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尔盖说着,已经拿起了写字台上的座机话筒,熟练的按出了一串号码。
片刻后,谢尔盖对着话筒爽朗的说道,“维塔利,你现在有没有时间?我想回家看看,好,我等你。”
挂掉电话,谢尔盖这才解释道,“我的孙子,他现在也在国立大学当老师,计算机老师。稍等一下吧,他很快就过来了。”
“请容我也打个电话”
卫燃说完,迈步离开书房,掏出手机拨通了黛安的电话,示意对方在柳班做好准备工作。
趁着等待的功夫,谢尔盖掀开了一起从保险箱里拿出来的那本相册,在这本相册里,卫燃不但看到了当初自己拍下来的那些照片,而且还看到了一些他没见过的照片。
也正是从这些老照片里,他间接的了解到了游击队村一点点的变化。
从最初隐藏在森林深处的那片营地,到后来慢慢建好了医院,开垦了农田,甚至弄出了报社乃至可以直通大后方的窄轨铁路。
后来,就连那架波2飞机都已经可以在游击队村附近降落了。只不过开飞机的人,却变成了一个卫燃没见过的男人。
通过询问,他这才知道,这个男人就是那位女飞行员阿丽萨的哥哥,那个当初在游击队医院战斗中,丢下一颗关键炸弹的男人。
随着相册的翻动,黑白照片里的游击队村越来越大,周围的树木也在一点点减少,农田则在迅速增多。
再后来,照片变成了彩色,农田里也多了不少劳作的人,甚至在其中一张彩色照片里,还出现了一个在田间地头支着画板的金发女人。而在她未完成的油画里,还能看到一台绘制了一半的拖拉机。
但唯一不变的,却是时不时便会出现的大合影。虽然那张背景一直在变化的合影里熟悉的人越来越少,陌生的人越来越多,但唯一不变的,却是那些自始至终都被安排在最前面的孩子们脸上洋溢的笑脸。
“在苏联解体之前,游击队村几乎每一年的秋天都会在丰收之后拍一张合影。”
谢尔盖轻轻合上相册之后感慨的说道,“虽然那个村子的人大多都已经不知道最早那张合影的初衷,但却一点儿不影响大家把这个传统保持下来。”
“真好”卫燃喃喃自语的说道。
“你说什么?”没听清的谢尔盖疑惑的看着卫燃。
“我说真好”卫燃稍稍加大了声音。
“是啊”谢尔盖看向窗外缓缓停下的一辆车子,“就像活在梦里一样。好了,年轻人,我们去游击队村看看吧。”
闻言,卫燃赶紧起身,帮着对方将桌子上的东西全都收好,这才拿上公文包,跟着对方离开了家门和那些活蹦乱跳的宠物们。
“这是我的孙子维塔利和他的妻子安托沙”
谢尔盖上车前笑着介绍道,“这个年轻人是维克多,今天新认识的小朋友,他要和我们一起去游击队村看看。”
“你们好”
卫燃客气的和这对夫妻握了握手,维塔利是个看年龄已经快四十岁的中年人,不管是对方温文儒雅的气质还是驾驶的车子乃至身上的服饰,都证明对方的生活非常不错并且受到了良好的教育。
而那位坐在副驾驶位置的女人则一脸和善,胸口的位置还别着一个带有医院标志的链表,算是无形之中透露了自己的职业。
在一行人的闲聊中,维塔利驾驶着车子,赶在太阳落山之前抵达了游击队村。
七八十年的时间,已经让当初位于森林深处的简陋营地变成了一个被广袤农田包围的小村子。而且看得出来,这个村子里的人,大多都认识谢尔盖和他的孙子维塔利,是以时不时的,便会有人朝他们的车子挥手打招呼。
与此同时,提前接到消息的黛安和那个业余挖土党普洛霍尔也已经在游击队村的村头等待多时了。
或许是因为看到了黛安和普洛霍尔这两个没见过的陌生人,又或者是因为卫燃在半路上便已经坦诚且详细的解释过了他的来意。谢尔盖等他的孙子将车子停在一栋房子门口之后,立刻说道,“维塔利,你带着维克多去墓地看看吧。让安托沙陪着我在这里等你们回来用晚餐就可以了。”
“没问题”
