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胜利的语气也缓和了不少,“你那检讨书就放在我这儿,哪天要是你媳妇还哭着来找我评理,我可就直接让你去大队里用大喇叭念了。”
“我保证!我保证不打媳妇了!”刘老三忙不迭的连连承诺道。
“行了,过来吃饭吧。”
赵胜利不在意的摆摆手,“以后你那酒也别喝了,让我逮着一回,我可真去你家掀桌子了,咱们这才脱贫几天?哪到享受的时候呢?你有喝酒的功夫,把你家那核桃林子好好收拾收拾。”
“我不喝了,我肯定不喝了。”
刘老三再次做出了保证,“那什么,老叔,饭我们就不吃了啊,家里都做好了,我媳妇蒸的野菜馅包子呢。”
“我还给你们老两口带了几个呢。”那挨打的媳妇说话间,已经打开了带来的保温桶。
“拿走拿走”
赵胜利想都不想的摆摆手,“你这孩子咋也犯浑,我这一辈子啥时候收过别人的东西?”
“这就几个包子”那妇女委屈的说道。
“别说包子,一根线头都不行!”
赵胜利说着已经站起身催促道,“快回去吧,回去吧,老三你可不兴再打媳妇了。”
“不打了,我肯定不打了。”
刘老三一脸尴尬的再次做出了保证,带着他的那媳妇,以及那一保温桶的野菜馅包子离开了这村头的小院儿。
“老爷子,你这觉悟可够高的。”卫燃咧着嘴说道。
赵胜利理所当然的回应道,“我都遵守了一辈子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了,哪能让几个菜包子给腐蚀了。另外呀,你小子走的时候,把你带的东西也拿走。”
“那是陈启老爷子送的”
卫燃故作一脸无辜的说道,“您要是觉得他想腐蚀你的思想觉悟,你就给他上上课呗,我看那老爷子就是思想觉悟低!”
“嘿!你这伢子,还学我说话呢?”
赵胜利被卫燃给逗乐了,紧跟着却又叹了口气,“你这孩子,说瞎话和说真事儿似的。别看我和陈启几十年没见了,但我了解他,他绝对不会给我送这些东西的。”
“老爷子,要不然您给陈启老爷子上上课吧?”卫燃再次说道,“我觉得....他挺想你的。”
不等对方答应,卫燃已经掏出了手机,“我有他儿子的电话,我现在打过去,要不你们聊聊?”
“聊聊吧,早该见面了。”孙老太太在一边劝慰道。
“那就聊聊!”赵胜利并没有犹豫几秒钟,便痛快的做出了决定。
闻言,卫燃立刻掏出手机拨通了陈启儿子的电话,在简单的说明了情况之后,立刻又加上了对方的微信,随后开了视频通话。
将手机音量开到最大靠在饭碗上,卫燃贴着孙奶奶的耳边低声询问了一句,待对方和善的点点头,他这才悄无声息的进了屋子,从自己带来的礼品里拎出一瓶好酒打开,又取了个杯子倒了满满一杯酒,将其端到了赵胜利的身前。
恰在此时,手机屏幕上也出现了陈启站的笔直的影子,在看到对方的瞬间,少了个脚掌的赵胜利也站直了身体。
见状,卫燃默不作声的将烟盒与打火机放在了饭桌上,朝着孙奶奶笑了笑,独自走出了这被夕阳笼罩的农家小院。
微凉的晚风里,手机另一头的陈启像是被容光焕发似的,说出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中气十足充满了活力,和卫燃当初见到他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却又和曾经在那片战壕里初遇时没什么两样。
小院门外,黑车司机刘阳河正坐在驾驶室里一边刷着视频一边看着两个焦脆的大烧饼,旁边副驾驶的位置上,还放着一碗滚烫的羊汤,和一个山楂罐头。
“哥,这是要走了吗?”刘阳河见卫燃出来,立刻收了手里的烧饼问道。
“不急,你慢慢吃。”
卫燃指了指身后,“估计还得等等,要是再晚点,我再给你加点钱,你多担待下。”
“这有啥的”
刘阳河满不在乎的摆摆手,“就算等到明天早晨都没事,你也不用给我加钱,别看我是跑黑车的,但绝对一个唾沫一个钉!”
