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 第420章

  齐斟酌瞪大眼睛,没想到大棒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只是罚了三年俸禄这么简单。

  金猪挥了挥手:“陛下念及诸位奔波数十日尚且没有休整,特许休沐三日。三日后自去羽林军都督府应卯,诸位且散了吧,早些回去歇息……武襄县男留步。”

  李玄看了陈迹一眼,陈迹默默点头,羽林军这才散去。

  金猪看着羽林军离去的背影,感慨道:“才离京没多久,再回来好像上辈子的事了。你成了武襄县男,过继到陈家大房去,甚至还要与齐家女联姻了。回首半年前,你都还是太平医馆的小学徒呢。”

  陈迹轻声道:“我倒是宁愿自己还在太平医馆。”

  金猪劝慰道:“小子,人是要往前走的,不然到最后只剩你一个人被留在过去了。”

  陈迹笑了起来:“金猪大人在说自己?”

  金猪微微一怔。

  陈迹往棋盘街走去,岔开话题:“一起吃碗面吧,聊聊你们生擒元城的事?我一直好奇你们是怎么捉住他的。”

  两人来到棋盘街,陈迹思索两息,领着金猪进了便宜坊:“小二,两碗羊肉炝锅面,各加三两羊肉。”

  金猪补充道:“我的再加二两羊杂。”

  小二眉开眼笑的用肩上白帕子帮两人擦了擦八仙桌:“好嘞,两位客官稍等。”

  待羊肉面上桌,金猪抽出一双筷子搓了搓:“其实我也不知道是怎么稀里糊涂捉到元城的。”

  陈迹疑惑:“嗯?”

  金猪回忆道:“平东军出海后扬两帆往高丽去,原本说是要从‘富平浦’港口登岸。”

  陈迹知道,富平浦便是他所知道的“仁川”,乃是宁朝与高丽往来的重要港口,汉城门户。

  金猪继续说道:“第四天夜里,冯文正突然出现在王道圣身边出谋划策,平东军则改了航道,直奔旅顺,两天便到。我们第六天夜里悄悄靠近旅顺,奇怪的是整个港口都黑灯瞎火的,冯先生似乎也早就知道会是如此。待我等披甲登岸,姓冯的老小子竟领我们直奔元城祖宅,说是他老母亲八十大寿,元城专程从上京回来贺寿。”

  金猪唏嘘道:“那一日我们杀得昏天暗地,一直杀到了日出时分。元家祖宅建的跟城池一样,易守难攻。平东军那天死了不少人,一层一层尸体摞得老高,我和天马最后是踩着尸体登上城墙的。我还记得自己刚登上城墙时,脑子里嗡嗡直响,杀红了眼,直到登上城墙看见日出的时候才清醒过来。”

  “天马立在城墙上,流星箭雨压得元家亲随抬不起头来,我本以为大局已定,结果元家亲随退回城内与我等巷战,竟生生拖了两个时辰。那会儿所有人都很着急,因为按时辰,景朝中央禁军里的左金吾卫就在旅顺附近,那是元城嫡系,若叫他们驰援过来,大家都别想回家了。”

  “我四处寻找冯文正,想问问对策,结果这老小子却不见了踪影。等再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提着元城站在城楼上了。真是见了鬼了,这老小子神出鬼没,也不知道元城是怎么被他生擒的。”

  陈迹默默吃了口面。

  冯先生到了景朝也能如此算无遗策?是与陆谨有所勾连,还是早早布下先手?

  他放下筷子问道:“冯先生呢,后来去了哪?”

  金猪摇摇头:“没,他将元城交给平东军后就与我等分开了,不知去向,但我猜……”

  陈迹神色一动:“猜到什么了?”

  金猪低声道:“我猜他是去寻传国玉玺了。”

  陈迹愕然:“传国玉玺?”

