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三爷点点头:“知道了。”
他双手忽然结印,嘴中念念有词。
小和尚看着对方结出的手印,诧异道:“大轮金刚陀罗尼印?”
诵此陀罗尼三七遍,即当入一切曼茶罗,所作皆成。
若善男子善女人,于如来灭后受持此陀罗尼者,即证金刚藏菩萨之位。一切众生枷锁苦离,回施冥官业道。一切鬼神及阿鼻大地狱,受罪众生悉令解脱。
下一刻,胡三爷脚下被月光照出的影子扭曲分解,头颅与斗笠的影子扭曲挣扎着化作一头饕餮。
左臂影子化作一头狰,其状如赤豹,五尾一角,音如击石。
右臂影子化作梼杌,类虎,毛长,人面虎足猪口牙,尾长。
上半身影子化作肥遗,左腿影子化作獬豸,右腿影子化作狴犴。
这些黑雾缭绕的精怪神兽从胡三爷的影子中脱离出来,宛如百鬼夜行,将巷子中的武侯冲得人仰马翻,却不伤人性命。
当百鬼夜行的刹那间,附近四座望楼一同敲起鼓来,杀气翻腾。
望楼上,有武侯手持着铁杆又挂上两盏白灯笼:挂一盏是要捉捕寻常人,挂两盏是先天,挂三盏便代表有寻道境行官。
远处响起马蹄声,又有人来了。
胡三爷低头看向张夏:“去,不用管我。”
张夏扯着小和尚从狴犴冲杀出来的空隙往北跑去,几个呼吸便冲出重重包围,直奔西京道节度使的节堂。
他们离城中央最恢宏的那座建筑越来越近。
可当看清节堂门前时,小和尚心里一惊。
只见节堂门前道路宽阔,数十名甲士手持长戟,立于节堂牌匾之下。白色的灯笼透出微光,照着这些甲士肃穆庄严。
甲士见张夏与小和尚从节堂对面的巷子闯出来,并未贸然上前,只冷冷看着。
小和尚哆嗦道:“劳什子使臣也忒不靠谱了,这怎么进去?”
进都进不去,又该如何试探姜显宗心意?
张夏与小和尚站在节堂对面,与甲士隔街相望。胡三爷一击即走,帮他们脱围后便重新藏了起来,武侯失了目标,复又朝张夏追来。
前面是甲士,身后是追来的武侯。
张夏闭眼思索,再睁眼时忽然说道:“姜显宗不想杀使臣。”
小和尚瞪大眼睛:“嗯?”
张夏轻声道:“他如果想杀使臣,捉生将也不用和夜不收做交易了。有节度使撑腰,捉生将完全可以光明正大的截杀……是有人在瞒着姜显宗做这件事。”
小和尚迟疑:“可这些甲士想杀你。”
张夏平静道:“他们不敢。”
下一刻,她从袖中取出腰牌,迎着甲士往节堂走去,高声说道:“上京使者,求见西京道节度使姜显宗!”
甲士冷冷注视着她一步步走近,举着腰牌停在他们面前。小和尚回头看去,身后武侯如潮水般追着他们来到节堂前,虎视眈眈。
只要有人一声令下,立刻便要将两人乱刀砍死。
节堂前的甲士没有说话,他们凝视着张夏,如一堵黑色的墙,拦在张夏面前,衬得张夏身子愈发单薄。
然而张夏不退不让,举着腰牌立于石阶下,再次高声说道:“上京使者来此,西京道节度使姜显宗避而不见,是否要反?”
此时,甲士背后的朱红色大门缓缓打开,一名中年文士站在门缝里平静说道:“节帅有请。”
第466章 皇权,相权
节堂的朱红大门缓缓打开。
甲士提起长戟退至两旁,宛如黑色的海潮向两边分开,露出黑洞洞的西京道帅府。
张夏闲庭信步,踏上石阶。
可她没有急着跨过门槛,反而回头向身后看去。
少女如一柄宝剑似的立于帅府灯火下,静静地看着追杀而来的武侯,面无表情道:“这便是西京道对待使者的态度?天家使者,怎可被人刀斧相向?”
