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真的能走出去吗?”李壮也压低声音加入了闲聊。
“能,肯定能。”
张二娃顿了顿,斩钉截铁的说道,“至少也要让小喇嘛和季护士活着走出去。”
“要不然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季护士也加入了话题,“我都被冻醒好几次了,走起来不但能暖和些,还能省些柴留着明天晚上烧。”
闻言,卫燃三人全都看向了同样已经醒过来的小喇嘛。
“小喇嘛,你能走吗?”张二娃开口问道,末了还用手指了指前进的方向。
“同志!”
小喇嘛立刻拍了拍胸脯,顺便还用奘语补了一句,“我能走。”
“先把这个吃了”
卫燃说着,从篝火堆里扒拉出来两块火红的木炭,用木棍夹着在煮着鱼汤的水壶里蘸了蘸熄灭余烬,随后直接送到了小喇嘛的嘴边。
后者想都不想的便开始大嚼起来,接着不用卫燃提醒,便摘下一直抱在怀里的水壶,将里面剩下的最后一点盐水灌进了肚子。
见这小喇嘛似乎精神头不错,众人也松了口气,有条不紊的做起了出发前的准备。
得益于刘班长的自我牺牲,如今他们已经有了足足七个水壶和一个烧水壶,另外还有一个铝制饭盒以及他们本来就有的铜瓢。
那铜瓢自不必说,里面的鱼肉早就已经熬煮的连骨头都软了,但这些食物却不是现在吃的。
就连那个从马尸上捡来的铜皮烧水壶里,都有满满一壶滚烫浓浓稠的鱼头汤。
在卫燃的忙碌中,铜瓢里熬煮了一整夜的浓稠鱼肉汤被倒进了饭盒里保存好。就连那铜瓢里残余的一点肉汤都没有浪费,直接倒上半壶水晃了晃,等张二娃给每个人都倒了一杯鱼头汤之后,立刻将“刷锅水”倒了进去。
这还没完,众人又四处收集了冰凉刺骨的雪糁,将其融化煮开之后,依次挂满了已经人手一个的水壶里。
各自喝了几大碗的鱼汤,直到身体暖和过来,直到铜皮烧水壶里的雪糁融化并且煮沸,直到那篝火即将熄灭,直到众人将油布和毯子叠好捆成了捆儿,直到卫燃收回了什么都没抓到的竹筐。
张二娃这才一边用布条绑住烧水壶的盖子,用木塞堵住壶嘴,同时带着忐忑扬声说道,“炊事班!点名!”
“刷!”包括卫燃和小喇嘛在内的所有人在篝火边排成了一个横排。
“炊事班!李壮!”张二娃站起来,用最大的力气和嗓门喊道。
“有!”李壮立正敬礼的同时,同样用最大的声音给出了回应。
“季春兰!”
“有!”季护士同样立正敬礼做出了最大声的回应。
“江巴格桑!”
“有!”
“卫燃!”
“有!”
“准备出发!”
“是!”众人齐声应了张班长的命令。
和昨天相比,如今不但每个人的怀里都揣着一个装满了热水的滚烫的水壶,而且卫燃挑着的扁担里,一头的竹筐里装着一捆油布,以及被油布包在里面,装满了鱼汤的饭盒以及烧水壶,另一头的竹筐里,则装着另外三捆补丁套着补丁的破毯子。
这破毯子的下面,是几双马皮草鞋和剩下的一块仅仅半米宽一米长的马皮,以及被它包裹在最里面的,那双刘班长留下的铁脚马和火镰。
毯子的中间,则是两个同样装满了鱼汤的铝制木头塞水壶,以及当初刘班长分配给他的土枪。
在季护士的背上,还帮忙背着最后一小捆,仅仅只有十几根的木柴。
一切准备就绪,众人各自拿上了各自的武器,跟在手拎风雨灯的张二娃身后,冒着断断续续的雪糁,在并不算明亮的灯光中走下了高地。
和昨天不同,这一次,已经是班长的张二娃走在了最危险的最前面。
挑着担子的卫燃走在了第二位,这担子比之前要更重了一些,但他挑着却觉得无比的踏实。
并列走在卫燃身后的,是被李壮和季护士搀扶的小喇嘛——哪怕小喇嘛觉得自己已经没问题了,哪怕他连连用奘语嚷嚷着自己能走,甚至能和以前一样去前面探路。
因为卫燃肩上的负担加重,因为小喇嘛身体有恙,也因为这昏黑的天色和并不明亮的油灯,他们的速度无疑要慢上许多。
但就像季护士出发前说的那样,他们根本没走多久,身体便暖和了起来,甚至因为出发前最后灌下去的那一杯鱼汤,卫燃的额头甚至都开始冒汗了。
“我还是想不明白”
走在卫燃身后的李壮突兀的开口说道,“咱们怎么就突然能抓到那么大的一条鱼呢?我越想越觉得是老天爷故意恶心咱们呢。”
“可不就是恶心”季护士带着一丝丝的恨意附和道。
“是啊,怎么就有那么大一条鱼呢...”走在最前面的张二娃也忍不住念叨了一句。
“大鱼...”
