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特点点头,同样指着阿提拉说道,“他是我的父亲,阿提拉·克林斯曼。旁边这个叫做菲尔·哈灵顿,他是肖恩的父亲。”
“剩下这两个呢?”卫燃指着照片里剩下两个孩子问道。
“那个男孩叫做路易·巴斯滕”
凯特一边在照片里翻找一边说道,“在我的记忆里,他并不总是生活在农场里,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威廉祖父的葬礼上,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包括后来我父亲的葬礼,他都没出现过。但我隐约记得,他之所以离开农场,似乎和凡妮莎阿姨有关。”
说到这里,凯特终于指向了照片里的最后一个小姑娘,“她是亨利的妈妈,凡妮莎阿姨,也是海蒂祖母唯一的女儿。”
“他们...”
不等卫燃将问题问出来,海蒂便叹了口气,“就和我与亨利一样,路易叔叔年轻的时候爱慕着凡妮莎阿姨,但是遭到了海蒂祖母的强烈抗拒,从那之后,路易叔叔就离开了...和后来的亨利一家一样。
当然,这些是在海蒂祖母被我的母亲开枪打死之后,我的爸爸在我出院之前偷偷和我说的,至于具体的情况,我其实并不是非常清楚。”
那个法国女人啊...
卫燃无声的叹了口气,又听凯特继续说道,“维克多,我想拜托你的事情,就和凡妮莎这个名字有关。”
和这个名字有关?
卫燃心头一动,却发现凯特太太已经拉开了办公桌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本残存着黑色血渍,书脊已经快被翻烂的《俺的奋斗》小心翼翼的打开,从里面拿出了一张仅仅巴掌大的黑白照片。
仅仅只是一眼,他便看出来,这张照片是自己在裁缝店的后院里,亲自给海蒂和凡妮莎姐妹拍下的合影。
“海蒂祖母有个失散的妹妹,同样叫做凡妮莎。”
凯特说话间将那本血书连同两个信封推了过来,“不如先看看这些东西吧,这本书是海蒂祖母留下的,那个小一些的信封是我父亲的遗物,那个大一些的信封...那里记录着发生的所有事情,也记录着我想继续拜托你的事情。”
稍作迟疑,卫燃放下手里的放大镜,格外正式的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双全新的丝绸手套戴上,然后才小心的翻开了那本快要被翻烂的《俺的奋斗》。
在这本血书里,除了曾经斯皮尔死前急匆匆用法语写下的逃亡计划以及那封希伯来语遗信,其后的部分还多了一页页同样用希伯来语写下的片段。
仅从这些片段里的描述就能看出来,写下这些文字的是海蒂,这些文字记录的也大多是一些零散的回忆。
在这些回忆里,有她们姐妹小时候在外祖父的农场里翻越石墙的经历,也有外祖父养的三只牧羊犬和她带着妹妹凡妮莎去城里摆摊擦鞋的往事,同样,这里面还有她们姐妹在裁缝店里的一些事情,乃至海蒂的女儿出生后,那个同样叫做凡妮莎的姑娘在成长中遭遇的一些挫折和烦恼。
但无一例外,这些片段中,没有哪怕一句提及过外祖父的农场在什么地方,裁缝店在什么地方等等。以至于通篇读下来,给他的感觉就像是海蒂在刻意隐藏凡妮莎的信息。
不,那可能不是隐藏,而是保护...
对于一个精神失常的可怜女人来说,对于一个或许后半生都沉浸在妹妹失散,未婚夫死在眼前的可怜女人来说。
她的时空她的思绪,恐怕永远都定格在了危险的1940年9月16号的那天夜里。
“你看得懂这些阿拉伯文字?”就在卫燃走神的时候,凯特忍不住问道。
“我可看不懂”
卫燃回过神来,放下那本血书拿起了一个信封的同时矢口否认道,“但是我懂德语,能认出来这本书是什么,所以看到这些文字写在这样一本书上,难免有些感慨。”
闻言,凯特也不由的叹了口气,“我也看不懂,但我记得清楚,海蒂祖母活着的时候,无论什么时候都随身带着这本书,包括我的妈妈开枪杀死她的时候。
我现在都记得,但直到现在我都不理解,当时她中枪之后笑了,笑的很开心,就像...”
