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城兵马司王家倒了之后,王家女子发卖教坊司那日,陈迹也曾在场,与黄阙、沈野谈盐商生意。
陈迹因不忍看教坊司把人当货物卖,便早早离去,却不知有人用九万两的高价从汝南袁氏、弘农杨氏手里抢走了王家女。
陈问德不复淡定,咬着牙问道:“是谁走漏此事,王铎?陈广?韩童?”
白龙笑吟吟道:“此事倒也怪不得旁人,是你们自己蓄养死士不谨慎,把你们的秘密都说出来了。”
陈问德心中一惊:“我陈家死士当中有密谍司的人?绝无可能,我陈家死士做事从没留过活口,除了今日!”
“非也,”白龙看着远处说道:“活人不会说话,但死人会。你陈家死士身上有常年蚂蝗叮咬痕迹,肩上还有伤,一看便是纤夫,顺着漕运这条线找下去,早晚能找到。香山一事之后,本座遣人顺流直下,从京城一直找到扬州,这才找到一些端倪,毕竟一下消失那么多纤夫,总会被人注意到的。”
陈问德沉默不语。
白龙继续慢悠悠说道:“找到你陈家二房剩余死士之后,我密谍司人马没有贸然行动,竟还发现了一些意外之喜。四月初五,你陈家死士换了装束悄悄出城,分九批将你母亲与其他人一起迎入扬州影园,而后留下三十人看家护院,余下的则悄悄北上……”
王家倒台后,小满曾对陈迹说,陈家二房软禁王氏其实是要悄悄饿死陈王氏,好抹了这个污点。可自此之后陈王氏再无音讯,没有丧礼,亦不曾出殡,仿佛这个人从来没有存在过,儿子陈问德也不曾有过半分悲戚。
白龙有些感慨:“陈礼治陈大人长了一张吃人的脸,心底却还是仁善的,盐号大掌柜陈阅给他亏了那么多钱,他没杀。下人办事不利没有拦住姚满与小和尚,他也没杀。世人皆以为他抛弃了王家,没想到他救下王家女,还帮王家纳赘,留了一脉香火。”
陈问德轻声道:“是啊,父亲在家中发火都不打杀下人,只砸瓷器出气的,他只是嘴上凶一点。”
白龙笑着说道:“倒也不必给你父亲脸上贴金,他还不是亲手杀了梁氏,将盐号掌柜沉塘,还遣了死士去杀陈迹。陈大人,你父亲只是对自己好罢了。”
陈问德转头看向白龙:“这世道,能对自己人好就不错了。白龙大人今日出现,不也是为了庇护自己人?”
白龙放声大笑:“也是。”
陈问德凝声问道:“事已至此,我怎么做才能保母亲活命?”
白龙从袖中掏出一只瓷瓶抛给陈问德:“回京之后自尽,本座保你母亲无事。”
陈问德凝视着手中的白瓷瓶,却又将瓷瓶扔了回去:“不必,我后槽牙带着毒囊。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但我有一事不明,可否临死前解惑?”
白龙漫不经心道:“陈大人且问,但本座未必会回答你。”
陈问德疑惑道:“阉党乃陛下鹰犬,陛下难道不想扳倒陈家?若想,白龙大人这么做,岂不是与陛下意愿相悖?”
白龙随口道:“若真想扳倒陈家,上次借香山的事就已经扳倒了,哪还用等到现在?另外,我密谍司只是没想要抓你,若真想抓陈大人,也不用你自己跳出来,你说呢?”
陈问德哂笑自嘲:“也是,连影园都找到了……所以,白龙大人今日为何来此,为了陈迹?”
这一次,白龙没有回答。
第507章 残阳如血
昌平县。
密谍司离去,安富坊只剩一地鸡毛。
原本热闹繁华的市集,如今地上插满羽箭,战马被射杀后流出的血沁进砖缝里,弥漫出浓烈的血腥气。行人避之不及,一片萧条。
解烦卫也要离开,陈迹却唤住林朝青:“林大人,既然来了,将这安富坊收拾妥当了再走吧。这么多刺客的尸体,找仵作来勘验、收尸,想来也是解烦卫的份内之事。”
林朝青拨马回来,似笑非笑的看着陈迹:“武襄县男来京城之后,倒是与在洛城时大不相同了,说话也硬气许多。好,我解烦卫留下善后,武襄县男可自行回京了。”
陈迹仿佛没听见他话中的揶揄,竟看了一眼旁边委顿在地的太子,而后对林朝青说道:“还有太子殿下,也一并托付给解烦卫吧,我羽林军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做,没法护送殿下回京了。”
林朝青眼中讥讽神色更甚:“武襄县男倒是半点都不遮掩了,羽林军此时还能有何要事?”
