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燃顿了顿,“在申城这座城市,还活跃着至少一位国际主义战士,她从遥远的法国奔赴西班牙参加战斗,又在西班牙的战斗失败之后履约来到申城继续以一名国际主义战士的身份战斗。
平野...请允许我称呼你为平野葵同志。
如果你认可你是个国际主义战士的话,那么我能回答你,我们的共同敌人并非你的同胞,并非招核人,而是法吸丝,发动战争,侵略他国土地的法吸丝。”
“所以我们共同的敌人是法吸丝?那些落在岩壁上的雪花?”平野葵问道,“如果我是个国际主义战士的话?”
“从你愿意救下齐管事,从你昨天一直在救助伤病员的时候开始,你就已经是个国际主义战士了。”
卫燃坦诚的说道,“从这一点来说,我谨代表我自己欢迎你来华助战,并为你所做的一切努力表示感谢。”
“所以你会继续复仇吗?”
平野葵问道,“我愿意以国际主义战士的身份收下你的感谢,刚刚的问题仅仅只是出于个人身份的好奇。”
“会”
卫燃直白的答道,“我终究是个人,我没有办法原谅包括你的哥哥在内的所有侵略者,无法原谅他们在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上做下的事情。
我也没有资格原谅他们,我能得到的选项就只有复仇。
坦白说,我不会因为敌人里出现了一个好人就原谅所有的敌人。
我更倾向于在完成所有的复仇之后,再去宽恕和好人等量的无辜者,并且像那个好人所做的一切一样去帮助对方的幸存者。”
“我表示充分的理解”
平野葵深吸一口气又长出一口气,“无论如何,卫先生,或者卫同志,你至少给了我一个清晰的答案,让我知道了我所面对的敌人是谁。
如果国际主义战士是个类似医生一样的职业的话,我接受这份工作,并且会在未来继续帮助你们。
我只希望...”
再次做了个深呼吸,平野葵咬咬牙说道,“我只希望,在对我的哥哥进行复仇的工作上,不要让我参与就满足了。
我...
我知道他犯下了无论如何都无法饶恕的罪行,但是我依旧没有办法看着他死在我的面前,更没有办法为你的复仇提供任何形式的帮助。
就像你说的,你终究是个人,你只能复仇。
我...我也终究是个人,我没有办法帮你,向我的哥哥复仇。”
“所以我们达成了交易?”
“以大阪人的方式”
平野葵说话间,主动朝着卫燃伸出了她已经布满了汗水的手。
“成交”
卫燃同样伸出手,和对方的手握在了一起。
“所以你们相互说服了对方?”张泰川问道。
“也许吧”卫燃和平野葵给出了同样的答案。
“看来今天早晨的饭桌上该有酒壶和酒杯才对”
张泰川开心的说道,哪怕...哪怕明明他才是最难以解开这个心结,最难以自我开解的人。
“秦先生”
平野葵深吸一口气,“我同样不会阻止,更不会介意你对法吸丝进行复仇。”
“但那个法吸丝是你的哥哥”张泰川叹息道。
“我知道”
平野葵同样叹了口气,“我知道”。
“去吃早餐吧”
卫燃开口转移了话题,同时也迈开了步子。
“去吃早餐吧”
张泰川跟着说道,他清楚的知道,现在他和平野葵都出于同样两难却又相互矛盾的境地。
当年的张泰川是无辜的,但平野大翔却杀死了他的家人。
今天的平野葵是无辜的,但她...
“去吃早餐吧”
平野葵也跟着说道,并且迈开步子越过了张泰川。
就好像...
就好像所有的完美答案都藏在了接下来的早餐里一样。
第1829章 戏文里的愁
来纪家老宅参加拜师宴的第二天,丽华戏社的女班艺人再次登台,给周围的佃户献上了一折又一折的戏剧,并且赢得了一次又一次的叫好。
这个上午,无论卫燃还是平野葵又或者张泰川,全都用各自的相机拍下了不少照片。
这些照片里有戏台上的女班艺人,也有他们自己,自然,更有结为师徒的纪先生和六子,甚至还有又一次带着征柴队和平野大翔准备的货物赶过来的阎队长等人。
也是在这个上午,纪先生的管家送来了昨天救治的那些伤病患托付他帮忙转交给平野葵的礼物。
这些朴素的礼物有一小兜煮鸡蛋,有脆甜的鲜枣,也有晒干的竹笋,甚至还有一只肥嘟嘟的小狗崽。
据管家说,送狗崽来的,是平野葵昨天救下的那名产妇的大儿子。
这些礼物虽然加在一起恐怕都换不回平野葵用在他们任何一个人身上的药钱,但这个来自招核,内心彷徨茫然的单纯姑娘却前所未有的开心,以至于连吃饭的时候都抱着那只黄皮黑嘴筒子的小狗崽子不松手。
而她这略显幼稚的行径,也让包括卫燃在内的一些人松了口气,他们总算又给自己找了个拙劣的借口——她还只是个孩子呢。
等到午饭过后,征柴队的骡子车先各自装上了三大口袋里面藏着字画的大米,接着又往板车上堆了满满一垛潮乎乎的木柴。
这些木柴都是纪先生和苏大善人以及吴老财,这名义上并不对付的三家各自雇佣流民砍来的。
对于这些流民来说,两捆柴就能换一碗粥外加一碗治疗霍乱的五苓散,这以劳代赈的买卖足够让给他们活下去了。
当然,阎队长也不亏,他如今和码头上的几个帮派关系还算不错,这来的路上,就已经把带出来的武器弹药卖给“道上的朋友”了。
虽然这笔钱要分出去不少给各位车头子以及金队长,就算剩下的,也有不老少要拿去还欠下张泰川的债,可即便如此,这一趟下来他的手里也依旧能落下十来块大洋的利润呢。
这要是等他还清了债务,往后跑这么一趟到手的少说能有一根小黄鱼儿!