  金猪点点头,神秘兮兮的说道:“你不知道吧,两朝分治南北以前是有传国玉玺的,据说是从上古一直流传下来,刻有‘受命于天,既寿永昌’这八个虫鸟篆字,手持玉玺之人,可压得方圆两里地行官修为尽失,寻常步卒甲士血勇全无。早先徐术受命去了一趟北方,也是为寻此物,但没找到,只寻了一匹龙种战马回来……就是张二小姐那匹枣枣。”

  陈迹恍然,他倒是听张夏说起过此事,但没说徐术去北方寻什么东西。

  他思忖片刻后,疑惑问道:“玉玺是怎么丢的?”

  金猪摇头:“不知,解烦楼里只记载着,当日太祖领兵杀进宫城,活捉拓跋老儿,但那拓跋老儿只称玉玺被盗,连他也不知道玉玺是谁偷走的,不然也不会败得这么惨。从此往后,传国玉玺便成了迷,只偶尔听说有行官途经某地,修为忽然全无,大家也都是按照这些线索去找的,但一直没有找到。”

  陈迹陷入沉思,如此重要之物,竟会被盗?

  他好奇道:“那现在宫里没有玉玺吗?”

  金猪嘿嘿一笑:“不过是后人防制而已,总不能圣旨上连个印章都没吧。”

  陈迹又问:“那你怎么知道冯先生是去找玉玺的?”

  金猪吃完了面,抹了抹嘴:“我实在想不到,还有别的什么玩意值得那般人物亲自走一遭。”

  言语间,金猪虽对冯先生颇有微词,却还是打心底里佩服的。

  等等。

  陈迹忽然在想,师父远走景朝,原本会不会也是要去寻传国玉玺的?

  此时,金猪突然话锋一转:“你近来修行可有奇遇?”

  陈迹不动声色道:“大人为何这么问?”

  金猪含混道:“额……我是觉得你气质有变,仿佛一夜之间突破了一个大境界。”

  陈迹心中一动,这是金猪的试探。

  这些日子,他修行进境只有从五猖兵马那得来的百余盏炉火,算不上什么大境界,唯有吞掉香炉峰顶那柄剑,才算是真正的突飞猛进。

  原来,剑种修行也能反馈给金猪。

  陈迹也含混道:“某一日夜观天象,有所领悟。”

  金猪感慨:“天赋异禀,连夜观天象都能修行……那你距离寻道境还有多远?”

  陈迹笑着说道:“还早。”

  金猪从袖子里取出两个盒子塞给陈迹:“这可是我从元家祖宅里顺出来的翡翠,拿去修行用。”

  陈迹坦然将两个盒子收入怀中,笑着调侃道:“金猪大人倒是比我还关心我的行官境界。”

  金猪起身拍拍屁股:“都说了嘛,咱们是朋友……走了!”

请假三天

  嗯,解释一下最近怎么回事吧……

  大概半个多月前精神状态出了点问题,自己不知道饿,想不起来吃饭,得别人提醒才行,一个星期大概瘦了十五斤。然后就是睡不着也睡不醒,一开始也没察觉有什么问题,后来是我老婆发现了,就摇了志鸟村和卖报来陪我缓解一下焦虑。

  前几天跟志鸟村喝了点,精神状态好了一些,然后昨天卖报也到了,明天头陀渊到,其实有点感动,有点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的感觉……当然,我也义正言辞拒绝了卖报勾栏听曲的建议,并建议他赶紧开新书……