维塔利痛快的应承下来,随后朝坐在副驾驶的妻子说道,“记得监督爷爷,不许他偷偷吃甜食。”
“放心吧,我可是个护士,这种事情比你专业的多。”安托沙话音未落,已经推开车门,在卫燃的帮助下,搀扶着谢尔盖走进了路边的房子。
维塔利直等到卫燃招呼着不远处那辆越野车跟着自己驾驶的车子离开村子之后这才好奇的问道,“你是不是前段时间在俄罗斯的电视台里出现过的那个维克多?我好像看过你的采访。”
卫燃愣了愣,坦然的答道,“如果你说的是俄罗斯卫国战争博物馆的那个采访,那么应该就是我了。”
“虽然我不太懂历史,但你针对波兰人的那些话听起来真的很舒服。”
维塔利似乎因为他的爷爷谢尔盖以及妻子都不在车上,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坦白说,我负责的班级里有好几个波兰来的留学生,当时看到他们被你的采访气的发疯的样子真的非常有意思,以后那种镜头可以多拍一些,到时候我会在网络上帮你发声的。”
“那我就提前谢谢你了”
卫燃哭笑不得的摇摇头,他是真没想到,当初达丽娅老师给自己设置的争议态度竟然还真能给自己吸引一批跟风的赞成者。
第417章 藏在森林里的纪念碑
和维塔利聊了一路波兰人做过的蠢事,车子也在夕阳的余晖中开到了一片森林的边缘。
让卫燃没想到的是,这里竟然恰恰就是金属本子里记录的那两组坐标中的一个所在的位置。
“接下来大概两三公里的路,我们只能徒步走进去了。。。”
维塔利将车子停在森林边缘的田间土路上,指着一条幽暗的林间小路说道,“这片森林是游击队村买下的土地,当时我的爷爷和很多他的朋友一起出钱为村子里买下的。所以维克多,请提醒一下你的那些朋友们,不要试图来这里偷偷挖走些什么。”
卫燃看了眼站在身后的黛安和那位一脸尴尬的业余挖土党普洛霍尔,笑着做出了保证,“放心吧维塔利先生,我相信他们不会做蠢事的。”
“我也相信”
维塔利及其给面子的回应了一句,随后从车子的后备箱里拿出一支双筒猎枪和一个大号的手电筒,然后又拿出了一束来的时候在路上买的鲜花,这才一边往森林里走一边说道,“我只是例行公事的提醒一句而已,好了,我们进去吧!”
在他的带领下,一行人沿着蜿蜒的林间小径进入了幽暗的森林。
重返当初一起战斗过的地方,卫燃却发现了很多的变化,如今这片森林倒是被打理的格外干净,视线所及的松树上,都密布着一道道刀割的痕迹,而在这刀割的痕迹之下,有的还挂着个脏兮兮的铁皮桶、塑料桶之类的容器。
“这片森林每年收割的松脂给村子里带来了不少的收入”
维塔利主动解释道,“我小的时候还帮忙来这里收割过松脂,那真的是一份辛苦的让人不敢去回忆的经历。”
“这座森林里的陷阱也多的让人不敢回忆”
跟着过来的业余挖土党普洛霍尔苦着脸说道,“我记得去年夏天的时候就有两个从戈梅利来的挖土党,那两个倒霉鬼在这片森林里拿着金属探测器扫了一整天,就连探测器的喇叭都哑了,但挖出来的却全都是各种没用的钉子、铁片之类的东西,据说他们唯一的收获就是一个装满了粪便的罐头瓶。”
“那些陷阱是专门给挖土党们准备的,大概十年前,游击队村就用喷洒农药的飞机往这片森林里撒满了收集来的破铜烂铁。”
维塔利乐不可支的说道,“不过你该庆幸,至少村子里的人没把那些陷阱换成兽夹。”
“我可不会来这里”普洛霍尔想都不想的便摇摇头,“寻找战场遗物只是我的爱好,但清理垃圾可不是我的爱好。”
维塔利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带着众人沿着小径继续前进,最终在太阳落山之前来到了一片埋着不少墓碑的林间空地旁边。
仅仅只是一眼,卫燃便认出了这里,这片空地恰恰是当初斯拉瓦带着他和飞行员阿丽萨埋葬吉安娜老师与游击队员舒拉的那片营地。
