜阙斜睨他一眼:“与我何干?”

  张摆失深深吸了口气:“小人知道将军急切可万事都有章法,怎能……”

  姜阙厉声道:“莫要拖延时间尔等亲人还在姜大人手中,快去!”

  张摆失正犹豫,张夏走到两人身旁,从姜阙手中拿过腰牌,神色笃定道:“我去。”

  小满跑过来,急声道:“那怎么行?”

  张夏看她一眼:“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青圭还在他们手里,我等不了明天。”

  姜阙冷笑道:“知道便好。按我说的做,你夫君才能活。”

  张夏往城中走去,小满在她身后急得跺脚。

  就在此时。

  小和尚看了小满一眼,忽然对张夏喊道:“等等我,我随你一起去。”

  ……

  大家国庆节快乐。

第465章 百鬼夜行

  景朝与宁朝城池风格迥然不同。

  宁朝楼阁严谨规整、精巧华丽,斗拱多有旋子彩画,画着吉祥草、海蔓、葡萄、山水。景朝楼阁则豪放雄健、气势恢宏,斗拱只有朱红色,瓦永远都是黑色。

  若说宁朝的楼宇像是江南来的文人书生,景朝楼宇便像是执戈的甲士,刀刃上带着血。

  但是对张夏、小和尚而言,最紧要的是,这白达旦城要比宁朝城池森严的多。

  若他们在宵禁前还没抵达节堂、没见到姜显宗,只怕会被乱刀砍死。

  夕阳下,暮鼓声中。

  张夏与小和尚低头走在街上,小和尚听着鼓声紧张问道:“还有多久宵禁?”

  张夏平静道:“还有三百二十一声。”

  精准,无误。

  小和尚又问道:“那你知道节堂在哪吗?”

  张夏又回答道:“知道。”

  小和尚微微一怔,他没想到张夏竟知道这白达旦城的布局。

  张夏没有理会小和尚,而是抬头看向远处望楼,复又低下头去。

  白达旦城中立着二十四座望楼,望楼上有弓弩手巡视四方,每座望楼之间以旗语、鼓声、灯光联络。

  望楼下是“武侯铺”。

  这武侯铺平日是岗亭,乃是维系治安、救灾灭火之用,里面少则五人、多则三十人。

  一旦望楼上发现敌情,里面的“武侯”立马冲杀出来,随望楼旗语、灯语围杀。

  暮鼓声将尽,还有八十二声。

  张夏奔着城中某处赶去,她心里数着鼓声。鼓声像是夕阳的余晖,也一同落在城外的远山之后。

  白达旦城的行人匆匆,生怕鼓声敲完了自己还没到家,张夏与小和尚在其中赶路也并不突兀。

  可当最后一声鼓敲尽,街上已经没了行人。

  空空荡荡的长街上,只剩下他们俩,格外突兀。

  张夏正要不管不顾的往前走,却见望楼上响起两声清脆的鼓声,咚咚!

  望楼上的武侯毫不犹豫的搭弓引弦,一箭朝她射来。

  这白达旦城里的宵禁之后,竟是不问缘由、不问身份,但有鼓声尽而不归家者,格杀勿论!

  羽箭凌空射来。

  张夏拉着小和尚在长街急停,箭矢与她擦肩而过,钉在面前的夯土地上,箭杆嗡鸣。

  望楼上的武侯见一箭不中,并不再搭箭,而是敲起急促的鼓声。

  张夏听见望楼下的武侯铺里传来密集脚步声、甲胄声、喝骂声,她心中思忖是否该拿出使臣腰牌证明身份。

  可她想起捉生将与夜不收的密谋,还有城门处松懈的盘查,当即按下心思。

  张夏对小和尚低喝道:“快走!”

  两人拐进小巷发足狂奔,身后是汹涌的喊杀声。

  张夏在一条小巷低喝一声:“左边。”

  小和尚跟在后面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却发现,自己跟着张夏很快便脱离了先前那座望楼的视野。

  张夏似乎对白达旦城格外熟悉,像是精心研究过这座城池的舆图一般。

  可还没等小和尚松口气,另一座望楼上的武侯手持一根长长的铁杆,将一盏孤零零的白灯笼挂在房檐下的铁钩上。

  这灯笼不是为了照明,而是挂在他们逃离的方向,所有附近武侯倾巢而出,顺着灯笼的指引追来。

  城内二十四座望楼排布极为巧妙,不论他们跑到何处,总有望楼能看见他们的踪影。

  灰暗的白达旦城里,一座座望楼上挂起的灯笼像是璀璨的星星,清晰标记着他们走过的路,宛如天上的北斗七星图。

  张夏犹有余力,可她回头看向小和尚,已经喘得快死了一样。

  她低声问道:“你没事吧,不然我引开追兵?景朝崇佛,你亮明佛子身份想来不会有事。”

  小和尚喘得说不出话,却挥手让张夏继续带路。

  张夏不再多言。

  她站在一条巷口,思索片刻:“右转。”

  正当她带着小和尚拐进一条小巷时,一道雪亮的刀光迎面泼来。

  是埋伏在此的景朝武侯。

  张夏侧身闪躲,指尖一缕剑气弹指而出。遮云剑气没有伤人,而是击打在刀柄上,震飞了武侯手中的朴刀。

  武侯惊退:“先天行官!”

  张夏接住震落的朴刀,抵在对方脖颈,押着对方向巷子外冲去。

  可武侯悍不畏死,饶是刀架在脖颈上,依旧高声怒吼:“在这里,杀!”

  张夏眼神一冷,冲出巷子后一脚将其踹倒,领着小和尚往另一个方向跑去。武侯被踹断了几根肋骨,竟又爬起来缀在身后,丝毫没有念及张夏已然手下留情。

  不是张夏不敢杀人,而是她要游说姜显宗。若在这白达旦城里大开杀戒,那就真的没法谈了。

  可是,束手束脚只会让追兵越来越多,永远无法靠近节堂。

  二十四座望楼尽数挂上了白纸灯笼,所有灯笼的方向都指向张夏。白达旦城里的数百名武侯像是洪水,从四面八方涌来,要将两人吞没。

  张夏站在一条十字路口,看着前后左右掩杀而来的武侯。

  无路可去。

  孤立无援。

  小和尚弯着腰:“现在怎么办?”

  张夏答非所问,只轻叹一句:“原来是这种感觉……这般境况,他已经经历过许多次了。”

  小和尚诧异:“啊?”

  然而就在此时,一片阴影从头顶笼罩下来。

  小和尚豁然抬头看去,只见屋顶上站着一个魁梧的身影,对方头戴斗笠、以黑布蒙面,眼睛也藏在斗笠下的阴影里看不清楚。

  张夏认出对方身形,低声道:“胡三爷。”

  胡三爷低头看向两人:“你们在这做什么?”

  张夏急促道:“陈迹在城外,被景朝使臣留下当做人质,我要去西京道节堂说服姜显宗拥护使臣,送使臣去宁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