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业抓老鼠?”
这个中年男人笑了笑,重新站起来朝着卫燃伸出了手,“我是马特维,列宁格勒动物园的金雕饲养员,这些老鼠是给动物园的金雕准备的,那些挑剔的家伙们只吃活物。”
“动物园?饲养员?驯兽师?”
卫燃呆了呆,下意识的和对方主动伸过来的手握在了一起,“您好马特维同志,我是保育员维克多,从某种程度来说,我们差不多算是同行。”
“保育员?”马特维挑了挑眉毛,“这么说你负责照顾小孩子?”
“是的,10个小孩子。”
卫燃指了指身后,仍旧躺在爬犁上不愿意起来的柯娜,“当然,还有个刚刚才成年的大孩子。”
“哦!抱歉,我以为你准备把他埋到墓...”
“柯娜是个姑娘,当然,是个还活着的姑娘。”
卫燃用一个小小的玩笑避免了这位金雕饲养员的尴尬,随后便转移了话题问道,“恕我直言,马特维同志,用这么珍贵的肉食...”
“你是说这只老鼠或许能救下一个人的生命对吧?”
见卫燃一脸的歉意,马特维笑了笑,招呼着他在爬犁上坐下来,缓了口气,先指了指远处卫燃二人刚刚路过的图书馆方向,这才说道,“保留动物园是必要的,就像保留图书馆和音乐厅一样的重要。这些美好的东西能给还坚持活着的人带来希望。
你看,只要列宁格勒的动物园里的动物还活着,只要列宁格勒的图书馆还被允许借阅书籍,只要列宁格勒的音乐厅里还有演出,大家就会坚信列宁格勒还没有到最艰难的时候,就会坚信我们一定会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
“所以现在动物园还能进去参观吗?”卫燃下意识的问道,他倒并不觉得这个中年人是个圣母。
就像人不能靠吃同类的肉活着这件事是绝对的底线一样,人之所以是人不是野兽,不就是因为这些看似无意义的坚持吗?
“很抱歉,这个冬天恐怕是没办法了。”
马特维的语气中不止有歉意,还有浓浓的羞愧,“自从去年九月份德国人轰炸了动物园之后,我们的供水供电供暖还有上下水系统就全部瘫痪了,而且很多展馆也遭到了破坏。”
似乎是担心让卫燃以及正朝着这边走来的柯娜失望,马特维继续说道,“请给我们一些时间,春天!等到春天的时候,动物园一定会开放参观的。
我们现在还有一百多只动物,我们的明星黑秃鹫维罗什克、河马美女以及狒狒阿尔夏都还活着。
我们还有可以表演的山羊和小狗、小狐狸和小猴子,当然,还有那些挑食脾气又高傲的金雕,她们也都活着。
维克多,等到春天的时候,你们一定要带着孩子们去动物园看看。”
“美女也还活着吗?”
柯娜激动的问道,随后又看向卫燃,语气坦然又伤感的说道,“战争之前,我的同学经常拿河马美女或者大象贝蒂和我的身材作比较。”
“活着,美女还活着呢。”
马特维点点头,“不过因为缺水,我们的美女得了皮肤病,但是她确实活着,遗憾的是,贝蒂在九月份的时候就被德国人炸死了。”
说到这里马特维叹了口气,不由的重复道,“贝蒂被炸死了,德国人的炸弹就落在她的象舍旁边,她的饲养员布拉克同志当场就被炸死了,两天之后,贝蒂也死了。”
“动物园距离我们太远了”
柯娜遗憾的叹了口气,“我现在根本就没有力气走那么远的路,不过等到春天的时候,我一定会去动物园看看的!”
