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地摄影师手札 第1683章

  “这一次,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张泰川疲惫的叹了口气,扭头看向了仍旧躺在桌子上的张正歧,“他....”

  “失血严重,和当初的六子差不多。”卫燃说着,已经熄灭了明亮的煤油汽灯。

  “他也要尽快送出去才行”张泰川忧心忡忡的低声说道,“弄不好很快就会开始全城搜捕”。

  没等卫燃说些什么,平野葵已经裹着一条浴巾走出了洗手间,此时,她的头发已经湿透了,没有被浴巾包裹住的位置也已经湿透了。

  “你们愿意相信我吗?”

  平野葵一边说着,一边走到衣柜的边上,从里面拿出一套睡衣,随后又拿起一条毛巾,包裹住了湿漉漉仍在滴水的头发。

  因为离着足够近,卫燃清楚的看到了她身上大片的鸡皮疙瘩,但却闻不到任何洗发水或者香皂的香气。

  显然,平野葵刚刚只是用冷水冲了全身来塑造正在洗澡的假象,这似乎也是目前唯一能打发走平野大翔的借口。

  “为什么要帮我们”张泰川终于还是低声问道,并且再次举起了手枪。

  “我不知道,我还没有想到救你们的原因和理由。”

  平野葵说着已经包好了湿漉漉的头发,随后拿起第二条毛巾,一边擦着脸和脖子,一边回到洗手间换上了睡衣。

  等她再出来,已经直接走向了一楼,同时也用日语不冷不热的回应着仍在敲门的平野大翔。

  不多时,平野葵重新回到了楼上,坐在床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说道,“我的哥哥在对面的戏楼,他约我等下去对面找他一起吃晚餐。你们...你们会放我过去吗?我还没有答应,我说要考虑考虑。”

  “你还没回答,为什么要帮我们。”张泰川直勾勾的看着对方追问道。

  “我...我还是不知道”

  平野葵看向躺在桌子上,仍旧没有醒过来的张正歧说道,“从我第一次去戏楼的后台,第一次穿上那些漂亮的戏服,第一次让他帮我化妆的时候,我就对他产生了好感。

  我鼓起所有的勇气朝他表白过,但我被拒绝了很多次,我...

  我没想到,我们会是敌对的关系。或者说,我其实早就该想到的。

  即便如此,我在刚刚看到他受伤的样子的时候,我还是下意识的想救他。

  我...我可以去求我的哥哥,我可以让他想办法,只要他愿意,他可以和我...”

  “死心吧,不可能的,他不可能愿意的。”张泰川开口叫停了对方的假设。

  “为...为什么?”平野葵下意识的问道。

  “为什么?平野小姐问我为什么?你倒不如去戏楼里问问你的哥哥平野大翔先生为什么。”

  张泰川露出个凄惨的笑容,“问问他为什么在奉天杀了我的父亲,杀了他的父亲,杀了铭乡戏班子上下19口,杀了赵家上下32口!”

  “你说什么?”

  平野葵瞪大了眼睛,“不,不可能,我哥哥他说他...不,不不不,你在骗我,这不可能!明明是你们华夏人一直在袭击日侨!”

  “你们如果老老实实的在你们自己的土地上,我们为什么会袭击你们?”卫燃嘲讽道,“你哪来的脸问出这样的问题?”

  “我们是在帮你们...”

  “帮我们什么?”

  卫燃没管起身走进洗手间的张泰川,直勾勾看着对方嘲讽道,“帮我们华夏在金陵屠沙了至少三十万无辜的百姓吗?那我可真是要谢谢你们。”

  “至少我的哥哥没做过这些,他是个很温柔的人,他不可能做那些事情!”平野葵继续辩解着。

  “不可能?”

  去而复返的张泰川将一沓照片甩到了平野葵的床上。

  稍稍犹豫了一下,平野葵拿起了那一沓翻拍的,并且在上一幕的最后,由卫燃亲自洗出来的照片。

  仅仅只是看了一张,她的脸色就已经变得惨白,等她看到第二张照片的时候,已经下意识的捂住了嘴巴,放下照片慌里慌张的跑进洗手间开始止不住的呕吐。

  她被吓到了,她认出了翻拍的照片里那个手拿武士刀的人,她甚至认出了那把武士刀,那把曾经摆在她家的神龛里的武士刀!