门里的文士沉吟片刻,默默地挥了挥手。
数百名武侯提着朴刀,如退潮般退回小巷消失的无影无踪。张夏这才转身,往节堂内走去。
文士微微一笑:“倒是很久没见过上京使者有这般气度了,更没想到还是个女子,请。节帅此时还在白虎节堂商议军机大事,请使者随在下去偏厅稍歇。”
文士双手拢于袖中,走在前面带路,领着张夏穿过漫长的青砖与黑瓦。
节堂楼阁皆是歇山顶,檐角挂着黑色的铜铃,风一吹便叮当作响。檐角上蹲坐着檐兽,黑乎乎的不知是何形制。
走在节堂之中,仿佛走在一座空旷寺庙里。
朴直、节制、冷瘦。
小和尚在节堂里越走越慢,离文士远了些。
张夏转头看他,低声问道:“怎么了?”
文士与他们已有十余步之遥,可小和尚犹豫着几次欲言又止。
张夏笑着劝慰道:“不想说,可以不说。陈迹与我说过,你师父叮嘱过你,不能说出你在旁人眼里看到了什么。其实你本不必来的,没必要以身涉险,也没必要沾上这段因果。”
小和尚忽然低声说道:“但小满也说过,永远不沾因果,便不算入世,也就无法渡劫,无法渡劫也就无法了却因果。”
张夏笑了笑:“她忽悠你而已。”
小和尚摇摇头:“小僧想了许久,觉得小满施主说的没错,小僧从云州出来许久,始终觉得自己离这滚滚红尘还有一纱之隔,摸得到却进不去,想来正是因为小僧从不愿沾因果……施主,元襄的使者比我们先到了。”
这是小和尚方才从文士眼中看到的。
小和尚终究还是背弃了师父的叮嘱,用他心通入了世。
而张夏听他所言,心里一沉。
元襄被元城制衡二十余载,如今是最不希望元城回到景朝的人,对方遣使者来白达旦城的目的不言而喻,一定带着姜显宗无法拒绝的条件。
张夏低声问小和尚:“元襄给姜显宗开了什么条件?”
小和尚摇头:“没看到。”
张夏暗中思忖,没看到有两种情况,一个是文士被小和尚使用他心通时,脑海里没有这些念头,一个是姜显宗与元襄使者密探,并未让其参与……
可如果不知道元襄开了什么条件,她便没法与姜显宗谈。
张夏忽然问道:“元襄使者在哪?”
小和尚压低声音:“还在节堂,这名文士出来接咱们的时候,使者刚刚进白虎节堂。”
张夏豁然抬头,左右打量着节堂内的布局,判断着白虎节堂的方位。
下一刻,她趁引路的文士不注意,拉着小和尚直奔北方灯火最通明处。
文士又往前走了几步,楼宇上有暗哨轻轻拨动檐角的铜铃铛提醒,他这才察觉不对,猛然回头看见张夏与小和尚已经不在身后。
文士抬头看见暗哨已然拉开弓弦对准张夏后背,面色一变,赶忙握紧拳头举过头顶:不要妄动!
上京使臣在众目睽睽之下进了节堂,若没活着出去,只怕朝堂上又要腥风血雨。
文士追着张夏的背影:“使者请留步,节帅正在与人商议军机,不可擅闯白虎节堂!”
张夏置若罔闻,只拉着小和尚一路狂奔,她赌的便是这节堂里的暗哨不敢公然杀她。
来到白虎节堂的院子外,文士眼看张夏要硬闯,当即朝左右阴影里打了个手势。阴影中十余名甲士闪身而出,持戟拦住张夏去路。
张夏斜睨众人,不慌不忙:“天家使者如圣人亲临,怎么连节度使都见不得?”
景朝称呼皇帝,并不常称陛下,而是称圣人。
文士挡在张夏身前,客客气气解释道:“请使者见谅并非节帅不见您,只是需要稍等片刻……”
此时,白虎节堂八扇朱门洞开,灯火从堂内照了出来。
张夏抬头看去,正看见一名红袍中年人走出白虎节堂,在几名甲士簇拥下往外走来。
小和尚低声道:“这就是元襄的使者。”
中年人大步走来,神情倨傲。
给张夏领路的文士默默退至一旁,让开道路,拱手作揖。中年人从他面前走过,并未觉得有何不对,似是早已对旁人的恭敬习以为常。
可张夏在路中央站定,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中年人来到张夏面前冷声道:“让开。”
张夏平静道:“我乃上京使者,持御赐旌节,不让。”
中年人冷笑:“我只知道使者是姜显升,圣人所赐旌节亦是给了他,你又是谁?”
