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地摄影师手札 第1247章

  没办法,他最终只能停下脚步,以最快的速度从竹筐里摸出一双不知道是谁编织的草鞋穿在了脚上,随后快步追了上去。

  这座山并不算高也不算大,坡度也足够的舒缓。但就是这面山坡上,却极为难得的生长着一小片低矮的松林。

  可是...

  即便天色昏暗,即便下着冷雨,卫燃却仍旧闻到了从这片松林里泄露出来的些许尸臭味道...

  压下心头的不安,卫燃追上似乎同样意识到了什么的众人。

  最终,当大家在一颗能有大腿粗的低矮松树下停下脚步的时候,卫燃却在伸手摸到树干的瞬间发现了不对。

  这棵树的树皮似乎被扒掉了...

  是拿来吃吗?

  卫燃没有从自己的心中找出答案,哪怕他的心里早就已经有了准确的答案。

  “同志们,捡柴,生火!咱们在这里好好休息一天!”似乎同样摸到了树干的刘班长发出了命令。

  “是!”

  李壮和张二娃最先给出了回应,合力从卫燃背着的竹筐里取出了那顶坡帐篷,就在这树下将其搭建起来。

  根本顾不得休息,众人摸黑寻找着任何可以拿来烧的东西。刘班长也取出火绒和火镰,接着又让季护士取出了蜡烛。

  在火镰和火石一次次的撞击中,火绒出现了火星,这火星被吹燃之后,又艰难的点燃了被念在铜瓢里的牛油蜡烛。

  借着这点难得的火光卫燃也得以看清,他们选中的这棵松树确实被扒光了树皮,甚至就连已经干燥的树干上,都有明显的被刀刮过的痕迹。

  相应的,这棵树明显也已经活不成了。

  “咄!”

  就在他举着铜瓢打量这棵树的时候,刘班长却已经拿起他的抗日大刀砍在了树干上。

  这一刀下去,刀身卡在了树干上,等刘班长将其拽下来的时候,却发现砍开的豁口位置里面依旧还保持着湿润。

  换句话说,在火彻底烧起来之前,这棵树根本没办法当作木柴用。

  “别让火灭了”

  刘班长嘱咐了一句,带着卫燃走向了不远处的另一棵树,其余人也都凑了过来。

  这棵树和刚刚的一样,被扒掉了大部分的树皮,即便最上面仍有些树皮存在,但想够到,恐怕也要爬上去才行。

  绕着树转了一圈,刘班长摇摇头走向了下一棵树,卫燃等人也立刻跟了上去。

  “班长,你在找什么。”李壮低声问道。

  “枞光(松明)”

  刘班长一边解释一边在这棵树周围转了一圈,随后走向了第三棵树。

  这一次,当卫燃把蜡烛的火光凑上来的时候,刘班长终于扬起了抗日大刀,朝着这棵同样被扒光了树皮的松树树干上,一个干枯的残缺枝杈根部狠狠砍了下去。

  与此同时,他也解释道,“我们那里有砍枞光割松油的营生,无论哪一样,很容易就能点燃,就算是湿的也没关系。”

  说着,刘班长已经砍下了第二刀。

  随着一小块扇贝大小的木茬崩飞,裸露出来的位置在烛光下也呈现出了棕红色。

  弯腰捡起刚刚崩飞的木茬,刘班长将其丢进了身后背着的竹筐里。

  “我来吧!”

  张二娃话音未落,已经抢走了抗日大刀,一下下的劈砍在被扒了皮的松树树干上,李壮和小喇嘛则忙着把崩飞出来的那些棕红色的木柴一一捡起来。

  在众人的轮番劈砍下,一片片富含油脂的松明子被收集到了竹筐里,顺便还劈砍了不少松树的枝杈。

  “现在还差些引火的东西,只靠了蜡烛可不够。”

  刘班长说着,却已经抽出了腰间的烟袋,想都不想的拔掉了烟嘴和烟锅,随后用抗日大刀将烟杆劈砍开来。

  在这富含尼古丁和焦油的引火物帮助下,那些潮乎乎的松明子总算被顺利点燃,那支牛油蜡烛也被卫燃吹灭还给了季护士。

  随着越来越多的松明子被引燃,更多潮湿的松枝也被一一点燃,最终在扎营的那颗松树树冠下燃起了篝火。

  将照顾篝火的工作交给季护士,其余人也再次回到发现松明子的那颗树边上,继续轮流挥舞着砍刀,将并不算大的树冠砍下来,合力拖拽回来。

  “还是吃皮带吧”

  刘班长一边说着,一边将早已装满了水的铜瓢架在了篝火上,随后却拿着抗日大刀,在砍下来的树枝上仔细的刮磨着,将树皮和里面的那一层富含淀粉的纤维一并刮下来收集到一起,仔细的用刀柄碾碎丢进了锅里。

  “这些东西能吃吗?”