  许久之后,嘴角仍旧挂着污秽之物的平野葵跌跌撞撞的走了回来。

  在看到床上散落的那些照片的时候,她却再次捂住了嘴巴,随后摔倒在地开始了干呕。

  “你的哥哥在照片里做的那些事情并非个例,你们的军队,你们的士兵,每天都在华夏大地上做着类似的事情,一处又一处,一天又一天,一起又一起。

  在金陵的一切并非意外,那样的事情每天都在华夏的各个角落发生着,每一次都是你们的士兵拿着屠刀,肆意的奸淫掳掠,肆意的杀戮,并且以此为荣。”

  张泰川又一次将手帕递给了平野葵,“我很意外能在申城遇到你的哥哥平野大翔,我和躺在桌子上的齐管事本该在第一时间杀了他。

  事实上,当时已经有人那么做了,但是他的运气不好没能杀了你的哥哥,只是打伤了他的耳朵。”

  “请杀了我吧”

  平野葵闭上了眼睛,却止不住滚落的眼泪,止不住她自己都不知道为谁流的眼泪。

  “在杀死你之前,我这里还有一封信,是武藏先生登船之前托我转交给你的。”

  卫燃突兀的开口说道,并且捡起了湿透的外套,翻出那封潮乎乎的信递给了对方。

  疑惑的接过信,平野葵撕开信封抽出了那封信,并且不出意外的看到了那根恶心的点缀。

  皱着眉头展开潮乎乎的信封,平野葵只是看了几行便皱起了眉头。

  然而,就在她把这张信纸团成一团的时候,楼下却再次传来了敲门声。

  看了眼下意识端起手枪的张泰川,平野葵将对方给自己的手帕放在床边,起身走进洗手间漱了漱口又洗了洗脸,重新走向了一楼。

  “要杀吗?”卫燃低声问道。

  “要杀也不能在这里杀,放心吧,附近有人盯着,跑不了。”

  张泰川说着,已经收起了床上那些照片,和卫燃一次凑到了楼梯口侧耳倾听着。

  出乎他们以及平野葵的预料,这次敲门的并非平野大翔,反而是经营居酒屋的苍井先生。

  “苍井先生,我,我现在不太方便。”平野葵将一楼的房门开了条缝隙说道。

  “平野小姐刚刚哭过?是遇到了什么难过的事情吗?”苍井关切的说道,同时也看似不经意的把手搭在了门缝里。

  “苍井先生!请把手拿开!”平野葵大声呵斥道,“你这样太失...呀!”

  平野葵话都没说完便发出了一声惊呼,苍井先生也推开门走了进来。

  “平野小姐,我已经爱慕你很久了,我只是想邀请你...”

  苍井先生步步紧逼着走进来,只是难免,他的眼神却在打量着似乎才洗过澡的平野葵之余,贪婪的偷瞄着一楼摆放的一些看起来像是古董的摆件。

  “滚出去!滚出去!”

  平野葵尖声高喊着,同时也慌乱的一步步的朝着通往二楼的楼梯后退着。

  万幸,就在她的一只脚已经踩在楼梯上的时候,平野大翔已经从对面的戏楼跑了出来,一边大喊着苍井的名字,一边冲进诊所,随后一个巴掌狠狠的抽在了苍井的脸上。

  “小葵,你没有收到伤害吧?”平野大翔紧张的扶住险些坐在楼梯上的平野葵。

  “出去!你们都出去!”

  平野葵发疯了一般尖叫着,大喊着,同时也用力推开了她的哥哥平野大翔,那个...肆意屠戮无辜者的刽子手。

  “你!和我去对面!”

  平野大翔转过身,冷着脸朝着苍井说道,伸手拽着他的后脖领子便离开了这间诊所,顺便还好心的帮他的妹妹平野葵关上了诊所的大门。

  怔怔的看了眼大门,平野葵又扭头看向二楼居高临下,手里攥着***枪看着自己的张泰川。最终,她坐在楼梯上抱住了自己的膝盖,茫然无助的哭了起来。

  在她身后,站在二楼的张泰川举起手枪瞄准了一楼的平野葵,但最终,他还是收起了手枪,并且又一次咒骂了一句满是疲惫的“艹他娘的!”

  “我们...怎么办?”卫燃再次问道。

  “先把正歧送去对面”

  张泰川最后瞥了眼平野葵,“我们...去陪平野大翔先生喝酒。”

  闻言,卫燃怔了怔,随后默不作声的抱起了张正歧,走进洗手间,又通过洗手间的窗子,将他送到了对面。

  等他们二人也跳过去,卫燃不放心的问道,“她会不会打电话...”

  “她的电话机咱们听着呢”张泰川说道,“准备去喝酒吧”。

  “为什么放过她?”卫燃问出了新的问题。

  “我们需要她哥哥手里的武器、药品、油料和弹药,而且她救了正歧。”

  张泰川压抑着痛苦说道,“老鬼不在,我们不能断了这条线,冒冒险,如果...如果她愿意帮我们,或许...能救更多人。”

  “如果她...”