卫燃愣了愣,接着便心头一沉,“我...我大概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大的一条鱼了。”
“为什么?”张二娃最先问道,他甚至停下了脚步。
“河”
卫燃叹了口气,在闪烁的火光中忧心忡忡的说道,“有河才能有鱼,或者说,有大河,才能有那么大的鱼,只靠草甸里的那点烂泥汤,根本养不出这么大的鱼,所以在这附近肯定有条河。”
“又有条河...”
众人陷入了沉默,既奢望着说不定能在河里再抓到一条这么大的鱼,也在担忧着,能养出这么大的鱼的河,该有多宽,以及他们能不能顺利渡河。
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或许是天气太冷,走在最前面的张二娃打了个哆嗦,他手里拎着的油灯也跟着晃了晃,发出了一串“吱悠吱悠”的细碎声响。
又不知走了多少步,当他们踩着冰冷的烂泥汤,从一个草甸成功跳到另一个草甸上的时候,张二娃突兀的停下脚步,背对着众人开口说道,“李壮!”
“有!”
原本扶着小喇嘛的李壮立刻应了一声。
“如果...”
张二娃顿了顿,咬牙坚定的说道,“前面如果有条河,万一我光荣了,你就是炊事班的代理班长。你要保证小喇嘛、季护士还有卫燃同志吃饱肚子,保证他们有火烤,有水喝。
保证他们仨一定活着走出草地,去闹革命,去抗日,去掀翻老百姓身上的三座大山!去解救每一个穷苦人。”
说到这里,不过十六七岁的张二娃转过身,将手里拎着的风雨灯抬高了一些,格外认真的问道,“李壮同志,你有没有信心完成任务!”
“有!”
同样不过十六七岁的李壮严肃认真的立正敬礼,在飘散的风雪中嘶吼着给出了坚定的回应,“保证完成任务!”
第1499章 第二条河
茫茫草地上,火红的朝阳艰难的跳出了地平线,也让走了半夜,已经瑟瑟发抖的众人全都松了口气。
“歇...歇歇脚...”
走在最前面的张二娃哆哆嗦嗦的说完,带着大家走到了一块光秃秃的小高地上。
将早就吹灭的风雨灯还给季护士,张二娃顾不得休息,招呼着李壮帮忙,从卫燃的挑子里取出油布,以最快的速度搭好了帐篷。
如今太阳虽然终于冒出来了,下了大半夜的雪糁也停了,但这草地上却刮起了几乎能把人冻透的寒风。
颇为艰难的用木棍将油布的四角固定好,众人立刻迫不及待的钻进去,各自坐在斗笠上,披上仅有的三条毯子,用冻的通红麻木的双手艰难的脱下脚上的皮草鞋以及带着冰碴的“布鞋”,揉搓着同样已经冻的失去知觉的双脚。
“班长,点...至少把煤油灯点上,让小喇嘛暖和暖和吧?”
李壮打着哆嗦说道,他的肩头已经结了一层冰壳了,“他还生着病呢,这样下去会冻坏的。”
“不用点煤油灯”
卫燃赶在张二娃开口之前说道,“我...我有办法...”
说着,他伸手从竹筐里一阵翻找,取出了他的搪瓷缸子。这里面有大半杯已经因为低温凝固的马油,以及四根在油脂尚未凝固前就已经被浸透的碎布头。
翻找出火镰等物,卫燃在一番长达十分钟的敲打之后,总算点燃了火绒,继而引燃了那几根碎布头。
随着搪瓷缸子燃起冒着黑烟的火苗,众人也围坐的更加紧密了一些,并且将各自冻的通红的手伸到了不断跳动的火苗周围汲取着宝贵的暖意。
“季护士,油灯借我用用。”卫燃说完,忍不住又打了个喷嚏。
季护士倒是没有多问,立刻取出油灯递给了卫燃。
接过油灯,卫燃一番研究之后小心的取下了那个比排球只小了一号的球形玻璃灯罩,将其照在了搪瓷缸子上。
有这灯罩在,那四个火苗也趋于稳定不再跳动,它们释放的热量也不再随风飘散,而是先传导到灯罩上,再由灯罩缓缓释放出来。
“吃点东西吧!”