陈迹平静道:“自然是很重要的事。”
林朝青挥了挥手:“无妨,武襄县男自便吧。”
然而就在此时,太子忽然开口说道:“恭喜陈大人再次化险为夷,孤如今才明白,陛下已将你引为心腹之臣,自然不必再多此一举扳倒陈家,所以白龙才敢如此行事……等陈阁老百年,陈家是你的,也就是陛下的了。”
悄然间,太子对宁帝的称呼已然从父皇变成了陛下。
陈迹没有接话,却见太子靠在墙根唏嘘感慨:“孤有时候挺羡慕你的,好像走哪都有人帮,固原、京城、香山、昌平,每每都能有贵人助你化险为夷,孤却总能遇到落井下石的人。”
齐斟酌皱起眉头:“殿下此言差矣,我师父每次都九死一生,自救者天救。”
太子笑了笑:“也有道理。不过,孤以后应该没什么机会见到诸位了,临别之际送陈大人一个忠告吧。”
陈迹平静道:“殿下请讲。”
太子轻声道:“陈大人,成为陛下的人也并非幸事,他和孤其实是一种人,一样的狠毒,一样的自私。只不过他比孤幸运,他父亲死得早,孤父亲死得晚。”
在场众人皆面色一变,谁也没想到太子竟当众说出如此悖逆之言。
此事若传到陛下耳朵里,在场所有人都逃不掉责问。
陈迹不动声色:“殿下也求死?”
太子哂笑道:“不求就不用死了吗?他此次明知你们是饵,却还要孤一同前往,让孤帮你背些骂名。当然,若是孤能死在外面,也省得他废储再遇阻挠,一举两得。”
陈迹低头看着地上的太子,不复温润如玉的模样,面色苍白,眼睛像是蒙了一层灰尘。
太子看向陈迹:“陈大人,今日之我,说不定便是明日之你。”
陈迹随口道:“多谢殿下提醒。”
太子挥挥手:“去吧,后会无期。”
这位储君似乎已经猜到自己要被软禁至死的结局,他无力的坐在地上,连腿上的疼痛都不算什么了。
陈迹不再多言,领着羽林军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林朝青静静地看着羽林军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羽林军的背影,这才对麾下解烦卫交代道:“持我腰牌,去解烦卫大营调一营兵马过来。”
“是。”一名解烦卫策马离去。
林朝青又对其余解烦卫吩咐道:“收拢刺客尸体,等仵作过来勘验。”
解烦卫们翻身下马,闯入街边酒肆之中。
直到此时,林朝青才来到太子面前蹲下,查看对方腿上的箭伤:“殿下,箭矢击断股骨,恕卑职无能,只能先给殿下治外伤,没法让殿下痊愈如初……这种伤势,便是有道庭丹药,恐怕也要落下残疾。”
太子心灰意懒:“无妨。”
林朝青轻轻握着箭矢,用匕首割断穿腿而过的箭头:“箭得早些取出来,不然肉与箭杆黏连在一处,便不好拔出来了,只能锯腿。”
太子自嘲一笑:“实在拔不出来,就插在腿上吧。”
然而就在此时,林朝青忽然说道:“殿下不必灰心,事情也未必没有转机,我等会助殿下一臂之力的……”
太子豁然抬头:“你……嘶!”
太子分神的刹那,林朝青将他腿中箭杆猛然拔出,而后割下一条衣摆,紧紧系在太子腿上以免失血过多。
太子顾不得疼痛,直勾勾盯着林朝青:“林指挥使方才所言当真?”
林朝青的目光隐没在斗笠的阴影之下:“当真。”
……
……
羽林军一行人马风驰电掣,似乎真有极重要的事情,坐下战马汗液渗出绒毛。
队伍中,齐斟酌侧着脑袋,顶着风高喊道:“师父,真不回京吗,陛下与部堂们说不准还在仁寿宫等着咱们回去呢!”
陈迹沉声道:“不回,让他们等等。”
“行!”
羽林军一直从正午赶路至傍晚。
直到他们远远看见一支出殡的队伍,运着六十七具棺材,往安定门以北十里地的御前禁军义冢前进。
出殡的队伍前,有人抛洒纸钱“买路”。
而后则是披麻戴孝的汉子擎着写有逝者官衔、姓名的旗幡“铭旌”。然后才是开道锣与唢呐队,依次吹奏着哭皇天、将军令、山坡羊曲子。
队伍中,亲友手执挽幛,八人抬棺,缓缓哀悼前行。
陈迹驻马而立,默默看着阵亡羽林军将士的亲友送葬,京郊的风卷着白纸钱飞上天空,像是一滴滴眼泪随风飘摇。
他对林朝青说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并非托词,而是真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比一国储君重要得多。
“下马。”羽林军齐齐下马,陈迹当先拱手躬身,一揖到底:“相识甚短,恨不能日久天长,诸位走好。”
在他身后,羽林军亦随之一揖到底,头低下去的刹那,齐斟酌与多豹等人忍不住哭出声来。
陈迹直起身子,再一揖到底。
送丧的队伍停下,静静等着百余名羽林军将士为同袍送行,周崇的母亲眼眶通红的倚在自己丈夫怀中泣不成声。
直到羽林军九拜之后,陈迹放声道:“上马,开道!”