但在几十年后的今天,这片营地已经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墓地,那些雕刻着红色五角星与镰锤标志的花岗岩墓碑错综复杂的分布于这片林间空地的各处,但在每块墓碑的旁边,基本上都有一颗高大的松树。
或许是因为时间过的实在太久,当初松树上刻下的那些名字已经随着树木的生长变得模糊不清,但那些坚硬的花岗岩墓碑,却清晰的记录着埋葬者的信息。
在这些墓碑上,卫燃找到了合葬的吉安娜老师和游击队员舒拉,找到了那个独臂牧羊少年瓦西里,找到了飞行员阿丽萨和已经实现梦想的伊万,以及牺牲在柏林城外的女医生萨沙。
同时,他也找到了被金属本子一笔带过的游击队员奥夫杰伊和安季普,更找到了一个个他完全陌生乃至根本没有任何印象的名字。
除了这些代表着那些熟悉的陌生人的墓碑,在这片林间空地的中央,还有一座同样用花岗岩建造的基座。
在这个足有五米见方,但却仅仅只有不到两米高的花岗岩基座上,还安放着一门二战德国大量装备的FLAK38单管高射炮。基座的周围,还放着一些或是鲜艳,或是早已凋零的花束。
而在基座的四个面上,纪录却是那本被谢尔盖保存的花名册上,那些孩子们的梦想,以及他们的梦想实现的情况。
在那一行行被凿刻在花岗岩基座上的记录中,那些孩子们有的像独臂牧羊少年瓦西里一样,根本没有坚持的到战争结束便已经死了,有的孩子怀揣着成为诗人、作家之类的梦想,最终却成了明斯克拖拉机厂的工人,又或者礼炮电影院的放映员。
还有的,他们的梦想似乎在某个时间段发生了改变,变成了律师、医生、老师、卡车驾驶员,又或者游击队村集体农庄的农民,舞台上的演员、持枪的军人。
当然,还有少数一些,像谢尔盖和他的妻子焦妮娅一样,最终在某种程度上实现了自己的梦想。
当卫燃绕到这个明显自发筹建的纪念碑背对着夕阳的那一面时,粗糙的花岗岩上用稍稍大了一些的红色俄语凿刻着一句略带伤感,但却又隐含着些许畅然和希望的寄语。
“这样的未来或许和儿时的我们内心所期许的那个色彩斑斓的世界有着一些差距。但这毕竟是我们亲手创造的未来。
你可以失望,甚至可以绝望。但为了那些已经没有机会亲自看看这个未来的朋友和家人,或许我们该在这个有些许出入的未来世界,努力让自己活的更加幸福。”
看完了这段寄语,唯一让卫燃稍有的安慰的,或许便是在这段话末尾的署名和时间——游击队的孩子/1982年10月9日。
“我的爷爷说,这块纪念碑是游击队村成立40周年的时候建造的。”
维塔利将手中的花束放在纪念碑的脚下,用手电筒打出的光束指着纪念碑上的高射炮说道,“他说当时建造这座纪念碑的时候非常热闹,村子里来了很多人。
他还说,那门火炮在建造之前,一直在村子的仓库里和各种农具摆在一起,甚至很多人都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但我的爷爷说,那是他们的老师和德国人战斗到最后一刻的时候使用的武器。”
是吉安娜老师带走的那门高射炮...
卫燃暗自叹了口气,谢尔盖他们有吉安娜这样一位老师是他们的幸运,吉安娜老师有谢尔盖他们这样一群学生,又如何不是她的幸运?
“在这个五彩斑斓的未来世界,还有人记得你们,还有人知道你们做了什么,以后还会有更多的人知道你们做了什么。”
卫燃在喃喃自语中,用异乎寻常的肯定语气回答了金属本子上那个他曾经不敢回答的问题,随后转过身朝刚刚正对着纪念碑鞠躬的黛安说道,“关于那些尸骨的事情,谢尔盖先生肯定会给你们一个答案的,我相信结合柳班当地的历史档案,那些侵略者的身份很快也会解开。”
黛安愣了愣,反应过来之后说道,“维克多先生,佣金的问题...”