卫燃笑了笑,拉开车门坐了进去,“你慢慢吃你的,我自己坐会儿。”
“你喝不喝羊汤?我请你”
刘阳河格外仗义的说道,“说来也奇怪,这村里卖羊汤的,我下午去的时候明明都收摊了,刚刚竟然又开门了。”
闻言,卫燃挑了挑眉毛,最终只是笑着摆摆手,内心里却对院子里那热心肠的老两口越发的感激。
耐心的等了半个多小时,孙奶奶将卫燃叫回了院子,在得知刘阳河是卫燃请的司机之后,更是将他也一并邀了进去坐在了饭桌上。
“你们俩慢慢吃,我再给你们弄两个菜。”孙奶奶指了指屋子,“估摸着他们且聊一会儿呢,要是天太晚了,今天你们就住下来。”
“您别忙活了”卫燃赶紧说道,“这就够吃了。”
“瞎客气个啥,不吃饱了哪行。”孙奶奶浑不在意的摆摆手,慢悠悠的走进了厢房。
在孙奶奶的热情招待下,卫燃和本就吃了半饱的刘阳河直到吃撑了肚子,这才被那老太太允许下了饭桌,而屋里的赵胜利,也在前后脚挂了电话。
“小伙子,陈启说你还要去丹冬看看林班长他们?是不是真的?”赵胜利一瘸一拐的走出房间追问道。
“我机票都买好了”卫燃给出了个肯定的答复,不等对方在再说什么便转移了话题,“老爷子,陈启老爷子那边...”
“不用担心那老家伙”
赵胜利招呼着卫燃在饭桌边坐下来,“等明天我给我儿子打个电话,让他带我去找那老家伙去,我得和他好好说道说道才行,他现在哪是丢了魂儿,他都魔怔了,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想着回那山头打仗去呢!那成什么了,那不成侵略者了吗?”
卫燃咧咧嘴,犹豫片刻后说道,“老爷子,既然您打算去看看陈老爷子,那我这就准备走了,今天还得连夜赶回首都呢,我明天一早就得坐飞机去丹冬。”
“这么急?”
赵胜利颇有些手足无措,“你这孩子,这咋才来就要走呢?我这还没想好怎么好好谢谢你呢!咋就要走呢?不行不行!”
“老爷子,要不您送我些山楂叶子茶吧?”
卫燃笑着说道,“我挺喜欢喝的,您送我些叶子茶就当谢我了怎么样?”
第604章 和平可真好
夜色中,卫燃挥手告别了站在村头的老两口,带着满满一大包的核桃和山楂干,以及足足五六斤干枯的山楂叶子离开了这个小村子。
倒是他带来的那些礼物,赵胜利老爷子仅仅只收下了那瓶卫燃在他打电话时候开了盖的白酒,至于剩下的,则坚持让卫燃原封不动的带了回去。
“哥,我听那意思,那位老爷子是个老兵?”开车刘阳河好奇的问道。
“可不,二级战斗英雄呢”
卫燃满脸敬佩的说道,“你在你们当地的县志里估计都能翻着他的名字。”
“可真厉害!”刘阳河赞叹了一句之后惋惜的说道,“看见那老爷子,我更后悔当初没去当兵了。”
“当时你为什么没去?”卫燃有一搭无一搭的问道。
“你以为我不想去?”刘阳河叹了口气,“我第一轮就被刷下来了。”
“身体条件原因?”
“我身体好着呢!”
