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最后,这栋房子里仍旧残留着血迹的,就只剩下了他和凡妮莎的衣服、壁炉边的沙发,以及他自己。
“我帮你重新烧了洗澡水”
从浴室里走出来的凡妮莎朝着正在拆解沙发罩的卫燃说道,“浴缸我也重新刷过了,应该不会有什么血腥味。”
“我的行李箱里有一瓶白兰地,把它打开吧,等下我们喝一杯。”
卫燃说着,抱起两人的衣服和沙发罩走出了门外,将它们一一摊开搭在了那辆马车上接受暴雨的洗刷。
最后脱掉身上的衣服也搭在马车上,卫燃赤着脚走回房间,走进了浴室,舀起一大盆水浇在了自己的身上。
对于他来说,杀人这件事实在是早就已经不会附带任何心理负担。
但凡妮莎身上实打实的彷徨和怨恨,以及她几乎下一秒就要崩溃的情绪,乃至强撑的冷静,却让他比杀人这件事本身更加的不适和厌恶已经发生的一切。
他能清楚的感受到,凡妮莎正变的更加痛苦和绝望,从她杀死犹太人雷诺...不,应该说,从在雷诺杂货店撞上那俩链狗开始,她的内心无时无刻不再承受着懊悔的煎熬。
如果当时没去杂货店里偷东西就好了,她肯定一直在这么想。
那么接下来呢?
海蒂和斯皮尔会赶到这里?
还是斯皮尔那个混蛋自己赶到这里?
然后杀了他丢进沼泽的淤泥里发酵成肥料?
一番苦思无果,他最终选择将这个头疼的问题抛诸脑后,转而把身体一点点沉入了滚烫的洗澡水里。
当他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凡妮莎已经将他的行李箱放在了门口。
此时,这个终于重新穿上衣服的姑娘,不但将那张长条餐桌上的剩菜剩饭清理的干干净净,而且还重新摆上了一碟白面包和一盘切好的火腿罐头,并且打开了那瓶来自菲利普大堡灯塔地下室的白兰地。
“过来吃些东西吧”
凡妮莎一边朝着正在穿衣服的卫燃招呼了一声,一边给杯子里倒满了褐红色的白兰地。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穿好衣服的卫燃坐在餐桌边,取出烟盒点燃了一颗香烟问道。
“我打算在这里等着”
坐在对面的凡妮莎仿佛已经趁着卫燃洗澡的功夫调整好了情绪,端起一只仅仅倒了一杯底酒的干邑杯递过来说道,“我相信姐姐肯定还活着,就算她出了意外,斯皮尔那个混蛋肯定也会来这里,所以我要在这里等着他们。”
“一直等下去?”
卫燃接过对方递来的杯子轻轻抿了一口,可惜,即便是陈酿了20年的白兰地,他也没有喝出太大的不同,反倒是酒液的颜色让他难免想起了对面那个姑娘洗澡前身上沾染的那些血迹。
“如果直到战争结束姐姐都没来这里,我就回圣奥梅尔。”
凡妮莎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之后说道,“我说不定会把裁缝店重新开起来,说不定那时候姐姐也会回去的,如果她那时候还活着的话。”
“别忘了把那些值钱的东西挖出来”卫燃笑着提醒道。
“当然不会忘的”
凡妮莎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抹轻松的笑意,“到时候我要用那笔钱把裁缝店的规模扩大一倍,如果到时候还有剩余的钱,我就在利物浦的码头附近也开一家裁缝店!”
“这次叫海蒂的裁缝店,还是叫凡妮莎的裁缝店?”
卫燃端起酒杯和对方再次碰了碰,他嘴里问出来的问题,也让凡妮莎脸上的笑意愈发的灿烂了。
“让我想想”
凡妮莎灌了一大口白兰地,打了个酒嗝说道,“圣奥梅尔的裁缝店还叫以前的名字,但是利物浦的裁缝店,就叫凡妮莎的裁缝店!凡妮莎·比诺什的裁缝店!
