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 第403章

  陈迹缓缓舒了口气:“殿下倒是个奇人,我等今日不会杀你,但请殿下记住,你有秘密握在我等手中。不该问的不要问,不该说的不要说,不然你保不住自己,也一定保不住你那位弟弟。”

  离阳公主对陈迹行了个万福礼,莞尔道:“遵命。”

  陈迹转头对张夏说道:“我不能坐枣枣回去,有心人会猜我受伤了,要坐的话也只能是殿下来坐。”

  张夏点点头,示意小满将离阳公主扶到马上。

  离阳公主长长松了口气:“总算不用走路了。”

  陈迹看去,只见其脚底板的血早已渗出鞋底,先前却始终没有抱怨一句。

  离阳公主好奇道:“接下来怎么做?”

  陈迹看向小和尚:“劳烦再念念经,回到崇礼关之前,我的脸色得好看些。”

  不等小和尚念经,小满便催促道:“快念!”

  离阳公主坐在枣枣背上,笑着调侃道:“曾听苦觉寺老和尚‘禅照’提起过,南朝云州有一个转世佛子,有他心通的神通,为渡心劫已转三世,但方法却用错了。”

  小和尚愕然:“什么意思。”

  离阳公主回忆道:“老和尚说,心动多一竖才是心劫,心若不动,劫从何来?”

  张夏忽然抬头看她:“若心动注定成劫,何必心动?”

  离阳公主意味深长道:“张二小姐,不渡劫,如何证果?”

  ……

  ……

  正午。

  崇礼关外的官道上,一人踉踉跄跄往回走,还没走到平安门便扑倒在官道旁。

  关楼上有眼尖的守关将士,急忙高声道:“洪爷,是洪爷!”

  数十名将士冲出平安门,将不省人事的洪祖二抬回关内。人群簇拥着往回走,却听甲胄声传来,将士纷纷让开道路。

  身披金甲的崇礼关总兵张澜津来到近前,打量着洪祖二身上的伤势。

  一道刀伤从肩斜贯至腰,其他地方还有数不清的细密伤口。

  张澜津沉声道:“趴着放在地上。”

  就在平安门前,张澜津从怀中取出一只瓷瓶,拔下上面的红布塞子。

  有人低声道:“这是总兵从老君山道庭带出来的伤药?”

  张澜津嗯了一声,而后轻轻洒在洪祖二脊背伤口上,那些深可见骨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合在一起,虽未痊愈,起码包住了骨头。

  将士们啧啧称奇:“总兵何不从道庭多拿些伤药?”

  张澜津平静道:“我已经不是道庭的人了。”

  此时,洪祖二闷哼一声,悠悠醒转。

  他睁开眼第一句话便急促问道:“夜不收都回来了吗?”

  一名将士低声道:“回来了,高原和周放领人阵斩七十二名陌刀兵,带神机营和羽林军杀出重围……夜不收折了三十多人,羽林军折了六十多人,他们这会儿正在军舍里疗伤。”

  洪祖二神色一暗,却又很快被掩藏在眼底:“阿笙和摆子呢?”

  将士又回答道:“阿笙和摆子没事,他们回来之后,又领着收尸队出去了,说是天气热了,不能让兄弟们尸骨留在外面。”

  洪祖二勉强撑起身子,期待的看向张澜津:“阉党在追杀元亨利贞,元亨利贞想要出大马群山只能走麻泥坝,现在发兵走黄土嘴,说不定能在老掌沟林把他拦下来。他敢孤军深入,这已是杀他的最好机会,杀了他,虎豹骑三年内元气大伤。”

  张澜津转身往关楼上走去:“好好养伤,没兵部文书谁也不许动。”

  洪祖二犹疑道:“等京城的部堂们知道崇礼关发生何事,已是半个月后了,那时候元亨利贞早就回了虎豹骑大营。”

  张澜津站在石阶上回头看他:“回来做参军吧。”

  听闻参军二字,洪祖二迟疑。

  张澜津平静问道:“怎么?”

  洪祖二摇头:“我做参军两个月便害死了几百个兄弟,不能做。”

  张澜津不再多言:“参军一职一直空悬着,你想好了来找我。”

  待张澜津的身影消失在关楼中,有人好奇道:“洪爷,你这一身伤势是怎么回事?”

