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洛城到固原,从固原到京城,再从京城到崇礼关,陈迹已经太久没有休息过了。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受伤于陈迹而言已是难得的休息。只有这一刻,对方才能停下来,而不是被喧嚣的风,裹挟着往前走。
此时河道越来越窄,河水在山间穿过落差极大,时深时浅。
张夏的双手被占住,正沟河中的暗流却卷着她向下沉去,一根浮木根本无法支撑两人,也被深深带入河水之中。
她整个人沉入河中,却奋力将陈迹托出河面,不让河水没过陈迹的口鼻。
暗流比她想象中还要湍急,回转盘旋着不知要将人带至何处,想要撕开暗流,连先天行官都要双腿使出全力才行。
张夏人在河水中,憋着一口气始终托举着陈迹,直到数十息时间后,她才勉强按着浮木钻出水面换了口气。
可一抬头,却见前方数块礁石拦在狭窄的河道上,已来不及躲避。
她猛然转身,将陈迹紧紧揽在怀中,任由自己后背撞上礁石。
剧烈的撞击让她喉头泛出血液的腥甜味,手也不自觉地一松,陈迹顺着水流绕过礁石独自往下游漂去。
张夏顾不得自己肺腑之间的震痛,彻底弃了浮木奋力朝陈迹游去。
前方有一处宽阔瀑布,她终于在瀑布之前拉住陈迹的腰带,重新将他揽回怀里,两人一起掉入瀑布下的深潭之中。
两个人一并消失在河面上。
不知过了多久,张夏踩着河滩上的鹅卵石,背着陈迹一步一步走上深潭岸边。
她将陈迹放在草地上,犹豫两息,终于伸手剥去陈迹外衫露出里衣,而后又撕掉里衣,显露出陈迹身上的伤口。
只见陈迹胳膊上被刀罡刮过的伤已经止住了血,可肩胛骨延伸至腰间的那道伤口触目惊心。
伤口太深,姜琉仙出手毫不留情,每一刀都要将人置于死地。
也就是这个时候,张夏看见陈迹肋骨间的三条斑纹……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斑纹。
胎记吗?不像。
剑种门径带来的?也未见书籍记载过。
张夏隐约间觉得,这或许才是陈迹最大的秘密,绝不能让其他人看见。
她扶着陈迹坐起身来,撕下自己的衣摆,将灰布撕成长长的布条,一圈一圈的帮陈迹缠住伤口。
待做好这一切,她看着眼前的陈迹。
她还从未见过如此安静又无力的陈迹,但听着对方呼吸还算匀称,这才放下心来。
张夏回头看向北方,他们如今应该已经安全了,可他们不能就这么回去。
今日会有许多人知道剑种门径传人被姜琉仙重创,若是陈迹就这么带着一身伤回到关内去,定然被人怀疑。
一旦藏不住剑种门径,景朝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杀了陈迹。
瀑布在崇礼关舆图上有标注过,所以她知道自己距离崇礼关只剩最后几里路。
张夏轻声道:“走吧,带你回家。”
她将陈迹背起,一步步往南走去,远离了喊杀声和河水声,山林显得格外宁谧。
月光从头顶洒下,照着他们俩在大马群山里格外孤独。
张夏避着官道走在山里,约莫又走了一个时辰才看见崇礼关的轮廓。崇礼关上燃着数十个巨大火盆,有边军将士在火盆后转着一人多高的铜镜,铜镜将一柱光投射至关外,从山林中扫过,将方圆两里之内的晦暗角落逐一照亮。
她没有再贸然靠近。
崇礼关卯时才能开闸,现在就算走到城下也进不去,再等一个时辰。
就在此时,她听见小满的声音:“你别拦着我,我要回去找公子和阿夏姐姐。你俩就在这等着崇礼关开闸,不会有危险了。”
小和尚赶忙劝阻道:“小满施主,山里现在危险得很,你别去添乱了。”
小满不乐意道:“公子答应把东华门外的鼓腹楼、八大胡同的玉京苑、陈记粮油铺子、钟鼓楼外的绸缎庄,还有昌平的三百二十亩良田给我,这些可都还没去官府过契呢,他要在这出事了,岂不都便宜了陈家?”
张夏开口呼唤道:“小满!”
小满隔着山角呀了一声:“我是不是听错了?我怎么听见阿夏姐姐在喊我,不会是她的魂飘来找咱们了吧?”
