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吊炉的另一边,一张油腻腻的八仙桌上摆着两个藤编的笸箩,那里面还有十来个已经烙好的烧饼。
这间烧饼铺的另一边,则摆着一张竹制的躺椅,躺椅边的一把长条凳子上,还摆着一个瓷壶和一个大茶碗。
最后再看看自己,粗布的白汗衫黑裤子,脚上一双黑布鞋,腰间一件帆布带兜的围裙,脖子上还搭着一条白毛巾。
穿过铺子最里侧的那道门,后面是一间并不算大,甚至说小的可怜的卧室。
这卧室里仅仅只有一张铺着凉席的木头床,以及一扇虚掩的后门。
打开后门,除了门外靠墙位置的压水井,却是一条不知道通往什么地方的巷子。
看了看远处的建筑,他已经认出来,这里九成九是重庆。
只是...
在这地方,烧饼卖的出去嘛?卫燃不由的暗自琢磨着。
“臭豆腐——!咳咳!咳咳咳!正宗长沙...咳咳!臭豆腐——!”
恰在此时,外面传来了一声夹杂着咳嗽的吆喝。
是程兵权!卫燃立刻听出了对方的声音!
快步返回前边的店面,他也立刻看到了从外面走过的程兵权。
此时的程兵权手里拄着一根木头棍子,肩头挑着个担子。
那担子的一头,是个带有盖子的木头桶,另一头则是个似乎用铁皮桶改造的小炉子。
“臭...咳咳咳!臭豆腐——!”
程兵权重新吆喝了一声,随后慢悠悠的走到了卫燃经营的烧饼铺门口。
“来三个烧饼,老样子不加咸菜算20元怎么样?”程兵权说道。
“可以”
卫燃痛快的点点头,用竹夹子夹起三个烧饼放在吊炉里,又拎起那个搪瓷壶放在案板上,一边压下压杆移动吊炉一边问道,“生意怎么样?”
“差的很”
已经能说一口流利“国语”的程兵权用洪亮的嗓门抱怨道,“饭都要吃不起了,你这生意怎么样?”。
“不怎么样”卫燃回应道,“倒是不担心饿肚子。”
“老板打个商量,一份臭豆腐换三个烧饼怎么样?”程兵权说道,“咱们相互开个张。”
“那就开个张”卫燃痛快的同意了对方的交易请求。
闻言,程兵权连忙在一连串的咳嗽中表示了感谢,就在这烧饼铺的边上打开了铁皮桶小炉子的火门儿,随后又从木桶里拿出个一口小锅架在上面,接着从木桶里捡了几块黑乎乎的臭豆腐一一放进了锅里。
他忙着炸臭豆腐,卫燃也将简单加热过的那三个最多只有掌心大小的烧饼取出来,用刀横向片开之后,慷慨的往里面各自夹满了没什么油水儿的炒咸菜。
几乎前后脚,程兵权也将用竹碗盛着的臭豆腐递了过来。
在接过臭豆腐的同时,卫燃也立刻注意到,那竹碗的下面似乎有个纸条。
“进来歇歇,喝口茶吧。”卫燃不动声色的招呼道。
“不歇息了,这天气这么热,不尽快卖出去,豆腐都要坏了。”
程兵权高声说完,伸手接过用草纸包着的烧饼,压低了声音说道,“交给何老汉”。
说完,他又高声说道,“我再去码头转转,竹碗留在你这儿,晚上过来取。”
“慢走”
卫燃招呼了一声,将手里装有臭豆腐的竹碗,连同竹碗下面的纸条放在了案板上。
“咳咳!”