  总之,抱歉各位,容我调整一下……另外,头陀渊的《青山》有声广播上线了,欢迎大家去支持一下……

第509章 盘账

  金猪走了,把羊肉炝锅面吃得干干净净,连口汤都没剩。

  陈迹坐在便宜坊的角落里,从怀里取出金猪给他的两只盒子打开,里面赫然是两只绿油油的翡翠扳指,其中一只内圈刻着寿桃,另一只内圈刻着菩萨。

  想来都是景朝勋贵给元城母亲的寿礼。

  他回忆着金猪所说的“朋友”,不知这两个字有几分真、几分假。至于对方所说的传国玉玺,与他无甚关系,等冯先生找到传国玉玺的时候,他可能早已远走高飞了吧。

  陈迹目光从正堂扫过,没有看见凭姨的身影。

  他想招手唤来小二问问凭姨是否在此,但手刚抬起,便又犹豫着放下了。

  此番送离阳公主回景朝,按陈迹计划,本该杀了司曹癸,再将司曹丁钓出来。可如今司曹癸不知所踪,司曹丁依旧按兵不动。

  陈迹今日来便宜坊,是想问问凭姨还有没有什么办法钓出司曹丁来,司曹癸去了哪还会不会回来。但他想起凭姨当日腹部的血浸透了衣服,便作罢了。

  与军情司打交道九死一生,凭姨已经帮过他两次,实在不该再让对方以身涉险。

  还是自己想办法吧。

  此时,有小二眼尖,他刚抬手便凑过来问道:“客官还想吃点什么?”

  陈迹斟酌片刻:“不吃了,结账。”

  小二笑着应道:“两碗羊肉炝锅面,承惠五十六文。”

  陈迹从袖中取出一枚碎银子,小二拿着碎银子去柜台,由掌柜拎起一杆小小的秤称重,再从柜台数出四十二文钱来交给小二。

  小二从柜台后抽出一根麻绳将四十二文穿起,送还给陈迹:“客官,您收好。”

  陈迹起身走出便宜坊,正午的阳光照得人睁不开眼。

  他独自沿着长安街往府右街走去,刚走到陈府侧门的小胡同,却见陈序身披黑色道袍候在门前。

  陈迹疑惑道:“陈管家在等我?”

  陈序双手拢在袖中,微微躬身行礼:“公子,小人等在此处是想提醒您,您往后不必再走侧门了,可由正门进出。”

  陈迹恍然:“原来是此事,不过我如今还是庶子,也习惯从侧门走了,离银杏苑还近些。”

  陈序笑着说道:“公子入族谱成为拟制嫡子是早晚的事,只是家里要从鲁州请宗族耆老来京主持此事,所以耽搁了一些时日。京城里的官贵们耳聪目明,总盯着别人家的家事,公子从正门走,也算是以正视听,旁人对您也更尊重些……当然公子既然成了公子,想从哪个门走也是公子自己说了算的。”

  陈迹思忖片刻:“还从侧门走吧。”

  陈序没再多劝:“那小人领您看看勤政园。”

  侧门打开,陈序与陈迹并肩往里走去。

  往日里丫鬟、小厮见了他,最多只是点头行礼,而后擦肩而过。如今却是立在路旁,丫鬟行万福礼,小厮弯腰作揖,恭恭敬敬喊一声公子。

  陈序看着陈礼钦先前居住的青竹苑:“公子可知,陈家原本没有这么大,没有拙政园也没有勤政园,府右街陈家原本就只是这一栋小小罩楼。泰和十一年家道中落,还被迫卖给了旁人。此后先祖回鲁州潜心治学,直到家中子弟陈中淄天纵英才杀回京城,这才又从旁人手里买了回来。等陈家买回这栋罩楼时,已过了四十七个春秋,换了九个主人。”

  陈序并未在青竹苑停留,而是走在小路上,笑着看向陈迹:“此后,我陈家在府右街的邻居一个个离开京城这名利场,陈家便把他们的宅子一个个买下来,历经一百四十二年,才变成如今这番模样。按老爷的话说,陈家已经死过八次了,每一次起死回生都是万幸中的万幸,来之不易。”

  此时,他走至陈家二房曾用做议事的远香堂:“这远香堂原本是某位吏部尚书宅邸里的正楼,公子可知它是如何到我陈家手上的?”