  嘴里仍在咀嚼那块皮带,同时却也把其余皮带倒进了铜瓢里的卫燃忍不住问道。

  “能吃”

  刘班长理所当然的说道,“闹饥荒那些年,我和我爹娘就是靠吃树皮活下来的,咱们要是有个磨盘,能把这些树皮磨碎,味道还不错呢!”

  咕噜...

  卫燃忍不住咽了口充斥着皮革味道的唾沫,他是真的饿,这饥饿还远远不同于列宁格勒被围困时的饥饿。

  那时候虽然同样要吃没的吃,要喝没得喝,但总归不用赶路。可眼下,他们除了同样的吃不饱穿不暖之外,每天的运动量却一点不小。

  在胡思乱想中,原本并不算大的篝火越烧越旺,锅里也被丢进去足够多的树皮,甚至刘班长还往里面丢了半根来自卫燃的牛肉干和一撮粗盐。

  趁着等待填饱肚子的功夫,卫燃解开了早已湿透的绑腿又脱掉了草鞋,将早已被泡的发皱,而且已经积攒很多伤口的双脚靠在了篝火边上——就像其他人一样。

  “你们闻到了吧...”同样在烘烤双脚的季护士突兀的问道。

  “闻到了”张二娃最先答道,接着抬手指了个方向,“从那边飘过来的。”

  “先好好休息吧,明天咱们过去看看。”刘班长开口说道,同时也从另一面终止了这个话题。

  “也不知道我们还要多久才能走出这片草地”季护士开启了新的话题。

  “很快了”

  刘班长笃定的说道,“同志们,咱们很快就能走出去了,大部队肯定在前面等着我们!所以大家一定要咬牙坚持,千万不能倒在最后一刻!”

  “说不定他们就在这座小山的另一边呢。”张二娃用开玩笑一般的语气说道。

  “那可倒好”

  李壮乐呵呵的附和着,但卫燃却注意到,刘班长的眉头已经拧在了一起。

第1489章 遗嘱

  雨夜,扒了皮的松树下,卫燃六人围坐在蒸腾着白色烟雾的篝火边上,躲在用破毯子搭起的简易帐篷下,怔怔的盯着架在篝火上的那只铜瓢,以及篝火周围用来煮水喝几个搪瓷缸子。

  那搪瓷缸子里除了雨水之外,还分别飘着几根青绿色的松针枞叶,这东西煮水的味道虽然实在不怎么样,但却能补充维生素。

  毫无疑问,这做法来自卫燃的建议。

  倒是那口已经开始沸腾的铜瓢里,不但有众人吃剩下的皮带块,还有用到切碎的树皮和树干上刮下来的表层木屑。

  为了让这一锅和“食物”这个词几乎不沾边的“食物”味道好一些,刘班长还慷慨的往里面加了一小撮粗盐和一颗辣椒。

  “明天咱们在这里休整一天”

  刘班长突兀的说道,“收集些木柴,顺便也找找这附近有没有什么野菜。”

  “那咱们还追的上大部队吗...”张二娃忧心忡忡的说道。

  “追的上”

  刘班长笃定的说道,“后面还有多远的路要走谁都不知道,咱们没有足够的木柴,恐怕明天晚上就要冻死。

  所以歇一天是必要的,这里难得能离开烂泥地还有林子找柴禾,下次在遇到这种条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闻言,众人全都沉默了下来,能休息一天,能让满是大大小小各种伤口,但却一直被烂泥臭水泡着的双脚休息休息自然是好事。

  但所有人也都无比的清楚,他们本就已经掉队了,现如今每多休息一秒,就和前面的大部队拉开了一步的距离。

  他们更加无比清楚的知道,在这茫茫草地上,掉队基本上等同于死亡。

  不过是早死晚死罢了...

  除了听不懂汉语的小喇嘛,其余人包括卫燃在内,全都在心里冒出了同样的想法,但他们却保持着默契,都没有把这绝望的现状说出来。

  等心不在焉的众人喝光了杯子里的松针茶,刘班长也立刻拿起了搪瓷勺子,给每个人的搪瓷缸子里重新分配了均等数量的皮带块和同等大小的一勺树皮,以及零星的一点绿色野菜。

  随手撅了两根松针,卫燃挑起一坨树皮吹了吹,缓慢的送进了嘴里。

  排除了略显滚烫的温度,以及咸辣的汤水,这树皮木屑的口感并不比那块他嚼了几乎一个下午才咽下去的皮带好多少。

  但他却也不可否认,此时此刻他真的太饿了,这些并不好吃的食物送进嘴里不久,便被他下意识的吞进了肚子。

  当这些粗糙的植物纤维带着汤水的热度通过食道进入胃袋的时候,他已经将第二口、第三口送进了嘴里。

  很快,这搪瓷缸子里便只剩下了重新分配给他的四片皮带。

  和白天时候相比,这次因为燃料足够充足,煮的时间够久,这皮带也已经略微**了些。

  试着夹起一块送进嘴里,卫燃闭上了眼睛大口大口的嚼着,除了似乎好嚼了一些,这皮带的味道并没有任何的改善,甚至因为煮的够久,皮带上残存的毛发根反而有些塞牙。

  恍惚间,卫燃不由的有些想笑,他竟然在缺少食物的前提下塞牙了...