“你们和孩子们住在什么地方?”马特维顺着话题问道。
“苏维埃银行后面那栋黄色建筑的地下室”还没等卫燃开口,柯娜便毫无心机的给出了答案,“那里以前有一家面包店,我们就在面包店的地下室里。”
“我知道那里”马特维遗憾的说道,“确实有些远,孩子们肯定没有办法从那里走到动物园的。”
“只能等战争结束了”柯娜无奈的说道,“如果到时候我们还活着的话。”
“你们肯定会活下来的”
马特维说话间,已经戴上了帆布手套,伸手将笼子里的那只老鼠拎出来塞进一个捕鼠笼子,并且毫不犹豫的递给了卫燃,同时带着浓浓的歉意说道,“如果不嫌弃就拿着吧,这些老鼠虽然很可能是因为吃了人肉才长这么大的,但我猜孩子们肯定需要它们提供的营养,而且这总比吃人肉要...”
“我们的孩子没有吃过一口人肉”刚刚还一脸遗憾的柯娜此时格外认真的说道,甚至语气中都有一丝丝不加掩饰的愤怒。
“抱歉,我是说...”
“我明白”
卫燃没有接对方递来的笼子拿在手里,反而主动朝着对方伸出了手,“不管怎么说,马特维,谢谢你的馈赠,我们不会误会你的,而且这些老鼠确实可以救孩子们的命。
但是这只就算了,我们有这只就已经足够了,当然,还要谢谢你送我们的捕鼠笼子,它们一样重要。”
“不用谢,拿去吧。”
马特维将没能送出去的老鼠又丢回了身后的爬犁,顺手从筐里拎起两个捕鼠笼子硬塞给卫燃的同时再次问道,“你们住在苏维埃银行后面的面包店地下室?”
“对”柯娜再次赶在卫燃开口之前进行了确认。
“有机会我会去那附近抓老鼠的”
马特维说着,已经推着他的爬犁离开了这栋废墟,同时不忘尽量加大嗓门说道,“一定要活下来,春天的时候,我在动物园等你们带着孩子过去参观。”
“你和小动物们也是”柯娜有气无力的回应道。
目送着马特维钻进了不远处的另一栋废墟,卫燃立刻说道,“柯娜,你还有力气走回去吗?”
“有,我还能自己回去。”柯娜说着,接过了卫燃递来的三个捕鼠笼,以及那只关在笼子里的肥硕老鼠。
“让维娅太太来决定孩子们能不能吃这种老鼠”卫燃顿了顿继续说道,“如果她没意见,等我回去之后,我来处理这只老鼠。”
“没问题,我们会等你的。”柯娜说着,已经将那三个笼子藏在了身上披着的毯子里,摇摇晃晃,慢慢悠悠的走向了来时的方向。
直到目送着对方走远,卫燃这才推着爬犁,沿着这条街继续前进。
只可惜,直到他在清晰可闻的炮火声中一直走到了中午,走到他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却也根本没有找到什么可以拿来烧的东西。
相反,他倒是发现了一个看着也就十三四岁的小家伙,独自走进了一片废墟,踮着脚努力的揭下了残存的墙纸。
出乎他的预料,这小家伙在揭下墙纸之后,竟然就那么随意的找了个碎砖头坐下来,靠着残存的墙壁,将刚刚揭下来的墙纸撕下来一条直接塞进了嘴里!
“你在吃什么?”卫燃缓缓走过去,蹲在那个小家伙的身旁问道。
“浆糊”这个瘦的麻杆一样的小男孩嘶哑着嗓子答道,“墙纸上的浆糊,阿廖沙说吃它能让我活下来。”
“你的爸爸妈妈,他们...”