  陈迹随口道:“愿闻其详。”

  陈序指着远香堂:“那位吏部尚书为人谨慎,曾有名言‘三不动’。所谓三不动,便是三品以上不动,科道言官不动,寒门学子不动。此人行事四平八稳不喜不怒,人送外号‘京佛’。公子,你可知这般谨慎的尚书阁臣,最后是如何倒台的?说来也倒霉,他那时年岁已高,儿子又孝顺,便偷偷买了五百件皇室殉葬所用陶俑,想要给他发丧时用,结果被人扣了个谋逆的罪名,抄家灭族。”

  陈迹一时无语。

  陈序笑着说道:“公子以为小人要说他儿子愚钝?不,买皇室殉葬陶俑并非什么大事。而是这位吏部尚书没有看清自己的对手是谁,因为做事太稳,为不留世人口舌,即便扳倒政敌也没有斩草除根,最终被政敌攻讦。老爷之所以看重公子,不仅仅是因为公子足智多谋,可屡屡化险为夷,还因为公子够狠,事事斩草除根。”

  陈序站在远香堂前感慨道:“老爷说过,有胆才能狠,许多人以为要有胆便是敢将自己置于死地,实则是要敢将对手置于死地才对。先祖陈中淄随笔中曾写,我陈家买下这栋宅子的时候,路人匆匆而过无人驻足,家中那幅清正廉明的御笔牌匾被解烦卫踩得粉碎,堂中几只野狗争食,不胜唏嘘。”

  陈迹不动声色:“陈管家将我带来此处,就为了说这些?”

  陈序笑了笑:“今日见公子只为三件事,一是公子往后可走正门了,宗族耆老三个月内抵达京城,到时候列入族谱只是走个过场而已,公子不必担忧。二是与公子说我陈家旧事,好叫公子明白,公子先前所做之事虽有悖陈家利益,但老爷没放心上。三是送公子一份礼,公子回银杏苑便能看到了,告辞。”

  陈迹看着陈序远去的背影,狐疑的转回银杏苑。

  到得银杏苑门前,他揉了揉脸颊,这才推门而入:“小满……”

  话未说完,却怔在原地。

  只见院子里跪了一排中年人,各个身穿绸缎。小满坐在这些人面前的石凳上,正颐指气使的说着:“早干嘛去了,现在知道来找公子……呀,公子回来了!”

  小满慌张起身,一副心虚的模样往耳房钻:“公子我去给您烧热水。”

  “回来。”

  小满站定,背对着陈迹迟迟不敢转身。

  陈迹没好气道:“这怎么回事?”

  小满低头盯着脚尖,慢慢转过身子,指着一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人说道:“这是鼓腹楼的掌柜。”

  她又指另一人:“这是昌平田庄的管事。”

  再指另一人:“这是天宝阁的掌柜……”

  东华门外的鼓腹楼、八大胡同的玉京苑、昌平田庄、陈记粮油铺子、鼓楼外的绸缎庄,还有当初梁氏答应给的天宝阁,所有掌柜都到了,跪得整整齐齐。

  陈迹看向小满:“怎么都跪着呢?”

  小满赶忙说道:“可不是我让他们跪的啊,是陈序让他们来跪着的,他们一进门就扑通一声跪下了,吓我一大跳呢。小和尚,你说是不是!”

  小和尚在一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是。但他们想起来的时候,小满姑娘不准他们起来。”

  小满拧着他腰上的肉,咬牙道:“让你说这么多了吗?”

  她看向陈迹:“公子,这些人当年可都是帮着梁氏霸占您产业的小人,若不是陈序发话,他们还不肯来见您呢,决不能轻轻松松饶过他们!”

  此时,鼓腹楼的掌柜捧起面前的箱子膝行向前:“公子,小人把鼓腹楼的账册带来了,请您核验。”

  陈迹越过他坐在院中石凳上:“起来说话吧,不必一直跪着。”

  几名掌柜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陈迹说得是真话还是假话,悄悄把目光投向小满。

  小满怒道:“公子都让你们起了,你们看我做什么,是要陷害我么!”

  掌柜们赶忙起身。

  陈迹随口问道:“陈序是怎么跟你们说的?”

  掌柜们忙不迭回答道:“陈大管家让人给我们带话,陈家往后是您的陈家。”

  陈迹一怔:“就这么简单?”

  掌柜们低头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