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片刻,卫燃将体温针放回药箱,“小虎班长有话不如直说吧。”
“病号是累赘”
田小虎看了眼正在给赵金玉换药的杨诗怡,收回视线继续说道,“赵金玉是累赘,我是累赘,沈大哥他们俩,包括那三头不干活儿的大牲口都是累赘。这眼瞅着一天比一天冷,这么多累赘能拖累死你们。”
“话可不能这么讲”
正在不远处干活的胡八指说道,“不就是几张嘴几头大牲口嘛?我还能让你们饿了肚子?”
“药呢?”
田小虎问道,“胡大哥是个猎户,能抓来填肚子的猎物,你能找着救命的药?”
“大不了俺今个夜里就赶着骡子去请大夫!”胡八指说道,“俺知道...”
“你知道个屁!”
田小虎没好气的说道,“你去哪请?周围屯子的乡亲都被鬼子赶进人圈了,去城里?
先不说人家敢不敢来,你就不怕把鬼子招来?到时候咱们这么多人,你觉得能跑得了几个?”
“小虎班长有什么打算?”
卫燃直勾勾的看着对方问道,他已经看出来,这位过分年轻的小班长,恐怕已经有些想法了。
“出发前,赵队长还塞给我一封信。”
田小虎说着,艰难的将手伸进怀里,掏出了一个信封递给了卫燃。
接过信封,这上面用毛笔写着“小妹金蘭親啓”的字样,除此之外,还写了一串他看不懂的蒙文。再看这信封的一边,却是根本就没有封口,能直接看到里面的信瓤。
“队长和我说,如果咱们找不着赵军长,就找地方把那些东西藏起来赶紧回去。
如果回去的时候找不到他们了,就找地方猫冬。如果...”
“如果什么?说啊?”胡八指忍不住催促道。
“如果咱们走到绝路了,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就把这封信给金玉大哥,之后听他的安排。”田小虎咬着牙说道。
一时间,这山洞里陷入了沉默,不论是人精似的卫燃,还是抿着嘴的胡八指,乃至杨诗怡,所有人都已经意识到了些什么。
“卫大哥,你识字儿,你打开那封信看看吧”田小虎叹息道,“我估摸着,队长是想支开咱们呢。”
“为啥?”胡八指不解的问道,那语气里,也不由的多出了不被信任的怨气。
“为啥?”
姓沈的那名伤员叹了口气,“为了让咱们能活下来,还能为啥?卫大哥,你快把那信打开,看看队长都写了个啥。”
略作犹豫,卫燃从手中的信封里磕出了信瓤展开。
这信瓤一共只有三张泛黄的纸,前两张纸上,写的是一串串他看不懂的蒙文。
最后一张纸上,写的却是一行行繁体字。
“前两页我看不懂”卫燃顿了顿说道,“我把最后这一页上的内容念念吧。”
“念,快点念。”田小虎催促道。
“同志们”
卫燃清了清不知为何变得嘶哑的嗓子,“入冬以来,抗日斗争形势日益严峻,我抗联战士已经到了最危险的关头。
在你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带着游击第一队的战友们进行转移,准备继续进行游击斗争。
在出发之前,我已经将第一队队旗交予赵金玉同志保存。接下来,你们的任务就是保护旗帜,也保护好自己。
等到明年春天,如果我和第一队的其他同志都死了,就由你们来重新成立游击第一队,由田小虎同志任队长,其余同志任命,由田小虎队长视情况委任。
要记住,你们不是逃兵,你们是游击第一队的种子。此决定我已经以游击第一队队长名义报送赵军长,只要你们在,只要旗帜在,游击第一队就在。
保护旗帜,保护自身,保护大家留下来的家信。这是接下来这个冬天,你们最主要的任务。
我另有书信给家妹金兰,如果金玉没能活下来,你们可持书信前往山西寻家妹以娘家人身份寻求帮助。”
念完了信纸上的寥寥数语,卫燃看了一眼最后面写下的那串地址,以及那枚写着“赵金戈印”的红色印章戳记,略作思索之后,将这信纸和那两张蒙文家信按照原来的顺序叠在一起折好,重新塞进了信封里。
“现在咋办?”卫燃将信封还给田小虎之后问道。
“这是让咱们当逃兵!”另一名伤员不由的攥紧了拳头,卫燃已经知道,他姓李,一个在后世再平常不过的姓氏。
“不然呢?”