  “那就只能把她和那个畜生一起发送了”张泰川突兀的笑容里满是期待,“棺材铺里有的是棺材。”

第1824章 伤心的平野小姐

  和平野葵的诊所只隔着两扇洗手间窗子的书局二楼,卫燃和张泰川一起,将仍旧处于昏迷中的张正歧。抬进了一间卧室。

  “正歧什么时候能动?”张泰川翻出一套衣服丢给卫燃,嘴上也跟着问道。

  “他比当初的六子伤的要严重的多,而且给他治疗的时候还没办法给他输血。”

  卫燃接过那套衣服之后却丢到了桌子上,“今天晚上是最危险的,如果能熬过今天晚上只能往外送,如果熬不过...”

  “尽人事听天命”

  张泰川见卫燃没有换衣服,他索性也将刚刚翻出来的衣服丢回了衣柜,“明天一早阎队长就会带着征柴队出城,我估摸着,眼下想把那位客人尽快送走只能冒险。”

  “加入征柴队?”

  卫燃皱着眉头问道,“老阎不是瞎子,征柴队的人虽然不少,但他不至于认不出脸生的人。”

  “他会认不出的”

  张泰川低声说道,“他还欠我不少大黄鱼呢,金条堵不住他的嘴,枪子儿总能堵住。”

  “正歧...平野葵怎么办?”卫燃问道。

  张正歧和平野葵现在是拴在一起的,只把张正歧送出去没用,只解决了平野葵也没有用,他们需要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才行。

  “我来想办法”张泰川用力搓了搓脸,“各走各的吧”。

  “我担心汽车放在写真社门口不安全,所以送去了棺材铺。”卫燃随意找了个借口。

  “我送平野小姐回来之后去给大洋马请郎中了”张泰川跟着说道。

  “正歧有人照顾吧?”已经走到一楼的卫燃最后问道。

  “放心”

  闻言,卫燃抄起门口一把油纸伞打开看了看,见上面没有什么特殊的标识标记,这才将其夹在腋下,推开门走了出去,和张泰川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兜着圈子绕着远来到丽华戏社,卫燃在门童的热情带领下来到了二楼的一间包厢,见到了平野大翔,也见到了两边腮帮子肿起来老高的苍井先生。

  “平野先生”

  卫燃热情的打了声招呼,“我本打算问穆老板借件衣服的,听说您在楼上,特意上来打声招呼。”

  看了一眼全身湿透的卫燃,平野大翔摆摆手说道,“我来这里和苍井先生有事情要谈,龙之介,谢谢你把小葵送过来,先下去吧。”

  “是,那我就不打扰两位了。”

  卫燃说着,又走出了包厢帮忙关上了门,朝着迎面走来的张泰川使了个眼色,俩人躲到了隔壁。

  几乎就在卫燃关上这个包厢的房门的时候,张泰川也将耳朵贴在了木头隔墙上,卫燃则恰好看到了从一楼走上来的平野葵。

  此时的平野葵已经换上了一套和服,只是她那张梨花带雨的脸上,仍旧挂着无法隐藏的厌恶、恐惧和茫然无措。

  莫名的,隔着一条门缝偷窥的卫燃想到了很多人。

  比如芬兰那座被暴风雪笼罩的猎人小屋里的朋友和敌人,比如战后德国某辆列车上的小偷和苹果园里女教师,比如阿芙汗山区里可怜无助的孩子。

  如今时移世易,对于他这个足以称得上老兵的时空旅人来说,一门之隔的外面,那个似乎抱着善意和同情的招核女人,却比斯大林格勒里那个扎根在他心底最柔软位置的女孩更加难以面对。

  在旁观者的角度的时候,他能劝任何人暂时放下敌意,他能去发现肮脏的战争里仅存的那最不起眼的一丝丝人性光辉。

  但是真的设身处地轮到他自己的时候,他却不受控制的想到了死守藤县的那些人,想到了躲在叙情书寓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里的那些人、想到了白洋淀里的那些人和林海雪原里的那些人。

  他发现他没有办法像暴风雪小屋里的列宁格勒居民、苏联记者科农那样暂时的接受敌人的友谊。

  他承认自己是狭隘的,他承认在那个他熟悉的时空,他那文质彬彬也好,热爱和平也好,反战也好,或许都是因为提前站在了旁观者和上帝的视角所以可以以冷漠乃至麻木的态度“装”出来的。

  但此时此刻,他却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想接受那个至少有90%的部分无辜的招核女人自发的善意和善良,对于他来说实在是过于煎熬了。

  他甚至期待平野葵接下来会出卖张正歧,出卖张泰川,出卖这座戏楼,也出卖自己。

上一篇:无限诡异游戏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