  洪祖二忽然想起什么,站直了身子凝声问左右将士:“陈迹回来没?”

  一众将士面面相觑:“陈迹?”

  洪祖二凝声道:“景朝使臣抵达崇礼关了吗?”

  说话间,关外传来马蹄声。

  洪祖二抬头看去,正看见陈迹与张夏并肩走来,后面由小满为离阳公主牵马,穿过平安门的城门洞阴影。

  他拨开人群来到陈迹面前,不由分说的拉住陈迹胳膊往平安门外走去。

  待到无人处,洪祖二这才问道:“是你对不对?”

  陈迹不动声色道:“洪爷这是何意?”

  洪祖二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那个披甲上山的人就是你,对不对?先前是我误会你了,你救我边镇夜不收数十条人命,给他们争了一线生机,我洪祖二便是给你磕头认错也没关系。”

  陈迹摇头:“洪爷认错人了吧,虽然在下也想冒领这份功劳,但在下护送景朝使臣回来,并未做过洪爷说的事。”

  洪祖二不信,他打量着陈迹的气色,却发现对方虽然神情疲惫,但不像是受过重创的模样。

  他不由分说地捋起陈迹的袖子,他记得姜琉仙的刀罡曾将此处刮得血肉模糊。

  可洪祖二捋起袖子后,怔在原地:陈迹的右臂竟完好无恙。

  他又不信邪的捋起陈迹左臂袖子,依然完好无恙。

  陈迹不动声色的任由他检查,面色平静如湖,便是伤口疼痛也没露出一分一毫异样。

  洪祖二喃喃道:“不是你……”

第483章 靠山

  平安门外,洪祖二定定地看着陈迹。

  他在心里早已将那个剑种门径的传人当作陈迹:大马群山里除了夜不收、羽林军、陌刀营之外,就只剩陈迹这几人。

  而且,陈迹也有救羽林军的动机。

  洪祖二喃喃道:“怎么会不是你,除了你,还能是谁?”

  陈迹故作不解,将其注意力引去别处:“洪爷,在下没听明白,你到底在找谁?是密谍司的人做了什么事吗?”

  洪祖二也低头疑惑起来:“难道是他们?”

  他不甘心,抬头直勾勾的看着陈迹:“既然你不是,那你先前去哪了?”

  陈迹面无表情:“在下自然是护送景朝使臣来崇礼关。”

  洪祖二依然不甘心道:“既如此,你们为何会现在才回到崇礼关?按理说,你们早该回来了!”

  不等陈迹说话,张夏在一旁解释道:“我等分别后,往南走了五里地被大河阻断,找桥找了许久,先往东找,发现不对,这才折返回来,在西边找到那座过河的桥。”

  洪祖二紧蹙着眉头,他知道正沟河的那座独桥,外人确实不好找……张夏这番话,他挑不出半点破绽。

  洪祖二却又质疑道:“你们真的就一路护送景朝使臣,没再去管其他事?”

  陈迹摇头:“没有,在下的职责只是护送使臣,其他事与在下无关。”

  洪祖二沉声道:“你与羽林军曾为同僚,连旁人都去救他们,你却袖手旁观?你知不知道羽林军此次战死多少人,就为了那劳什子景朝使臣,你便弃自己同僚于不顾?”

  陈迹沉默不语。

  张夏担忧地看向陈迹,小满在一旁怒不可遏:“你怎么说话呢,真以为全天下就你是英雄豪杰,别人都是烂泥?我家公子在固原时……”

  陈迹抬起手,拦住了小满的话茬。

  他不再理会洪祖二,与其擦肩而过:“在下钦佩洪爷为人,也知道洪爷为边镇付出多少。只是彼此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有你的职责,在下有在下的。离了崇礼关,洪爷大可以当作从未见过在下,在下应该也不会再来了。”

  洪祖二站在平安门外,静静看着陈迹的背影进了崇礼关。

  张夏在陈迹身边低声说道:“他其实是想激你,激你忍不住承认。”

  陈迹嗯了一声,平静道:“我知道。”

  张夏轻声道:“但许多人往后都会如此看你,他们不会知道你做了什么,他们只会记得你是个不顾同僚生死之人。”

  陈迹轻轻舒了口气,昂首走出城门洞的阴影:“不重要。”

  ……

  ……

  崇礼关内,有人奔走相告,将景朝使臣抵达的消息告诉所有人。

  边镇将士一个个从军舍中钻出来,越来越多人聚集平安门前,待陈迹等人走出城门洞,崇礼关将士打量着离阳公主,眼中含怒。

  有人高声怒吼:“滚回景朝!”