离阳公主无奈道:“小满大人,我们也听见了。”
小满慌忙绕过山角来到张夏身边,她看着张夏湿漉漉的头发、狼狈的面色,还有张夏背上昏迷不醒的陈迹,焦急道:“你们这是怎么了,公子被谁伤成这样?”
张夏瞥了离阳公主一眼:“没事,我们从山下摔下来了。”
离阳公主微笑道:“张二小姐,从山上摔下来可摔不出这种伤势。”
张夏面无表情道:“聪明人这时候该装傻。”
离阳公主摇头:“聪明人这时候该坦诚,我不想被杀人灭口。这两百里内能将陈迹伤成这样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元亨利贞,一个是陆谨身边的那位亲随姜琉仙。但这两人伤陈迹,张二小姐没必要隐瞒,除非陈迹身上有大秘密。”
张夏动了杀心。
陈迹身上发生的事,瞒不住离阳公主,杀了才是最好的选择。
可陈迹需要离阳公主活着回到京城,若是就这么杀了,陈迹先前的努力全都白费。
却听离阳公主继续微笑道:“有大秘密的人有大本事,我还要依仗诸位,诸位身上的秘密自然是越多越好……诸位不如留着我,万一你们有朝一日需要离开宁朝,我在景朝也算是诸位一条退路。我虽行事不择手段,可向来有仇必报、有恩必偿,我是真想与诸位成为朋友。”
张夏没理会她,而是看向小和尚。
她也不想逼小和尚,但事关重大不能只听离阳公主一面之词。
小和尚犹豫片刻,轻轻点点头:离阳公主没有说谎。
张夏沉思许久,看向离阳公主:“你是生是死,等陈迹醒来再做决定。”
离阳公主不慌不忙拱手道:“我知道陈家公子会做出最正确的决定,待我弟弟登基,诸位就是景朝最好的朋友了。”
张夏又思忖片刻:如今陈迹身上破绽很多,破损的衣裳、极重的伤势、苍白的面色,每一个都会被有心人察觉端倪。
她对小和尚凝声说道:“用你行官门径帮陈迹疗伤,不论你用什么办法,都必须让他面上看不出端倪来。”
小和尚为难道:“小僧境界低微……”
小满攒足了劲在他腰上拧了一圈:“好不容易有点用了,你想好了再说。”
小和尚龇牙咧嘴的换了说辞:“小僧尽力。”
张夏将陈迹交给小满:“你们在此等着,我去趟崇礼关,切记,陈迹受伤之事不可对任何人提起。”
说罢,张夏转身往崇礼关赶去。
如今陈迹没醒,但是没关系,她会在陈迹醒来之前帮他补上所有疏漏。
待张夏赶到崇礼关时还落着闸。
她站在关下默默等待着,当城内敲起晨钟声,关楼上响起绞盘声,数名边军将士推着巨大的绞盘提起平安门的万斤闸。
她站在城外,将拇指和食指压在舌头上吹起响亮的口哨。
下一刻,崇礼关内响起沉重马蹄声。
平安门内等着出关的边军将士回头看去,竟看到一匹雄壮的枣红马从南边疾驰而来,鼻息白气如箭,马蹄踏在石板上发出轰鸣。
边军将士纷纷让开一条道路,任由这匹枣红马从平安门刚刚打开的缝隙中穿过。
枣枣经过张夏身边时,张夏一跃而起落在马背上,她俯下身子摸了摸枣枣的脖颈低声道:“好枣枣。”
枣枣打了个响鼻回应。
张夏摸索马鞍旁的背囊,见里面有陈迹的干净衣物,这才放下心来。
等她回到山坳时,陈迹还没醒来。
小和尚跪坐在陈迹身旁,口中一遍一遍念着地藏菩萨本愿经,眼神时不时瞟向小满,额头全是汗水。
张夏打量陈迹,只见陈迹手臂上细密的伤痕已经结痂,随着小和尚念经,竟一一脱落,连伤疤都消失不见。
只是,陈迹肩背上的伤太重,不是小和尚念几遍经文就能痊愈的。
她将背囊里的衣物扔给小和尚:“帮陈迹换上。”
小和尚手忙脚乱的接过,等张夏领着小满、离阳公主远离,这才笨手笨脚的帮陈迹换衣裳。
可他刚掀开陈迹的衣裳,手腕就被陈迹捉住。
小和尚惊喜的看向陈迹脸颊,正见陈迹疲惫的看着他:“我自己来吧。”
树林里,张夏听见陈迹的声音,当即便忍不住转身来看,转到一半却停下身形,还把小满准备探出去的脑袋拧了回去。
陈迹撑着身子勉强站起身来,身上伤口被动作撕裂,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体内七百一十四盏炉火也如同风中残烛,随时都会寂灭。
用不用斑纹?