“就像解脱了一样”卫燃下意识的说道。
凯特太太身体不由的一颤,随后点点头,“是啊,就像解脱了一样,那个可怜的女人,她肯定背负了太多的不幸。”
“或许吧...”
卫燃说话间,已经小心的打开了手中那个干瘪的信封。
这是巴巴拉太太自杀前留给阿提拉的信件,但在那张薄薄的信纸上却没有记录任何与仇恨有关联的字眼儿。通篇的德文嘱咐的,都是希望阿提拉放下无所谓的仇恨,做个普通人,做个健康快乐的人,做个不伤害别人的人,以及...祝他永远永远都远离战争,无论是站在侵略者,还是被侵略的一方。
“这上面写的什么?”凯特见卫燃再次陷入了沉默,不由的开口问道。
“一个普通的母亲对孩子伟大的爱”
卫燃将这封信递给对方的同时,语气中也少有的正式和钦佩,“这是一封足以消弭仇恨终结悲剧的遗书,也是...也是您真正的祖母留给您的父亲和您的,最宝贵的财富。”
“谢谢你如此高的评价”
凯特说着,双手接过了泛黄的信纸和信封,小心的将其重新组合在一起轻轻放进了抽屉里。
最后重新拿起菲尔自杀前留下的那个鼓鼓囊囊的信封,卫燃却从里面抽出来足足十几张写满了字的信纸。
这封长信只有开头两张是用英语写给威廉的,内容也全是关于身后事的一些嘱托以及他自杀的原因,以及希望威廉能照顾好阿提拉和路易以及海蒂母女,顺便,还希望他能帮忙寻找海蒂失散的妹妹凡妮莎。
这一部分,由凯特太太亲自翻译成了法语,毫无保留的读给了卫燃。
在这封长信的第二部分,则是用德语和拉丁语写的。
字里行间,菲尔用两种文字客观且详细的叙述了在浮标里发生的所有事情,也记录了巴巴拉太太生前的遭遇和自杀的原因,以及他内心对海蒂,对阿提拉,乃至对汉斯·冯·巴斯滕,以及路易·巴斯滕兄弟二人化不开的愧疚与懊悔。
在信的最后,菲尔以卑微的词句,诚恳的请求阿提拉能在成年之后考虑原谅海蒂,原谅杀死尤里安的斯皮尔,也原谅他当年在浮标里、在轰炸机上做的一切和没有做到的一切。
同时,他也以同样卑微的词句,请求海蒂和巴斯滕兄弟的原谅。
而他愿意为这一切哀求的谅解所支付的代价,便是他自己沾满鲜血和硝烟的生命。
“这一部分,就是我想请你帮我的事情。”
凯特太太直等到卫燃仔细的看完了这封信的最后一个单词,才从这封长信中抽出了用英语书写的一部分,指着菲尔对威廉嘱托说道,“万幸,爱丽丝的前夫看得懂相当一部分拉丁语,昨天他用了一晚上,翻译出了这封信用拉丁语写的部分,所以我已经知道了海蒂祖母阻止我和亨利在一起的原因,我并不怪她。
另外,我想替威廉祖父找到海蒂祖母的妹妹,也算...也算是赎罪吧。
替我真正的祖父赎罪,替那个侵略其他国家的德国轰炸机飞行员赎罪。”
“该赎罪的可不是你们...”
卫燃在心底发出了一声叹息,随后轻轻放下手中的信纸,“放心吧凯特太太,我会帮你找到她的。”
第1343章 故地重游
五月10号这天上午,随着几辆集装箱卡车满载着亨利先生留下的那些军事收藏品,排着队开出凯特太太的豪宅,卫燃也算是收到了对方就这次历史调查支付的所有佣金。
虽然明面上,他的调查过程仅仅只是拆了几块地板,但或许是因为他痛快的应下了帮凯特太太寻找凡妮莎的后续工作,所以对方倒是额外支付了一笔别样的奖金——一辆几年前从巴西进口来的蓝白色大众T2面包车。
“这辆车送回津门的那栋小洋楼吧?”