阎队长对此充满了期望,自然也就干劲儿十足,并且在心里美其名曰“老子也算抗日了”。
无论阎队长如何的见钱眼开,午饭过后,卫燃和平野葵也再次来到了张正歧的房间。
可惜,此时的张正歧依旧昏迷未醒。
虽然略有遗憾,但平野葵最终也只是在得到允许之后,举起相机给张正歧拍了张照片。
“卫先生,不,龙之介君,麻烦你帮我把照片洗出来吧。”
怀里抱着那只小狗崽子的平野葵一边往外走,一边取出了相机里的胶卷递给了卫燃。
“好”
卫燃接过胶卷,应下了对方的坦诚。
在某种不用说出来的默契中,两人都像是真的没有注意到身后那张拔步床上伤员已经睁开了眼睛一样,迈步走出了房间走向了前院。
返程的路程,开车的人变成了卫燃,和平野葵坐在后排车厢的人变成了张泰川,唯独赵景荣,依旧坐在副驾驶的位置。
等到车子沿着泥泞的道路跑起来,等到身后征柴队和戏班子的骡子车也走起来,平野葵很是一番犹豫之后开口说道,“我想...我想听听你们的故事。”
“什么故事?”张泰川心不在焉的问道。
“我想知道,被我的哥哥杀死的那些人的故事。”
平野葵像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一般,低垂着头,咬着牙问道,“我想知道他们是什么样子的,我想知道他们和你们是什么样的关系,也想知道,我能为那些人做些什么。”
“等以后吧”
张泰川开口问道,“等我们彻底信任你的时候,等...等战争结束的时候吧。”
“好...好,那就...那就等战争结束之后。”
平野葵选择了放弃,却又不死心的说道,“你们...你们要活到战争结束之后。”
“你也是”
张泰川笑着说道,但他的眼睛,却看向了车窗外的青纱帐。
接下来的时间里,汽车和骡子车慢悠悠的在泥泞的土路上艰难的行驶着。闷热的车厢里,所有人也都保持着难言的安静。
“等...等回到城里”
平野葵又一次毫无征兆的开口问道,“我能帮你们做些什么吗?随便什么都可以,除了...除了杀人。”
“先帮我们保密吧”
坐在副驾驶的赵景荣说道,“其他的,有需要的时候我们会找你帮忙的。”
“好...好吧”平野葵再次沉默了下来。
其实车里的四个人都清楚平野葵在担心什么,就像平野葵同样清楚他们在担心什么一样。
无法取得信任,不敢轻易信任,这都是难免的,却也是双方必须去解决的,显然,回城的这段路上的时间远远不够。
下午四点左右,卫燃驾驶着车子开进了城区又开进了租界,最终稳稳当当的停在了丽华戏社的门口。
不等车子熄火,平野大翔也已经帮着平野葵拉开了车门。
“玩得怎么样?”
平野大翔关切的问道,并且也注意到了平野葵怀里抱着的那只小狗。
“很热闹,饭菜很好吃。”
平野葵打起精神说道,“还有,我还救了人呢!”
“救了人?怎么回事?”平野大翔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
“是戏楼的齐管事”
从另一侧钻出来的张泰川说道,“齐管事在检查戏台的时候摔下来了,被花坛里的树根扎伤了身子,多亏了平野小姐及时相助,不然就要在纪先生的收徒宴上闹出血光了。”
“我的妹妹真是厉害”平野大翔立刻眉开眼笑满脸宠溺的夸赞道。
“齐管事出事儿了?”
同样在旁边等着的林乔安立刻紧张起来,“人没事吧?没给纪先生添麻烦吧?”
“人没事,我师傅说就在他那养着吧。”
赵景荣说道,“正好最近需要个信的过的人帮忙给平野先生备货,就当是我师傅他老人家问穆老板借的人了。”
“纪先生客气了,我这是怕给纪先生添乱啊。”林乔安歉意的说道,“这样,我明天就备车,把齐管事...”
“穆老板与其把齐管事接过来,不如谢谢平野小姐吧。”
张泰川毫不吝惜的用日语夸诞赞,“平野小姐的医术非常高明,不但救了齐管事,还给纪先生瞧了瞧病呢。”
“我是不是很厉害?”平野葵故作得意的朝她的哥哥平野葵问道,顺便还显摆着一直被她抱在怀里的小狗来转移着对方的注意力。
“小葵是最厉害的!”平野大翔愈发宠溺的夸赞着。
“平野先生”
赵景荣说着,已经打开了汽车的后备箱,从里面拿出一口皮箱说道,“这是我师父特意交待我给您的回礼,您看...”
“走,上楼!我们上楼去聊!”平野大翔迫不及待的发出了邀请。
“我就不去了”
平野葵歉意的说道,“我有些累了,我想先回去休息了,哥哥,能让川口和武藏先生帮忙把我的东西搬回去吗?”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卫燃和张泰川连忙说道,随后一个帮忙拎着那口皮箱,一个从后备箱里拎出了她昨天救下的那些伤员送她的谢礼。
“那些都是我师傅送给她的零食”
赵景荣一边跟着平野大翔往戏楼里走一边解释道,“我师傅很喜欢平野小姐。”
“她一直都很讨长辈喜欢”平野大翔自豪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