张夏拿出腰牌,直视着对方的双眼:“隆政十一年,西域藩属国叶尔羌汗犯边,苏越随使团前往察合台汗调兵平叛。途中正使、副使皆死于疫病,苏越持节抵达察合台汗,以使者身份借五千骑兵,灭叶尔羌汗。”
中年人沉声道:“两百多年前的事了,提这些做什么?”
说罢,他抬手便要将张夏推开。
可他刚抬手,却听张夏继续说道:“待苏越班师回朝,御史台参其自作主张、僭越其职。圣人答曰,事急从权,正使不在则副使替正史、副使皆不在,则持节者替。节在、人在、国威在,如圣人亲临,犯使节者与欺君同罪。”
中年人的手停在张夏肩膀处,最终也没敢将张夏推搡开。
白虎节堂内灯火通明,姜显宗身披甲胄,坐于桌案后遥遥望来,冷眼旁观;白虎节堂外,元襄使者与张夏僵持不下,元襄使者的身子分明高出张夏半头,气势却弱了些。
片刻后,中年人默默退到一旁,让开道路。
张夏目不斜视的从他面前经过,领着小和尚直奔白虎节堂。这一次,文士亦留在白虎节堂外,没有再往前一步。
就在快要踏进白虎节堂时,张夏抬头看去,只见节堂上方挂着一块匾额“守静致柔”。
上联写着“观风知世态,静听铜铃思雨顺”,下联写着“鸣玉怀仁心,闲看戟列待年丰”。
张夏看向白虎节堂内,对小和尚不动声色问道:“元襄给了什么条件?”
小和尚压低了声音说道:“阻止元城回朝,调姜显宗接替元城担任枢密使,掌中央十二禁军兵马大权。”
张夏心中有数,当即跨进白虎节堂抱拳道:“辽阳府上京人士张曦光,参见西京道节度使。”
姜显宗剑眉星目,眼角却有蹉跎的褶皱。
这位西京道节帅身披黑甲,便是在自家白虎节堂里,也腰悬佩剑。
不怒自威。
不等他说话,张夏身后轰隆隆的声响传来,有人合拢了白虎节堂的八扇朱门,将里面的声音从此隔绝。
姜显宗坐于桌案后,神情看不出喜怒:“上京来的使者气焰彪炳,连我这白虎节堂的烛火都被压下去了。”
张夏笑了笑镇定自若的找了张椅子坐下:“在下代天巡狩,自不能堕了天家威严。我当然可以低调些来见节帅,但这么做也是想叫节帅看看……”
姜显宗神色一动:“看什么?”
张夏平静道:“叫节帅看看,臣终究是臣。”
张夏并非真使者,按理说该低调些才是。
可她从进入节度使帅府以来,从不避让任何人,便是面对元襄的使者也不避不让。
姜显宗此时在“皇权”与元襄的“相权”之间摇摆,她要向其证明,皇权终究是皇权。
天家的使者,永远要比元襄的使者高出一头,这是礼法与大义。
元襄虽权倾朝野,却终究不是皇帝。
姜显宗坐在桌案后的身子慢慢挺直起来,终于有了一方诸侯的气度与肃穆:“姜某十二年没回上京,却不知上京出了你这号人物。但据姜某所知,使团里没有你这号人物,你可知,冒充使臣是死罪。”
张夏避过话题,微笑道:“节帅不问问我为何而来?”
姜显宗将佩剑横于膝上,低着头,漫不经心的抚着剑鞘:“说说看,说得不对,本帅立刻砍你项上人头,送去上京。”
张夏诚恳道:“在下此番前来,是为了救节帅。”
姜显宗放声大笑:“救我?大言不惭。”
张夏站起身来,指着节堂之外:“我猜元襄的使者许诺节帅,只要阻止元城回朝便可调您接替元城枢密使一职,掌管中央十二禁军兵马大权……节帅,在下猜得对不对?”
姜显宗慢慢收敛了笑意:“继续说。”
张夏再次诚恳道:“那个位置,坐不得。”
姜显宗面无表情:“元城坐得,为何本帅坐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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