沈姓伤员倒是格外的坦然,“咱们这几个不当逃兵,难不成还能端着枪去打鬼子?”
“你...”
“咱们回去就是给队长他们添乱”
田小虎说这话的时候同样攥紧了拳头,“就算去了军长那儿,也照样是累赘。
但咱们不是废物,队长既然让咱们当种子,那咱们说什么都得活下来,至少得活到来年开春才行!”
“小班长,你说吧,咱们怎么干?”沈姓伤员问道。
“我得先问问你们”
田小虎说着,已经把卫燃和胡八指,乃至不远处仍在忙活的红霞姑娘,以及正在给伤员换药的杨诗怡全都看了一遍,“你们是愿意听我这个代理班长的安排,还是想自立山头?”
“俺们听你的!”红霞姑娘想都不想的做出了决定,“只要能打鬼子,俺们就听你的。”
“没错!”杨诗怡也跟着附和道。
“俺们也听你的!是吧卫大哥?”胡八指做出决定之后,还不忘问一问卫燃。
“我想先听听你的想法再做决定”卫燃平静却认真的说道。
“我和沈大哥还有李大哥留下来”
田小虎说道,“卫大哥,你和胡大哥,带着红霞妹子她们四个,带着金玉大哥,还有那面旗子那封信,去投奔他二姐吧。”
“这可不行!”
刚刚还说听田小虎安排的红霞姑娘第一个反悔,“俺可不走,俺留下来照顾你们。”
“我也不走!”杨诗怡说道。
“俺们也不走”手里抱着一抱木柴走回来的孙家大姑娘说道。
“要走就一起走,要留下就一起留下。”胡八指皱着眉头说道。
“一共就三头大牲口三辆爬犁”
田小虎问道,“都走,怎么走?走的出这白山黑水,走的到奉天?走得到山西?”
“那也不能把你们三个留下!”胡八指说道。
“我是班长,这事儿我说了算!”田小虎说着,竟从怀里摸出了那支纳甘转轮手枪,赶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顶住了自己的下巴。
“你要干嘛?!”胡八指立刻慌了神。
“让你们走就走,要是...”
“你开枪吧”
卫燃打断了田小虎的威胁,同时却也已经抽出盒子炮,压下机头,把枪口顶在了赵金玉的脑瓜顶上,“我废了那么多的药才把你救回来,你要是敢自杀,你们中的任何一个要是敢自杀,只要你们敢开第一枪,我就把其余的全杀了。
连外面的大牲口我都不会放过,最后我再自杀,反正我早就想试试朝自己脑袋上开一枪会不会死了。”
闻言,田小虎僵了一下,随后便看到无论胡八指还是红霞,全都各自拿出了各自的家伙顶住了自己的脑门儿。
无力的叹了口气,田小虎绝望的说道,“咱们这么多人,没办法一起逃出去的。”
“说不定...我有办法”
就在陷入僵局的时候,刚刚给受伤的沈大哥换完了药的杨诗怡突然开口说道。
“你?你有什么办法?”卫燃果断的将盒子炮往怀里一揣问道。
同样看了看周围的众人,杨诗怡略作犹豫之后,撸起袖口展示着手腕上一个缠着红布的桌子说道,“这个玛瑙镯子,是我娘家传的宝贝,我娘经常和我说,如果我能逃出土匪窝,就去冰城寻我舅舅,给他看这镯子。”
“你舅舅...”