刘阳河语气中带着懊悔,“上学时候不懂事经常打架,还进过半年少管所呢。我要是知道会影响我参军,就是把手给我剁了我都不带还手的。”
“把手剁了一样不能参军”卫燃幽幽的提醒了一句。
刘阳河咧咧嘴,点上颗烟憧憬道,“我要是能当兵啊,削尖了脑袋瓜子我也得去边境线去干死那帮子喝恒河水的埋汰玩意儿。”
“你这火气还挺大”卫燃哭笑不得的摇摇头。
“我除了会打架也没什么本事”
刘阳河拍了拍方向盘,“你说这开个车我还行,让我开战斗机啥的,我估计得吓得尿了裤兜子。但打架我不怕啊,拿着大刀片子一个人挑20个我都不但怂的。
我要是能当兵,去跟那些埋汰玩意儿干仗肯定不会浪费。要是能给我个冒蓝光的加特林什么的,我一个人就能把他们全突突了。”
眼瞅着这个和自己年龄差不了多少的司机越说越没谱,卫燃却莫名的想和他聊聊思想觉悟的问题。
当这个想法从脑子里冒出来的时候,他的脸上也忍不住浮出了一抹笑意。想必当时,赵胜利见自己想俘虏抢手表的时候,就和现在自己听见这黑车司机的憧憬时的想法大概没什么区别吧。
见卫燃不说话,司机刘阳河也止住了话头,稍稍提高了车速,将车子开回了平泉高铁站。
额外给刘阳河扫了两百当感谢费,卫燃搭乘着当晚九点的高铁返回了首都。
给赵胜利准备的礼物没能送出去,他也就只能在第二天寄回了家里,这才带着赵胜利老两口送的核桃和山楂干搭乘航班赶到了丹冬。
这里距离曾经的战场仅仅只隔着一条江而已,当初的陈启、赵胜利等人,也正是从这里雄赳赳气昂昂的跨过了鸭绿江。
只不过时光荏苒的几十年后,有的人回来之后埋在了这座当初出发的城市,有的人却永远的留在了江对岸,继续默默守护着身后的那片土地。
循着地址找到烈士陵园,行走在苍松翠柏间,卫燃也渐渐平静下来。
这里能看到太多耳熟能详的名字,同样也能看到更多他没听过的名字,甚至还能看到没有名字的无名烈士墓。
除了一块块擦拭的干干净净的墓碑,他还能看到树下纳凉闲聊的老人,带着孩子的父母,以及正在大太阳底下,用毛巾仔细擦拭墓碑的一些学生。
卫燃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来这里,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来这里纳凉闲聊,不知道为什么在这里给孩子讲故事,不知道为什么去擦拭那些墓碑。更不知道他们曾经经历了怎样的故事,不知道他们未来会经历怎样的故事。
但他知道,他们肯定知道,因为他们一直在这里看着,听着,守着,也等着。
“不知道那些孩子,以后会有几个会成为你们那样的英雄。”
卫燃看着那些认真擦拭墓碑的学生喃喃自语了一番,忍不住又想起了那个做梦都想当兵去找三鸽打群架的黑车司机刘阳河。
最终,他还是低下头,看向了“烈士林月华”的墓碑。
在他的右边,另一块墓碑上刻着的名字是“烈士孙延年”,继续往后,分别是“烈士李大力”和“烈士高强”。他们活的的时候是战士,牺牲后也依旧像战士一样排着整齐的队伍。
默不作声的打开行李箱,从里面拿出赵胜利老两口送的核桃和山楂干一一摆在四座墓碑前,卫燃又打开背包,从里面拎出一瓶来的路上买的白酒和几个玻璃杯,给四座墓碑前依次摆上三个杯子倒满。
额外掏出一个杯子倒上。依次和他们的杯子碰了破,卫燃仰头一饮而尽。
一杯酒,两杯酒,当第三杯酒灌进肚子之后,他干脆的转身离开了这片宁静祥和的陵园。如果他们能听到,有些话,他相信即便他不说,他们也依旧能听到。
“最后该去看看司号员夏川了”
卫燃搓了搓脸,不由的抬头看向了江对面的方向,汽车驾驶员刘一脚,还有突击班的班长沈沉,他们依旧还没有回家,甚至自己想去看看他们,短期内也不是那么容易实现的。
带着这一丝丝的遗憾,卫燃拦下一辆恰巧路过的出租车,示意对方在这座自己之前从未来过的城市里随意开。而他则将视线投向了窗外的景色。
他不知道几十年前的这里是个什么样的景象,不知道当时这座城市里的人为了那场战争做了什么、承受了什么,更不知道当年那场战争结束的时候,这里的人是有多开心。
但他知道,如今这里的居民,早已不用担心战火会再次烧到家门口,不用担心美国人的飞机把炸弹扔到头顶上。他更知道,就算哪一天真的有谁敢把战火再一次烧到这里,那些此时正在陵园里听爸爸妈妈讲故事的孩子,那些正在细心擦拭墓碑的学生。
他们依旧会义无反顾的拿起武器,像儿时英雄故事里的那些人一样,像擦拭过的墓碑所代表的那些人一样,一路唱着歌再打一场必胜的战争。
“和平可真好啊...”