程兵权在一连串的咳嗽之后,含糊不清的骂了一声“背时倒灶嘞受苦的命”,将其中两个烧饼放在木桶的盖子上,重新挑起了担子,一边吃着手里拿着的烧饼,一边走向了不远处的码头。
没有急着去看那碗臭豆腐下面压着的纸条,卫燃重新往吊炉里放了两个烧饼,又站在门外看了看左右,随后才将那张纸条从竹碗下面取了出来。
然而,随着这张折叠成了香烟粗细的纸条打开,上面却并没有任何的字迹。
见状,卫燃笑了笑,将其重新叠好之后随意的埋进了装有芝麻的大海碗里,随后取出刚刚丢进吊炉里的烧饼,将其趁热切开,随后将吸满了汤汁的臭豆腐夹进去,一手端着竹碗,一手拿着烧饼凑到嘴边狠狠咬了一大口。
顿时,外焦里嫩的烧饼和吸满了汤汁的臭豆腐让他舒服的眯起了眼睛,然后便是第二口、第三口、第四口——他真的饿了。
第1886章 染血的情报
略显闷热的烧饼铺里,卫燃三两口吃完了夹着油炸臭豆腐的烧饼,又不紧不慢的灌了一大碗凉茶,这才走出烧饼铺看了看左右。
这里距离码头并不算很远,踮着脚往远处看,甚至能看到停靠在码头的各式船只。
只是难免,他在琢磨着,这情报任务到底是为谁服务的。
最后看了看左右,卫燃重新回到烧饼铺的后门外,先给压水井里灌了一瓢水,随后来回压下压杆,打了一桶冰凉的井水将毛巾投洗一番好好的洗了个脸擦了擦手臂和脖子。
等身体凉快下来,他这才重新打了一桶水拎回前面的烧饼铺。
此时看太阳的高度应该是临近中午,自然是没什么生意的。
好在卫燃也不指望这买卖养家糊口,所以在用毛巾浸水将地面打湿让这房间里凉快下来之后,他便心安理得的躺回铺子里的躺椅,盖着冰凉的毛巾开始了午睡。
这一觉,因为没有尸臭味,不用饿肚子,更不用拼刺刀打白刃战,他睡的可谓格外的舒服。
“嘭嘭,嘭嘭嘭。”
不急不缓的敲门声将他惊醒,等他睁开眼看过去,才发现外面的阳光已经黯淡西斜,一个打着赤膊的汉子递过来几张法币,格外豪气的说道,“十个烧饼!”
“稍等”
卫燃连忙爬起来,掀开笸箩,见里面只剩下12个了,索性慷慨的说道,“中午剩下的,不嫌弃的话12个全给你怎么样?”
“老板豪爽!”那汉子连忙说道。
卫燃笑了笑,额外看了一眼对方身后的木头独轮车,随后将那12个烧饼皮儿全都捡进了吊炉,又铲了些木炭木柴丢了进去,
趁着等待的功夫,卫燃也立刻开始了忙活。
这次毕竟是情报工作,他总得把这烧饼铺做的有模有样才行。
等他这边揪好面剂子的时候,外面也围拢过来一些苦力或者行商。
见状,卫燃连忙将吊炉里的烧饼铲出来一一片开夹上咸菜,用草纸包好之后递给了最先来的那位,随后招呼着其他人等等,这便开始了现打烧饼。
要感谢之前赵家父子的悉心教导,卫燃这速度虽然并不算很快,但总算是一板一眼不至于手忙脚乱。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定价比较贵的原因,这些食客大多都只是买上一两个解解馋。
而且听那些各地方言交织的闲谈就能知道,他们愿意来这里消费,似乎主要是因为这里的咸菜好吃。
好吃个屁!
卫燃暗自叹息,案板上的炒咸菜他刚刚尝过,没有丝毫的油水,纯粹是足够咸罢了。
对于这些在烈日高温下工作的苦力来说,盐分就等于力量。
在他的忙碌中,这一批似乎刚刚下工的苦力还没走干净,赶着一辆驴车的何老汉也停在了烧饼铺的门口,用洪亮的嗓门吆喝道,“小老板,五个烧饼!”
“好嘞!稍等啊!”卫燃热情的给出了回应。
在他的忙碌中,其余那些食客相继拿着夹了咸菜的烧饼离开。
而卫燃也在擀烧饼皮的时候,将一直藏在芝麻碗里的那张纸条擀在了面皮里并且沾满了厚厚的一层芝麻。
将这枚特意放在吊炉的平锅边角处的烧饼烤熟之后,卫燃又特意给它夹上了咸菜碗里一些干巴的菜丝,卫燃根本没有与何老汉过多的交流,便将他买下的五个烧饼用纸包好递了过去。
何老汉同样和他没有任何过多的交流,在付钱之后,将那烧饼放在了一个藤条篮子里便重新坐上驴车,吆喝着走向了远处。
随着他的身影消失,卫燃也仍在吊炉和案板之间来回忙碌着,只是他拿着擀面杖的手里,已经多了一张刚刚随着何老汉付钱夹杂期间的小纸条。
等到远处的建筑已经亮起星星点点的灯光的时候,案板下的陶盆里所有的面团用光,卫燃也挂上了售罄的牌子。
熟练的关门上板之后,他只穿着个大裤衩子在后门的压水井边上冲了个凉,随后换了一套还算干净的粗布衣服走向了不远处的码头。
虽然已经是黄昏时分,但这码头却依旧格外的热闹。
只是,他在这里并没有见到吆喝着卖臭豆腐的程兵权。
谈不上失望,卫燃花了一笔小钱买了条江鱼,又买了些并不算便宜的劣质面粉,随后便回到了他的烧饼铺。
刚刚在房间里换衣服的时候他已经发现,在床底下的两个咸菜罐子里有不少的咸菜疙瘩,倒是面粉根本没有多少存货。
备齐了明天需要用的食材,卫燃将买来的鱼宰杀干净,翻出个砂锅借着吊炉的余温炖上。
心知今天应该不会再发生什么,卫燃再次冲了个凉,等晚餐做好之后匆匆填饱肚子便躺在了床上。
这一夜,除了扰人的蚊子之外,倒是还算舒服。
等到第二天天还没亮,他便早早的起床点燃了吊炉,随后洗手洗脸开始了烫面和面切咸菜丝等等一系列的忙碌。
不等第一批烧饼出炉,已经有早起的力工赶到了他这摊子的面前,慷慨的丢下十元或者二十元的法币,同时也要求卫燃慷慨一些,多往烧饼皮里夹一些咸菜。
就在这几乎脚打后脑勺的忙碌中,卫燃也注意到,斜对面的一家铺子也在这个时候拆板开门营业,那是一家豆腐坊。
让他没想到的是,那豆腐坊的门口,用清脆好听的山城口音售卖豆花和豆腐的年轻姑娘他虽然不认识,但在她旁边那个忙着熬煮豆浆的他可认识——是程兵权!