以后我还会去多佛尔和加莱分别开一家裁缝店,同样一个用姐姐的名字做前缀,一个用我的名字做前缀!”
端起重新被卫燃倒满了酒的杯子,凡妮莎再次灌了一大口,信心满满的说道,“不过我有把握,姐姐很快就会来这里了,到时候我要给她一个大惊喜才行!”
“什么惊喜?”卫燃捏起一片面包咬了一口,接着又往嘴里丢了一片淀粉含量颇高的火腿。
“至少我要把祖父留下来的这栋房子打扫干净才...”
说到这里,凡妮莎却愣住了,继而惊慌的问道,“维克多,姐姐已经把这座农场抵押给了雷诺,她...她还会来这里吗?”
“会的,她肯定会的。”
卫燃咽下嘴里的食物安抚道,“就算没有这座农场,对于你们姐妹来说,利物浦也是你们在英国最熟悉的城市不是吗?”
“对,说的对!”
凡妮莎稍稍松了口气,“姐姐抵押农场这件事我并不知道,所以她肯定会来这里看看的!她至少要来确认一下我有没有来过这里!”
“所以你打算准备什么惊喜?”卫燃将话题又扯了回来。
“至少要把这座房子好好打扫一遍才行”
凡妮莎说话间站起身,端着酒杯走到大门口,拉开房门看着外面的雨幕说道,“我要把这里所有的地方都擦一遍,还要把那些被那些肮脏的犹太人弄脏的床单全都洗一遍,还有那道石头墙!”
凡妮莎指了指他们二人来时的方向,“还要把那些快把石头墙埋起来的荒草收拾干净才行。”
“这些事情只靠我们两个人?”
卫燃故作为难的问道,这姑娘嘴上说的轻松,但仅仅只是打扫房间浆洗衣物就够他们两人忙活很长一段时间的了。
“我们现在最多的不就是时间吗?”
凡妮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毫无关联的说道,“维克多,我还打算养三只牧羊犬,这样等姐姐来这里的时候,它们就能像以前外祖父活着时那样,去那块石头那里迎接她了。”
“那就养吧”
卫燃说话间将酒瓶子里最后一点白兰地全都倒进了自己的杯子,只觉得接下来的挑战,恐怕比虐杀那些犹太人之后清理现场还累。
“明天如果天气不错,我们就去镇子上转转,买三只漂亮的牧羊犬回来!”
凡妮莎兴致勃勃的说道,就像已经忘记了不久前发生了什么一样,就像,她在刻意遗忘那些事情一样。
这一夜,这个姑娘拉着卫燃了说了很多话,说了很多她临时想到的计划。这一夜,外面的雨时大时小也一直都没有停下来过,倒是摊在马车上的那些沾染了血迹的衣物,被冰凉的雨滴带走了所有的污渍。
彻夜燃烧的壁炉边,喝多了的凡妮莎蜷缩在那张扯掉了天鹅绒罩的旧沙发上,紧皱着眉头对抗着彻夜都在侵扰她的噩梦。
万幸,她每次惊醒,都能看到隔着一张桌子面对着自己坐着睡着的卫燃,更能看到在他的手里,还握着一支对准了大门口的手枪。
第1335章 一封信
从农场醒来的第二天一早,淅淅沥沥的冷雨依旧没有停下来,但早早醒过来的凡妮莎,却已经将她和卫燃二人的衣服浆洗了一遍,并且用不知道从哪找来的木头架子将其晾在了壁炉边。
当卫燃在浴室里找到凡妮莎的时候,她的身旁已经堆了小山一样的一堆床单毯子之类的东西,此时正用一台卡在浴缸边的手摇洗衣机在忙着浆洗这些东西呢。
“你醒了?”