卫燃在心底里由衷的感叹了一句,连日来有些沉闷的脸上,也浮现出了轻松之色。
关于赵胜利
2015年,因为工作需要,我曾经有段时间,需要经常带着一些看着就头疼的叛逆期熊孩子去看望一位抗美援朝老兵。
那个老人很开朗,每次我们带着孩子去看他,他都会提前理发、刮胡子、换上洗干净的老式军装,还会仔细的把他所有军功章都挂在胸口。
当然,他更喜欢给孩子们讲他在战场上的那些战友,讲那些和他一起凯旋归国的战友,也讲那些永远留在那里的战友。
印象里,他的嗓门很大,中气十足恨不得能掀翻了房顶。那个村子里的人也都很尊敬他,尊敬他的原因,不是因为他是个老兵。是因为他足够公正,从来不偏不袒。
所以谁家有什么矛盾纠纷,也都会第一时间去找他评理。故事里的刘老三两口子,基本上就是当时我亲眼见过的场景复原。
他总说,他是党员,是退伍不褪色的老兵,他不能给他曾经服役的部队抹黑。
那样一个老兵,那样一个喜欢给孩子讲故事,愿意无条件帮助任何陌生人的老人,他对他的每一个战友身上发生过的事都记得清清楚楚,他不厌其烦的将那些战友的故事讲给每一个想听的孩子,但我从没听过他讲过自己的故事。
或许是好奇吧,我曾经问过他,表示想听听他自己的故事。
当时,他指着自己胸口那满满一大片的军功章说,他不愿意讲自己的事情,他说他只是运气好活下来了而已,不是什么英雄,因为英雄都没回来,所以他没资格讲自己的故事。
他还说,他胸口的每一块军功章、纪念章,都是他那些没能回来的战友用命给他挂上的。
所以他要趁着还活着,让更多的人知道他那些没能回来的战友的故事,记住他们的名字,知道他们做了什么,付出了什么,以及失去了什么。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和我一样学过那篇《谁是最可爱的人》,不知道有谁还能背诵当时要求背诵的那些自然段。
但那个老人能完整的背下来整篇文章,他喜欢在孩子们面前背诵,喜欢教孩子们一起唱那首《中国人民志愿军战歌》,甚至还会一边唱一边用手风琴做伴奏。
他给孩子们讲的故事里没有太多的大道理,没有描述过战争有多惨烈,但那些很平常的故事,总能让那些我恨不得一巴掌拍在地板上的熊孩子们很快安静下来。
那个开朗的老人,他的故事里从不宣扬战争,从不宣扬武力,他总是挂在嘴边的一句,也不是什么觉悟的高低,而是——“和平真好”。
我想,大抵上那就是他们被称为最可爱的人的原因吧...
第605章 活在梦里的司号员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