  “决不能放元城回景朝!”

  有人刻意煽动着,将陈迹死死堵在平安门前,不让他再往前走一步。

  陈迹抬头看去,正看见万岁军高原在人群后驻马而立,冷冷的注视着自己。对方眼眶通红,兴许是刚刚战死了同袍,刚刚哭过一场。

  新仇旧恨,此时此刻都算在他头上。

  面前一步之内,先前还教过陈迹编草鞋的张铜狗,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在陈迹脸上:“通敌卖国!景朝给了你们什么好处,尔等奸佞竟要放元城回去?”

  陈迹默默站着,也不反驳。

  因为反驳无用。

  山呼海啸中,夜不收们冷眼旁观,张澜津也站在关楼内的沙盘前,没有丝毫约束的意思。

  面对这些步卒,总督京营仪仗使的名头不再好用,便是此时有人拿出王命旗牌,恐怕也会被哗变撕得粉碎。

  张夏在陈迹身边低声道:“我去寻羽林军来弹压。”

  陈迹摇摇头:“羽林军也拦不住他们。”

  然而就在此时,离阳公主坐在枣枣背上,双眼通红,泫然欲泣:“你们宁朝军卒不把力气放在沙场上,要欺负我这一介女流之辈吗?元城十恶不赦,又与我这深宫之中不谙世事的女子有何关系?”

  说话间,她的眼泪晶莹落下,一颗一颗的像是珍珠。

  离阳公主本身生得极美,如今脚上的血浸透绣鞋,脸上尽是狼狈灰尘,哭得极哀婉。

  原本狂躁的呼啸声,竟被这眼泪一颗一颗的压低下去。

  离阳公主继续哭诉道:“都说崇礼关是天下第一雄关,都说崇礼关的边军最骁勇,我也是被逼着来宁朝和亲的,你们为难我这弱女子做什么。若不然你们把我杀了吧,元城做的孽我来替他还,我不还手。”

  平安门前渐渐安静,步卒们面面相觑。

  小满牵着缰绳,瞪大了眼睛抬头看去。

  哗变是军中大忌,方才那般声势,便是张澜津出面恐怕都要费些口舌,却没想到竟被离阳公主的眼泪给唬住了。

  离阳公主从始至终都只强调两件事,其一,她只是个柔弱女子,其二,元城与她毫无干系,有仇也不该撒在一个女子身上,而是该去找元城。

  正思索间,洪祖二在平安门的城门洞中,冷声说道:“都让开,不然传出去让外人以为我崇礼关的爷们欺负女人!”

  步卒们再次相视一眼,只得慢慢散开一条道路。

  洪祖二在他们背后沉声道:“张铜狗,领他们去参军的军舍好好安顿,别显得我崇礼关小气。”

  陈迹从人潮中穿过,直到走出人群,才轻轻松了口气。

  待走出人群视线,他放缓脚步,对一旁离阳公主平静道:“佩服。”

  离阳公主随手抹了抹眼泪,哭声说止便止。

  她俯下身子,低声说道:“陈大人以后会更了解我这位盟友的,我说过,我只做正确的事。你看,姜显升死了,最后反而是本宫活着到了宁朝。”

  陈迹轻叹,再次说道:“佩服。”

  张铜狗在前面带路,领着陈迹等人来到城西一处单独的二进宅院,他冷漠道:“你们就在此处休息,莫要随意走动,不然我崇礼关军法无情。”

  说罢,他头也不回的走了,仿佛从未认识过陈迹。

  陈迹推开院门,刚进院子,张夏立刻返身将门合拢:“小满,快扶你家公子找个地方坐下。”

  就在门合拢的刹那间,陈迹疼得弯下腰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