凡妮莎神色如常的和卫燃打了声招呼,却并没有停下手里的活计。
“需要我帮忙做些什么吗?”卫燃开口问道。
“壁炉边的那些衣服大概快要烘干了”
凡妮莎说话间已经停下手里的工作站起来,胡乱用围裙擦了擦手,一边往浴室外面走一边给卫燃安排起了工作,“你如果愿意帮忙,就把它们都熨烫出来吧。”
话说到这里,凡妮莎已经从杂物间里拽出来一张长条的折叠熨烫桌,接着又费力的拎出来一个装有五六个铸铁熨斗的木头箱子,以及一个装有各色鞋油和刷子的小号箱子交给卫燃,“顺便把我们的靴子也擦一擦吧,我已经把它们烤干了。”
“这上面怎么有海蒂的名字?”卫燃接过擦鞋箱子好奇的问道。
“姐姐高中的时候每次来这里度假,都会坐马车去镇子上或者利物浦的码头擦鞋赚零用钱。”
凡妮莎一边回走一边解释道,“我小时候也用这个擦鞋箱子赚过钱,但我更喜欢送报纸的工作。”
说完,这姑娘已经走进了浴室,重新摇动起了那台木制洗衣机。
眼见这姑娘的精神状态似乎已经正常,卫燃这才将一大一小两个箱子,以及那个折叠长条桌全都搬到壁炉边,开始了属于他的工作。
这次虽然金属本子没有教他相关的专业技能,但只是擦鞋烫衣服,这工作他本就会做,最多也只不过是工具原始了一些而已。
在他的忙碌中,两人昨天的那套行头全都被熨烫的挺括板正,那两双已经烤干的乡村靴,也用鞋油仔细的擦拭了一番。
时间邻近中午,窗外的雨已经停了,早就已经完成工作的卫燃也帮着凡妮莎把浆洗好的衣物晾晒在外面的走廊里,并且楼上楼下各个房间的窗子,任由潮湿但却干净的空气带走了这栋建筑里残存的最后一丝血腥味。
一楼的大门口,卫燃站在潮湿的台阶上,倚靠着门框点燃了一颗香烟。
“维克多,你会驾驶马车吧?”凡妮莎一边用围裙擦拭着通红的双手一边问道。
“要去买牧羊犬吗?”卫燃下意识的反问道。
“在那之前,我们还是先去买些食物吧,厨房里已经不剩什么食物了。”
凡妮莎说话间已经将昨天卫燃从雷诺等人的尸体身上翻出来的那些配给券和钞票全都递了过来,“我刚刚看到房子西侧种了不少蔬菜。所以只买些面包或者面粉就可以了,如果价格太贵,可以买燕麦或者小麦回来我们自己磨。另外,如果那些钱还够用,如果能买到,就再买瓶酒回来吧。”
“面粉就不用了”
卫燃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谷仓,“忘了和你说,那里面有不少东西,至少燕麦和面粉就有非常多,而且奶牛和母鸡以及很多你想不到的东西。”
闻言,凡妮莎似乎并不意外,只是略显遗憾的说道,“可惜这次没找到雷诺的保险箱。”
“确实有些遗憾,要去看看吗?”卫燃主动邀请道,昨天这姑娘的精神状态不正常,他自然也就忘了提他在谷仓里的发现。
“等我一下”
凡妮莎说着,转身走进了厨房,不多时便拎着一个搪瓷奶罐走了出来。
跟在卫燃的身后走进谷仓,当她看到谷仓里的东西的时候一时间也难免有些错愕。
在卫燃的带领下在这谷仓里参观了一圈,凡妮莎打开了关着母鸡的马厩,任由那些已经等了一上午的母鸡在一只大公鸡的带领下脚步匆匆的走出谷仓,这才一边捡拾鸡蛋一边说道,“维克多,帮我给剩下的牲口喂些吃的吧,等下我再去挤一些奶就回去做午饭,等你喂完了这些牲口,记得带一些燕麦和小麦回去。”
“没问题”
卫燃痛快的应承了下来,拆开两捆牧草喂给了除了那只大肥猪之外的那些牲口。
“早知道该用你来处理那些尸体的”
卫燃趁着凡妮莎钻进马厩给那头奶牛挤奶的功夫,蹲在那只大肥猪的面前喃喃自语的嘀咕了一句。
隔着木制的栅栏,那只大肥猪也像是听懂了似的,不满的哼哼了一声索要着比平时迟了许久的食物。
没有理会这头高效垃圾处理器,卫燃找了两个铁皮桶拎上燕麦和小麦,又任由凡妮莎将刚刚捡拾的那些鸡蛋放进去,两人这才相继离开了谷仓。
“下午我们做什么?”卫燃在进门的同时问道,“另外,我还需要去镇子上买酒吗?”