合着咱们还是对门邻居?卫燃愣了愣,随后低下头,继续忙着打烧饼。
在应付完了早晨的这一波食客之后,卫燃再次闲了下来,对面那个豆腐坊也早早的关门上板。
不多时,一个看着跟何老汉年纪差不多的老先生用独轮车推着一板儿豆腐开始了沿街叫卖。
又等了片刻,程兵权也挑着挑子从那家铺子的后门离开,一边吆喝一边咳嗽着走向了远处。
虽然自己的烧饼铺这个时间没什么食客,但卫燃却根本就不敢离开。
仅仅只凭昨晚的情报交换以及刚刚程兵权和那个不认识的老汉出门走街串巷的售卖方式,卫燃其实就已经有了大概的猜测。
自己这里就是个情报中转站,自己的一头儿是何老汉,另一头儿便是程兵权以及对面的豆腐坊。
说不定那豆腐坊还承担着警戒点的作用,又或者,自己也在帮对方担任着警戒作用?
也不知道他们在传递的是什么情报,这情报又会最终传递给谁...
卫燃暗暗好奇着,虽然看似从自己这里过一道手增加了暴露的风险,但实际上,自己这里就是个随时可以熔断的保险丝。
想到这里,他不由的看了眼不远处的码头。
这是个好位置,随时可以撤离的好位置,只是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这里。
虽然内心暗暗提高了警惕,但卫燃表面上倒是没有任何的变化。
打发完了最后几位食客,卫燃再次冲了个凉便躺在了躺椅上开始为早起的忙碌补觉。
从上午到中午,从中午到下午,这一整天程兵权都没有光顾过他的烧饼铺,不止他,就连何老汉也没有来过。
临近傍晚,还没等卫燃卖光今天的烧饼,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阴云却已经遮住了夕阳。
片刻之后,倾盆的大雨哗啦啦的浇灌下来,连带着也让空气瞬间跟着凉爽了许多。
这场雨不但带走了闷热,也带走了食客。见状,卫燃索性提前上了一半的板子,免得风雨吹进来打湿了案板。
就在他琢磨着晚上吃些什么的时候,远处却跑来了一辆驴车。
“砰!”
还没等他看清驴车上的人是谁,驴车的身后,却传来了一声枪响。
“坏了!”
卫燃心头一紧,随后便看到了吆喝着驴车跑来的何老汉!
“砰!”
恰在此时,驴车的车尾方向再次传来了一声枪响,那头毛驴也发出了刺耳的惊叫。
在这雨幕中,在这昏暗的天色中,驾驶着驴车的何老汉看了眼站在烧饼铺门口的卫燃,抬手将一样东西丢了过来,随后便用力扬起鞭子狠狠的抽在了毛驴的屁股上,顺便也在石板路上留下了一连串被雨水极速稀释的血迹。
“啪嗒嗒”
卫燃低头看了一眼丢到自己脚下不断弹跳的物件,连忙后退回了铺子里,将那个仅仅只比拇指大了一圈的棕色玻璃瓶捡起来藏进了芝麻碗里。
想了想觉得不保险,他又立刻取出了罗伯特相机包,将那玻璃瓶丢进去之后成功收回了金属本子,随后连忙继续给这烧饼铺上板。
也正是借着上板儿的功夫,他眼睁睁的看着几个骑着自行车的人追向了何老汉,也眼睁睁的看着几乎被雨幕吞噬的何老汉从驴车上摔了下来。
“砰!”
雨幕中,卫燃又听到了一声枪响,随后便听到有人隐约说道,“他畏罪自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