张二娃提议道,说着,他已经从竹筐里翻出了两个被毯子层层包裹的水壶。
“咕嘟”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唾沫。
那俩水壶,包括那个更大好的铜皮烧水壶,在他们出发前就装满了煮沸的鱼汤,之前一直由卫燃挑着呢,甚至为了保温,他们还把所有的毯子都裹在了这仨容器的外面。
“还热着呢,大家快把碗拿出来。”
张二娃招呼了一声,李壮赶忙把之前和烧水壶一起发现的搪瓷碗拿出来,给每人都分了一碗鱼汤。
“季护士,给小喇嘛吃药吧。”卫燃提醒道。
闻言,季护士立刻从她的挎包里取出了那个铜皮饭盒打开,从托盘里拿起两颗木炭递给了小喇嘛。
现如今小喇嘛不再窜稀,盐水自然是不用再喝了,但这炭块还是要吃一段时间才行。
等小喇嘛把木炭吃进肚子,卫燃和季护士这才各自端起搪瓷碗,迫不及待的喝起了仍旧有些烫嘴的鱼汤。
“班长,等下咱们还继续走吗?”李壮开口问道。
“你们觉得呢?”张二娃将问题抛给了大家,“咱们还有一顿早饭没吃,如果...”
“我看还是继续走吧”
季护士忧心忡忡的说道,“咱们已经休整过好几次了,再拖下去就真的追不上大部队了。另外,这么大一碗鱼汤就够了,饭盒里的那些鱼肉,还是等咱们坚持不住的时候吃吧。”
“也好...”张二娃想了想细心的问道“小喇嘛的身体还扛得住吗?”
“没问题,后半段他都不用我们扶着自己走了呢。”季护士开口答道。
“我也觉得还是继续走吧”李壮附和道,“趁着咱们有吃有喝,能走多远走多远。”
“我没意见”
卫燃同样点点头,随后又灌了一口鱼汤,这碗哪像季护士说的那么大,容量恐怕都没有搪瓷缸子大呢。
“那等下暖和暖和,咱们就继续走。”张二娃终于做出了决定。
“是!”众人齐齐应了一声,等每人喝了两碗鱼汤,那太阳也已经离开地平线能有两指高了。
“看那边!”
李壮突然坐直了身体,抬手指着前进的方向,只不过,他那语气里却没有丝毫的惊喜之色,换言之,他看到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风也小了一些,就连能见度都高了不少。
顺着李壮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不其然在视野的尽头,有一条蜿蜒流淌,被朝阳染成了金色的河道。
“走吧”
张二娃说着已经站起身,“收拾东西,争取今天能到河对岸。”
卫燃见状立刻吹灭了马油灯,将这搪瓷缸子小心的放在了竹筐里。
合力收起了油布和毯子,大家再次穿上了冰凉的布鞋和皮草鞋,还趁着太阳尚未将地表的积雪融化,给清空的水壶里装满了冰凉的雪糁。
依旧是张二娃走在最前面,这次都在第二位的却变成了李壮,然后才是挑着担子的卫燃。
“噗嗤”
一脚下去,冰凉的烂泥顿时夺走了脚上好不容易积攒的些许温度,卫燃不受控制的打了个哆嗦,攥紧手里拄着的木棍,咬着牙迈开了第二步、第三步。
随着时间的推移,太阳一点点的爬上了头顶,原本凛冽的风也渐渐停下来,众人也再次被晒的衣服上长出了汗碱。
一个又一个草甸,一片又一片泥沼,还有一根又一根或是系着布条,或是没有系上布条的木棍都在一点点的让他们的旅途越来越接近仍旧看不到的目的地。
时不时的,他们还能看到泥沼水面上飘着肿胀的红军战士尸体,又或者孤零零坐在草甸子上,抱着怀里的木棍,看着终点的红军战士尸体。
眯起眼睛看了眼越来越高的太阳,卫燃趁着他们又一次停下,等待张二娃和李壮探路的功夫,将装满鱼汤的水壶放在了黑色的雨布上,并且在上面又盖了一层黑色的雨布,期待着能利用太阳能加热水壶里剩下的鱼头汤。
至于他们自始至终都没吃的那份仍旧装在饭盒里的早餐,却像是被所有人遗忘了一般,甚至为了能让它保存的更久一点,昨天夜里卫燃还特意把它摆在了外面,此时里面的鱼肉和鱼汤已经冻成了带着冰碴的肉冻了。
短暂的停留过后,卫燃三人在张二娃和李壮的招呼之下再次迈开了步子,沿着他们在烂泥里趟出来的黑泥汤轨迹,拄着木棍小心翼翼的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