“暂时先不用去了”
凡妮莎摇摇头,“下午的时候我们把房间里的所有家具和地板都擦一擦吧。
还有,维克多,你能趁着午饭前的这段时间,把那条石子路周围的杂草清理一下吗?这样万一姐姐来这里,我们一眼就能看到了。”
“没问题”卫燃再次痛快的应承了下来。
将制作午餐的工作交给了凡妮莎,卫燃又回到谷仓找到了一把死神同款的欧式大镰刀,并且换上了一件从赃物箱子里找到的牛仔背带裤和皮夹克以及橡胶雨靴。
沿着一他们来时那条石子路,卫燃一次次的挥舞着巨大的镰刀将两侧丛生的荒草割倒,顺便也割倒了被那些过于茂盛的荒草淹没的花茎。
顺着这条蜿蜒的石子路打了个来回,当他再次走进房子里的时候,已经闻到了烤面包特有的香气。
好奇的走进厨房,凡妮莎正在忙着筛面粉的工作,在她的身旁,还摆着一台尚未来得及断开电源的小型电动磨面机。
“你回来的正好”
凡妮莎见卫燃回来立刻说道,“趁着白天的时候电力供应不会中断,帮我再拎一些燕麦和小麦回来吧,然后我们就可以吃饭了,还有,把这个桶里的东西喂给那头猪吧。”
说着,她还踢了踢脚边的铁桶。
看了眼桶里的烂菜叶萝卜屁股以及昨晚那些死人留下的剩菜剩饭和少量的麸皮,卫燃二话不说拎上桶又回到了谷仓里。
又是一顿忙活,等他帮着凡妮莎又研磨了一桶燕麦和一桶小麦,并且将其过筛之后,外面却再次飘起了蒙蒙细雨。
没得办法,原本打算吃午饭的二人只能又跑上楼,将通风的窗子关上,又将走廊里晾晒的那些衣服一一拿回房间,这才疲惫不堪的坐在了餐桌两侧。
“我的外祖父和外祖母活着的时候一直过着这样自给自足的生活”
凡妮莎话音未落,已经拿起一块刚刚出炉的面包狠狠的咬了一口,接着又在那盘肉制品只有罐头肉的法式炖菜里蘸了蘸,并在咬下第二口的时候含糊不清的继续说道,“如果不是因为这里潮湿阴冷的天气和单调的食物,我还是很喜欢这里的生活的。”
然而,就在卫燃张张嘴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一辆只由一匹马拉着的马车却从这座小农场的正门跑了进来。
近乎下意识的,卫燃便拔出别在后腰处的手枪打开了保险,接着又快步跑到壁炉边,抄起了搭在沙发上的双管猎枪,以及上午才用鞋油保养过的那条牛皮子弹带。
只不过,都不等他给猎枪装上子弹,凡妮莎却已经快步走向了房门,同时不忘解释道,“不用紧张,是邮差的马车。”
话虽如此,但卫燃却仍旧给猎枪塞上了子弹,并且将其用手拎着藏在了门后。
随着房门打开,那辆邮差马车也停在了房子的门口。
“米勒叔叔,好久不见。”凡妮莎打开房门热情的朝着马车上那个穿着雨衣的邮差打了声招呼。
“你是...凡妮莎?!”
马车上的邮差也一眼认出了站在门口的姑娘,跳下马车一脸惊喜的说道,“自从梅森先生去世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你来这里了,凡妮莎,你来了多久了?对了,雷诺先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