前天忙完工作就立刻带着卡坚卡姐妹和洛拉赶过来的穗穗,指着停在院子里的面包车给出了她的建议。
她可是在接到卫燃的求助之后,立刻就带着她的双卡助手赶来了,自然有权利处理这笔额外的佣金——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
“送去那儿干嘛?”卫燃不解的问道,“送回去估计都没办法上路吧?”
“摆着好看”
穗穗给出个无懈可击的理由,“你不觉得这辆复古的小车和那栋小楼的气质很搭吗?”
“搭,非常搭。”
卫燃根本都不用过脑子便给出了百分百正确的回应,紧跟着,他又追问道,“可是这玩意儿怎么运回去?”
“这你就交给我吧!一个电话就能解决。”
穗穗拍着胸脯信心百倍的做出了保证,全然一副“姐有路子”的自信模样。
安排完了最后这点儿小事儿,穗穗紧跟着问道,“倒是你,找人的工作找的怎么样了?”
“这个问题可别问我,我让你带着卡坚卡姐妹过来不就是解决找人的问题的吗?”
卫燃说着看向了不远处坐在庭院长椅上的卡坚卡姐妹,“安菲娅,调查的怎么样了?”
“这两天根据老板给的信息进行网络检索,我发现在法国的圣奥梅尔有一家‘凡妮莎·比诺什的裁缝店’很有可能有关联。
20分钟前,姐姐已经给那家店打过电话,并且把老板提供的照片发过去了,接电话的裁缝店员工正在联系他们的老板核实求证,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了。”
安菲娅立刻答道,只不过,真实情况别说穗穗,就连她的亲姐姐安菲萨都不知道,卫燃给她的可不止那些老照片和信件,而且还给她提供了不少位于英法德各地的地址。
按照某历史学者的说法,“线索和答案都给你了,你只要解决怎么把线索和答案串起来的问题就好了。”
毫无疑问,历史学者如此偷懒作弊的安排,却也难免又一次坚定了安菲娅心里“老板果然掌控着一张和冷战时代一样恐怖的欧美情报网”这个真的会让她颤栗发抖的恐怖猜测。
“还查到什么了吗?”卫燃故作好奇的追问道。
查没查到你不比我清楚吗?
安菲娅在心里翻了老大一个白眼儿,嘴上却故作得意的说道,“另一条线索来自德国的罗滕堡,我找到了凯特太太提及的路易·巴斯滕叔叔,而且无比确信是他。”
“你联系上对方了?”
穗穗赶在卫燃之前追问道,与此同时,安菲萨也将他们之间的对话翻译成了凯特太太可以听懂的英语。
“还没有”
安菲娅说着,已经将手里的平板电脑调高亮度放在了旁边的桌子上,“依旧是通过网络检索,我找到了罗滕堡当地一家规模并不算大的果酒作坊,这是根据菲尔先生写下的遗书里提及的地址定向搜索找到的,所以肯定不会有错。
最重要的是,我在他们的官方网站上发现了凯特太太的那位路易叔叔的照片,一模一样。”
她这边前脚说完,安菲萨也完成了同声传译,凯特太太凑到了屏幕前看了一眼,随后肯定的用法语说道,“没错,不会错了,那就是路易叔叔的照片!”