  也不知道后世的人如果听到有人这么说,会不会觉得是在胡扯。

  摇摇头驱散心头的荒诞,卫燃艰难的将根本就嚼不碎的皮带咽了下去,继而将第二块皮带塞进了嘴里,沉默的继续着刚刚的咀嚼动作。

  用了大概10分钟的时间吃完了这顿两种意义上都不算“好”吃的晚餐。

  卫燃重新给搪瓷缸子接满了雨水泡上松针架在篝火边,伸手拿起他的抗日大刀,一下下的劈砍着拽回来松树树冠,将那些仍旧潮湿的木柴提前架在篝火边,和潮乎乎的衣服一起烘烤着。

  至于那些松针,则被众人铺在了简易帐篷里,以求等下能睡的舒服一些。

  “卫燃同志,我来劈柴吧。”

  李壮说话间抢走了卫燃手里的抗日大刀,“难得今天吃饱喝足还有足够的柴烧,你用口琴给大家吹几首曲子听呗?”

  “没错!”

  张二娃跟着附和道,此时他正和季护士以及刘班长乃至小喇嘛,忙着用小刀把那些劈砍好的木柴表层粗糙的树皮去掉,然后把内层那薄薄的一层含有淀粉的木质纤维刮下来收集到铜瓢里。

  卫燃倒也不拒绝,痛快的将砍柴的工作让给李壮,靠在挡雨的松树树干上,守着篝火吹起了他能想到的曲子。

  哗啦啦的雨夜中,除了劈砍木柴的声音以及篝火燃烧时的噼啪声,就只剩下了一直没有重样过的口琴曲。

  从他最先学会的as time goes by到他能借助金属本子进入各个历史片段后,最先听到过的花之圆舞曲。

  乃至他在列宁格勒和那些饥饿的孩子们共处求生时伴奏过的曲子,以及前些天给周围这些红军战士们伴奏过的曲子,甚至他在后世听过的,所有有印象而且能吹出来的曲子。

  “你会的曲子可真多”

  就在卫燃吹完了一首学生时代曾经无数次在运动会时听过的曲子时,季护士忍不住说道。

  “是啊”

  已经接替了砍柴工作的张二娃暂时停下手里的活计好奇的问道,“卫燃同志,你怎么去做挑夫了?”

  “我就只会吹口琴,不会唱也不会别的乐器。”

  卫燃理所当然的解释道,“不过我力气比较大,天生适合做个挑夫。”

  “你这样的人做个挑夫浪费了”刘班长下意识的说道。

  “我喜欢做挑夫”

  卫燃颇为较真儿的说道,“而且革命工作不分高低贵贱,我可不觉的有什么浪费的。”

  闻言,刘班长等人张了张嘴,终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同样,生怕自己变得“有价值”的卫燃也收起了口琴,将砍柴的工作从张二娃的手里抢了回来,卖力的挥舞着抗日大刀一次次的劈砍着松树枝杈来证明自己确实力气大。

  在众人的忙碌中,虽然这场哗啦啦的冰冷降雨一直都没有停下来,但他们却把拽回来的整个树冠全都劈砍成了一根根木柴,并且仔细的刮掉了树皮和树干之间那层可以勉强拿来果腹的纤维,装满了铜瓢和卫燃的水壶套杯。

  甚至就连帐篷里,都铺上了厚厚的一层经过烘烤的松针。这一夜,卫燃等人守着彻夜燃烧的篝火睡的格外的舒服,篝火边的铜瓢里,也彻夜熬煮着那些树皮。

  只有刘班长,时不时的便会爬起来,给篝火添上几根木柴,顺便再给铜瓢里加上一搪瓷缸子冰凉的雨水。

  当卫燃一觉醒过来的时候,甚至错以为自己正在喀山郊外曾经独属于自己的那块栖息地里露营呢。

  搓了搓脸让自己彻底认清现实,他却注意到,此时这狭小的帐篷里除了自己之外,只有还没睡醒的小喇嘛。

  将盖在身上的茅草马甲穿在身上,他轻手轻脚的离开了并不算多么温暖的帐篷和仍在燃烧的篝火,戴上斗笠,循着脚印和隐约可闻的尸臭味道走进了这片松林的深处。

  此时虽然降雨仍旧没有停下,雨势却小了很多,天色也已经大亮,他更是得以看清,目光所及之处,每一棵树的树皮都被剥了下来,其中一些甚至被砍伐的只剩下个不足半米高的树根。

  时不时的,他还能看到明显的宿营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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