“他在冰城做皮货和山货生意,叫杨济滨。”
杨诗怡顿了顿,“我没见过他,但我娘说,他只要看见这镯子,就一定会帮我的”
说道这里,杨诗怡嘀咕道,“我...我就是不知道他还活着没有。”
见众人面面相觑,这小姑娘继续说道,“我娘和我说了不知道多少次我姥家的地址,我肯定能找着。
我保证,只要找着,只要我舅还活着,他肯定能帮着咱们,不管是藏起来还是去山西,我估摸着问题都不大。”
“小虎班长的意思呢?”
卫燃帮着把话头牵了过去,“三辆爬犁车,10个人,我估摸着问题不大。”
“难也就是难在从这山里跑出去”
胡八指斟酌着说道,“只要能躲开鬼子跑出去,就算没人帮着,咱们一路要饭也能要过去。”
“可不用要饭”
红霞指了指其中一个矿洞说道,“那位曹大少爷可留下不少家底儿呢。”
“再等两天”
田小虎在许久的沉默过后咬着牙做出了决定,“两天之后,如果崔大哥还没回来,咱们...咱们就一起离开!”
“那就这么说定了”
卫燃赶在所有人开口之前应了下来,“红霞姑娘,带我去看看曹大少爷留下的家底儿吧,这穷家富路,咱们这人吃马嚼的,总不能真要饭去山西,那得走到猴年马月去?”
“俺这就带你去!”
红霞姑娘说着,已经放下了手里快要做完的靰鞡鞋,拎上一盏油灯,带着卫燃便往一个矿洞里钻。
“沈大哥和李大哥也打打草稿”
卫燃在起身的同时说道,“等我回来,帮你们给家里都写封信,再给你们都拍张照片一起寄回去。”
那姓沈的伤员愣了愣,随后带着灿烂的笑容点点头,“那可是好,我可得好好想想该写点什么。”
“我们也走吧”
卫燃没注意到昏暗灯光下田小虎不忍的眼神,跟着红霞姑娘钻进了那个低矮的矿洞。
“卫大哥,等下你也帮俺和孙家姑娘也都写封信呗?”红霞姑娘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问道。
“行,等下也帮你们写。”卫燃痛快的应了下来。
“也能给我们照相吗?”红霞姑娘期待的问道。
“能,怎么不能。”卫燃笑呵呵的应着。
“那可是好!”红霞姑娘兴高采烈的说道,“俺都没照过相呢。”
“我记得你会武术?”卫燃换了个话题问道。
“会几个把式”
红霞姑娘大大咧咧的说道,“跟着俺哥学的,他以前正经拜师学的戳子脚,一脚能把石碑踢裂开呢,我不行,也就踢断个青砖。”
“也就...”
卫燃抽了抽嘴角,跟着对方钻进了另一个分叉的矿洞。
这矿洞并不算大,钻进来之后深度不过三米,高也就一米五上下。
但是在这矿洞尽头,却放着几个木头箱子,周围的墙壁上,还挂着几个黄铜材质的电石灯。
拎着油灯继续往里,卫燃挨个箱子看了过去。
这第一个箱子里,装着的全都是一个个的铁皮盒子,都不用打开,只凭那似有若无的尿骚味就知道,这些铁皮盒子里装的,全特么是大烟膏子。
再看第二个木头箱子,里面一个挨着一个,足足放着二十多支大沽厂的白格曼手提机关枪,枪与枪之间的缝隙里,还塞满了一个个50发容量的弹匣。
显而易见,这曹大少爷虽然坐人着实操蛋了些,但骨子里一样有着华夏人在数年之后才意识到的“火力不足恐惧症”。抛开人品,曹大少爷无可争议的是个崇尚火力覆盖的实在人。
最后看向第三个箱子,这里面放着的,除了一封封的银元之外还有几盒子毛瑟手枪弹,以及一大玻璃罐子电石。
“这曹大少爷准备的倒是周全”
卫燃说着,已经捡了几封银元几盒子弹让红霞姑娘拿着,他自己则拿上那一罐子电石,又拎上几个电石灯就往外走。
至于那些花机关,这是准备逃命呢,拿着它们着实不方便。
原路返回田小虎等人身边,卫燃不由分说的将带回来的几个电石灯全部点燃,这昏暗的矿洞里也前所未有的亮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