恰在此时,安菲萨手里拿着的手机也响起了悦耳的铃音,等这姑娘接通电话交谈了没几句之后,她轻轻捂住话筒说道,“打来电话的是一位名叫海蒂·比诺什的女士,她说她的妈妈就是我们正在寻找的凡妮莎·比诺什。”
仅仅这一句话,凯特太太便已经捂着心口泪流满面,倒是在她旁边看似恰巧站在那里的玛尔塔,已经赶在凯特太太的女儿和前女婿反应过来之前,以一个战地医生的职业素养,动作飞快的将血压计袖带套在了她的胳膊上开始充气,而在她旁边等着的陆欣妲,也麻利的取出昨天玛尔塔才买来的电子血压计按下开机键做好了准备。
就在玛尔塔给凯特太太量血压的时候,安菲萨也在卫燃的点头示意下,将手机递给了凯特太太。
接下来两人之间在电话里的沟通到底说了些什么,刻意让出交谈空间的卫燃等人并不清楚,就连离着凯特太太最近的玛尔塔和陆欣妲,也因为凯特和电话另一头的人换上了法语沟通,继而再也听不懂说了什么。
这通电话的通话时间也远比众人预料的更久,足足过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直到被穗穗看上的那辆复古面包车都被拉走不知送去了哪里的时候,凯特太太也终于挂断电话,将手机还给了安菲萨。
“海蒂阿姨现在就生活在利物浦”
凯特太太擦拭着眼泪说道,“她说她的妈妈整个后半生都在诅咒害死了姐姐的斯皮尔先生,却没想到真相竟然是这样的。”
“凡妮莎女士还活着吗?”卫燃故意问道,“我是说,海蒂女士失散的妹妹,她还活着吗?”
“她20年前就过世了”
凯特叹了口气,扭头看向了身旁的爱丽丝,换上英语嘱咐道,“爱丽丝,给亨利的几个孩子打电话吧。海蒂阿姨明天就准备赶过来,去海蒂祖母的墓地看看。
顺便她还想替她的妈妈把海蒂祖母和斯皮尔先生迁葬到利物浦,但是这些事情必须有亨利的孩子们在场,并且只有他们才有资格做出决定。
而且我想,我们该主动做些什么,想办法化解遗留到我们这一代的矛盾和误解才行。”
“我这就给他们打电话”爱丽丝话音未落,已经摸出了手机。
眼瞅着已经没有自己什么事情,卫燃等安菲娅帮忙翻译完之后,斟酌着用法语说道,“凯特太太,看来我的工作已经结束了。我相信,接下来你们的沟通应该已经用不上一位历史学者了,所以我们打算先告辞了,趁着这个明媚的天气在布莱顿甚至整个英国好好逛一逛。
还有,刚刚这位姑娘通过网络找到的那家德国酿酒厂,恐怕就需要您自己联系一下了。”
她这边才说完,安菲娅已经将一张写下了联系方式的纸条递了过来。
“我等下就亲自联系路易叔叔”
凯特感激的接过了纸条,“维克多,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的感谢,我没想到,困扰了我和亨利大半生的谜团竟然就...”
“让悲剧早点结束吧”
卫燃微笑着宽慰道,“而且我也得到了亨利先生的收藏品,这就是最好的感谢了。”
三言两语告别了凯特太太,卫燃和穗穗带着卡坚卡等人钻进卡洛斯律师驾驶的商务车离开了这座豪宅。
“接下来你还会留在这里吧?”等车子开出院子,卫燃朝卡洛斯律师问道。
“当然”
卡洛斯律师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处理家庭纠纷同样是律师的工作。”
“既然这样”
卫燃笑了笑,“凯特太太这边有什么进展记得通知我一声,我也同样好奇他们会有怎样的结局。”
“我会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对你毫无保留的信息共享的”卡洛斯律师开玩笑般的说道,“你们呢?回喀山?”
“那要看姑娘们打算去哪了”卫燃摊摊手,“除非有什么新的工作出现。”
“我最近可没有什么工作介绍给你”
卡洛斯律师说话间已经将车子开进了相距并不算远的一片海滩的停车场里,“不过,如果你有兴趣,我倒是可以尝试说服凯特太太和亨利的孩子们,继续商讨把有关那座浮标的故事拍成电影。”
“这件事您还是和卡尔普先生谈吧”
卫燃说话间已经拉开了车门,“我只是个历史学者而已,可没兴趣指导拍摄什么电影。”
“我会和他联系的”卡洛斯律师笑着说道,“祝你们在布莱顿玩的开心。”
“谢谢你的祝福”
卫燃笑了笑,等姑娘们下车之后,又目送着卡洛斯律师驾车离开了这座停车场。
趁着洛拉去把他们昨晚才租下来的商务车开过来的功夫,卫燃朝穗穗问道,“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了,接下来你们打算去哪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