陈迹斟酌许久,决定暂且省下。
这是他最大的底牌,还没有到非用不可的时候。
第482章 心劫
陈迹慢慢地换上干净衣裳,每动一下,便牵动着浑身上下的伤口一同疼起来。
系腰带时,他低头看向身上绑着的布条,转头问小和尚:“你帮我处理的伤口?”
小和尚赶忙道:“不是不是,小僧见你时就这样了……”
陈迹若有所思,他的记忆还停留在自己跃入水中的那一刻,之后是如何上岸的、如何与小满等人汇合的,一概不知。
但他知道,想将自己带到这里,一定有人吃了苦头。
小和尚又低声道:“小僧见你时,是张夏施主背着你来的。她放下你时皱了眉头,似是背上也受了重伤。”
陈迹系腰带的手一顿,接着系好腰带对树林里说道:“好了。”
张夏从树后转出来,走到近前上下打量:“如何,撑得住吗?”
陈迹面色苍白,答非所问:“你怎么样?”
张夏一怔,瞥了一眼小和尚,继而展颜笑道:“不碍事。”
陈迹沉默不语。
张夏调侃道:“若是我和小满、小和尚受伤了,你也会这么做的……虽然你受了重伤,但我这会儿还挺开心的。”
陈迹不解:“开心?”
张夏神色认真:“这一次,终于不用再束手待毙了。”
陈迹由衷赞叹:“厉害。”
张夏将枣枣牵到他面前:“你伤势太重,坐着枣枣吧。”
陈迹没接缰绳,反而目光越过张夏肩膀,看向她身后的离阳公主:“虽然我是总督京营仪仗使,职责是带你回京,但你现在得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离阳公主微笑,像是一早就想好要说什么似的:“这些年,他们想让我嫁的人都被我偷偷杀了,做成染病而死的假象,其中一人是元襄的侄子,另一人是新科状元郎。”
小满瞪大眼睛:“你为了不嫁人,直接把人杀啦?”
离阳公主坦然道:“一旦嫁人生子,也就有了软肋,可我要做的事很多,不能有软肋。”
陈迹思索片刻:“不够。”
离阳公主笑道:“那便再加一桩秘辛。去年我朝二皇子‘魏王’遭人毒杀,上京城宵禁三个月,被元襄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的元凶,朝野震怒……此事是我幕后主使的。”
此话一出,陈迹与张夏下意识相视一眼。
这已是天大的秘辛。
离阳公主继续说道:“我驱使陇右道精锐秘密进入上京,守在十王宅外一年之久,终于发现魏王常常前往安德坊……也就是两位路引上户籍所在之处。想来两位顶替的西京道死士被姜显宗安插在那,也是为了探听二皇子动向吧。”
离阳公主回忆道:“二哥在安德坊养了数名娈童,有从龙化州掳来的,有勋贵献上的,各个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知道他喜好后,我便让陇右道精锐寻了合适的死士,在上元节夜里故意出现在他面前,将指甲缝里藏着的毒药投入他杯中……我原本以为要花费一番功夫的,没想到二哥竟然这么好杀。”
小满满脸震惊,看向小和尚。
离阳公主也坦然的看向小和尚:“这位小师父想来有他心通的神通,是真是假一看便知。”
小和尚抿着嘴,默默点了点头。
张夏疑惑:“你为何杀魏王?”
离阳公主理所当然道:“他想杀我弟弟,我自然要杀他。此事在景朝乃是悬案,若被查明是我所为,我一定会死在深宫之中,弟弟也没了登基的可能。诸位,如今我们分享了彼此的秘密,可共富贵。”
陈迹无声权衡利弊。
小满嘀咕道:“只有共富贵?那共患难呢?”
离阳公主诚恳道:“我虽羡慕诸位肝胆相照的模样,但我自认是做不到的。所以我没法像你们那样为彼此舍生忘死……但有朝一日我能喘过气来在景朝有一席之地,诸位便能多一座靠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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