“不用了”
卫燃摇摇头,转身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如果你想支付佣金的话,记得每年来这里献一束花就够了。”
目送着已经转身离开的卫燃被林间小径两侧的树木挡住,黛安张张嘴,最终没有再说出些什么。
第418章 写日记洗照片
返回红旗林场上课的前一天,卫燃告别了谢尔盖一家和黛安等人,独自搭乘航班返回了喀山。
这一路上,他把亲身经历过的历史片段,以及那座隐藏在森林里的纪念碑,连同谢尔盖手里的那本花名册等等各种细节,全都以近乎流水账的方式敲进了笔记本电脑里。
对于时光电影制片厂来说,这或许是个好故事,但对自己来说,这更像是一份战斗日记,一份记录了那些已经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朋友,而且比金属本子更加详细的日记。
在他时停时续的敲击键盘声中完成这份日记的时候,航班也顺利的降落在了喀山机场。
收拾了回忆带来的消沉情绪,卫燃驾驶着停在机场的越野车返回了卡班湖畔的那栋大房子。
仅仅只是出去了一周的时间,当初装修房子时贴着围墙种下的那一圈凌霄花如今也都已经发芽,有个别性子急的,甚至都已经长出了完整的叶片。
不止这些凌霄花,就连重新铺的草坪,和院子里留下来的那两颗高大橡树和院子后面的那一排白桦树,也都开始重新萌芽,进而让整个院子都弥漫着淡淡的青草芬芳。
除此之外,在新装修的房子门口,还多了几个硕大的板条箱。都不用拆开,卫燃就知道这些东西是从哪来的。
当初在这栋房子重新翻修好了之后,他便订购了全套的照片冲印设备和各种冲洗耗材以及大量的相框,并且拜托了季马的那些狐朋狗友们等收到货之后帮忙送过来。
先朝着固定在房子墙壁上的摄像头挥了挥手,算是和千里之外帮忙看家的卡坚卡打了声招呼,卫燃这才走到房子门口,收了放在板条箱上的院门钥匙,随后打开了厚重的实木房门,从杂物间里找出一根撬棍,将摆在门口的板条箱全都拆开。
收拾干净了**材料,卫燃将这些设备一一推进了一楼提前留出来的暗房里接通了电源。将其全部调试完毕之后,他又爬上阁楼断开了专门用于远程监控的电闸,顺便又楼上楼下的仔细检查了一遍,直到确定自己走之前留下的那些布置都没有动过,这才重新回到了一楼的暗房里。
根本顾不上休息,卫燃反锁了房门之后,召唤出了金属本子。
从斯大林格勒战役,到顿河畔的19号阵地。再到芬兰的战场、藤县保卫战、白洋淀战场,乃至被炮火笼罩的柏林、北非的沙漠、绞肉机一样的勒热夫乃至不久前才经历的柳班森林等等等等。
除了当初帮忙调查尼古拉的妻子孩子的死因而在冷战中的德国拍下的照片,以及被那位送进监狱的骗子赫伯特曾经试图骗他去熊岛调查时拍下的照片之外,金属本子里其余的照片底片全都被他一一冲洗了出来。
在他的忙碌中,暗访中晾晒的照片越来越多,房间外面的天色也越来越暗。
终于,当他将游击队的那张大合影也冲洗出来挂在连晒架上的时候,时间也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而在此前的半个多小时,结束了在红旗林场半个月课程的季马,也早就已经带着酒菜赶到了这里。
“你总算出来了”
季马见卫燃一瘸一拐的从暗房里出来,立刻好奇的问道,“维克多,你的腿怎么了?”
“前些天去白俄罗斯的时候,不小心在洗手间滑倒了。”
卫燃神色如常的再一次拿出了当初搪塞黛安的借口,一屁股坐在季马的对面,一边轻轻揉捏着大腿上曾经受伤的位置一边问道,“这半个月过的怎么样?”
“我上学的时候都没这么认真过”
季马得意的掏出两张音乐会的门票晃了晃,“我约了我的玛雅明天一起去听音乐会,她已经答应了。”
“你能听得懂音乐会?”
“我又不是没长耳朵!为什么听不懂?”
“那就祝你成功吧”
卫燃浑不在意的敷衍了一句,随后拿起一罐啤酒打开灌了一口,继续问道,“所以接下来半个月你的所有经历都准备放在玛雅身上?”
“差不多就是这样”
季马开心的答道,“不过等五月份就要开始忙了,阿芙乐尔前些天通知了米莎,让他们开始为改造因塔的温泉营地做准备,到时候我准备过去帮帮忙。”
“帮忙改造营地?”明知故问的卫燃调侃道。
“难道改造因塔的姑娘们吗?”
季马比出个中指,紧接着美滋滋的说道,“我准备到时候邀请玛雅一起过去玩几天。”
“你们那电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