说罢,羽林军又齐齐翻身上马,银甲与白披风上的血还未来得及洗去,头顶白色雉尾随风晃动。
周崇的父亲走上前来,提醒道:“武襄县男使不得,羽林军乃御前仪仗直驾,不可为他们送丧,你们会被罢官的。”
陈迹认真道:“伯父且放心,这些天参在下的奏折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不过是功过相抵罢了。”
周崇父亲迟疑着看向李玄:“李都督,这如何使得?”
李玄凝声道:“伯父不必担忧,大不了这羽林军都督不当了而已。我等上午杀了些宵小,正是阳气勇烈之时。有我等开道,想来黄泉路上没有孤魂野鬼敢刁难他们,连阎王爷也要给些薄面。开拔!”
陈迹策马来到送丧的队伍中,接过写着逝者名字的铭旌,高高擎起,缓缓走在队伍最前面,六十七面铭旌迎风招展。
终于赶在日落前来到义冢,这里已早早挖好坟冢,各家家丁抬棺下葬。
陈迹站在坟前眺望义冢,只见一座座墓碑绵延不绝、接山连天。
残阳如血,照着羽林军身上皆多了几分煞气。
第508章 传国玉玺
羽林军守了一夜的墓,直到次日清晨才策马回京。
但他们没有直接进城,而是在五里外的官道上默默等待,等齐斟酌进京打探消息后再做打算。
李玄看向陈迹:“太子受伤身残的消息恐怕已经传回京城,咱们作为御前禁军理应护他周全,如今他贵体受损,我等也算是职责有失……受罚肯定是免不了的,你可能会被褫夺爵位。”
陈迹随口道:“男爵换太子不亏的,反正这爵位也给不了多少俸禄。倒是此番拖累李大人了,你说不定会被革职。”
李玄遥遥看着地平线上的京城轮廓:“不碍事,真要免官了,我便独自去固原找胡钧羡讨个前程。”
陈迹不动声色:“与家里说过了吗?”
李玄轻叹一声却没接话。
到了辰时,齐斟酌疾驰而来。
李玄高声问道:“陈问德一事,朝廷可有定论?”
齐斟酌在阵前勒马而立,急促说到:“陈问德刚进京便自尽了!”
羽林军皆是一惊:“自尽了?”
齐斟酌解释道:“我寻了发小打听,他如今官居刑部郎中,陈问德死后,刑部的仵作也去了,消息应是真的。”
陈迹皱眉:“谁给的毒?如何确定是自尽?”
齐斟酌回忆道:“说是咬破嘴里毒囊而死。那个陈问德早把后槽牙拔了,在槽牙的位置藏了白蜡做的毒囊。如今朝廷将此事秘而不宣,将昌平之事定为景朝谍探刺杀景朝使臣,与陈家无关。”
羽林军将目光投向陈迹,心知这一关算是稀里糊涂的过了,却不知是如何过的。
只有陈迹清楚,定是白龙使了法子令陈问德自尽,可……白龙是如何使陈问德心甘情愿自尽的?
李玄看向陈迹:“如今就只剩太子一事,你打算怎么办?”
陈迹平静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李玄回头对羽林军叮嘱道:“不论谁问起,提及陈问德一概不知。”
羽林军齐齐回答:“是。”
陈迹一马当先往南驰去:“回京。”
这一次,他们走的依然是安定门,但再也没人阻拦,五城兵马司只例行查验兵部火票便客气放行。
羽林军一身染血缓缓穿过城门洞,昂首挺胸、目不斜视。
城内行人一时间被气势所摄,竟默默退让路旁。
齐斟酌回头看向城门下的五城兵马司,啧啧称奇:“这次怎么不拦咱们了?”
陈迹平静道:“与野兽一样,领地都是打出来的,不是别人让出来的。”
待行至午门前,他们远远便看见金猪立于门外候着,似是专程在等他们。
陈迹翻身下马,金猪笑眯眯对羽林军将士说道:“诸位不必进宫了。传陛下口谕,卿等此番虽有功勋,然致使储君受伤,功过难抵。现罚没三年俸禄,留任原职,戴罪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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