“死了”
这小男孩儿说话间,又撕下一小条墙纸塞进了嘴巴里,一边舔着上面早已干涸的浆糊一边说道,“他们被埋在了房子下面,那里”
说着,这小男孩用拿着墙纸的手指了指远处的一栋建筑,“德国人的炮弹击中了我家的屋顶,他们都死了,只有我活了下来。”
“你现在住在哪?”卫燃忍不住问道。
“那里”
这小男孩儿指着另一个方向的另一栋建筑说道,“我和这周围的几个伙伴都住在那里,每天塔莎阿姨会给我们每人发一片面包,但我还是饿的肚子疼。”
“能带我去看看吗?”卫燃咬咬牙开口问道。
“你要做什么?”这小男孩警惕的问道。
然而,或许是因为这一时间的紧张让他耗尽了力气,在卫燃的注视下,这个还不知道名字的小男孩身体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摇晃,似乎随时都会摔倒一样。
赶在对方晕过去之前,卫燃一把扶住了对方,同时也用另一只手扶住了身后被揭掉了墙纸的墙壁,来对抗这一剧烈活动眼前发黑的症状。
片刻后,卫燃靠着对方缓缓坐了下来,让这个饿得几乎晕过去的小家伙躺在地上,枕着自己的脚踝。
紧跟着,他将披在身上的毯子解下来盖住了双手,以最快的速度取出食盒,并且从里面取出了一块巧克力。
收起食盒重新裹上毯子,卫燃撕开巧克力上包裹的锡纸,掰下来一小块塞进了那个小男孩的嘴里。
在巧克力特有的甜味刺激之下,这个小男孩儿下意识的便开始了吮吸嘴边的巧克力,等他在甜味的刺激之下清醒过来,立刻捂着嘴巴开始了狼吞虎咽,同时也下意识的蜷缩起了身体——像是做好了挨打的准备一样。
可是,直到他将一整块巧克力咽下肚子,却发现仍旧靠着墙壁坐着的卫燃,竟然又递给了他一块巧克力!
呆滞了片刻,这小男孩立刻接过巧克力,但这次,他却并没有吃掉它,反而跌跌撞撞的站起身,晃晃悠悠的跑向了路对面的一栋建筑。
见状,卫燃也扶着墙壁站了起来,等眼前发黑的状况消失之后,掰下指甲盖大小的一角巧克力丢进了嘴里,一边耐心的等着它慢慢被口水融化,一边跟着那个小男孩走进了路对面的那栋建筑。
根本没费什么力气,他便在一个似乎是教室一样的房间里,发现了足足五六个和那个小男孩一样大的男孩或者女孩,以及一个看着也就四五岁的小男孩。
在卫燃的注视下,那个小男孩走到一张桌子的边上,从兜里摸出一把生锈的小刀,将那块仅仅只有半个麻将块大小的巧克力切成了均匀的几个小块,以及一个稍大一点的颗粒。
紧跟着,他先走到最小的那个小男孩的边上,将最大的那块巧克力塞进了他的嘴巴里,接着,又开始给每个同龄的小伙伴嘴里分别塞了一颗相对小一些的巧克力。
“亚历山大,我好像尝到了巧克力的味道...”一个小女孩儿有气无力的问道。
“对!”
亚历山大呲着一对儿兔牙露出个傻乎乎的憨厚笑容,同时也感激的看向了卫燃。
而那些同样被巧克力唤醒的孩子,也随着亚历山大的眼神,注意到了站在门口的卫燃。
“你们几个一直自己生活在这里吗?”
卫燃一边说着,已经将手里剩下的那板巧克力掰成了一块块的,像刚刚亚历山大做的那样,给每个孩子的嘴里都塞了一颗。
慷慨吗?他并不知道这算不算慷慨,但他却知道,如果再不给这些最多也就初中生的孩子补充些能量,他们说不定下一秒就要饿死了。
“本来还有尤里老师和他的妻子霍沃洛娃太太”之前还对卫燃抱有警惕的亚历山大下意识的便答道。
“他们...”
“尤里老师前天去港口工作了”亚历山大顿了顿,颇有些不知所措的答道,“霍沃洛娃太太...她...她死了,昨天早晨饿死的。”
“抱歉,我来晚了。”
卫燃叹了口气,强忍着不去想自己是否有能力照顾这么多的孩子,咬着牙说道,“你们要和我回去吗?我可以照顾你们,那里还有不少和你们差不多的孩子。”
“我们能吃饱吗?”一个小男孩忍不住问道。
“阿廖沙,你在想什么好事呢?”一个小姑娘忍不住提醒道。
“我保证你们不被饿死”卫燃认真的答道,“但我没办法让你们吃饱,更不会允许你们吃人肉。”
“我们不吃人肉!”亚历山大下意识的说道,“尤里老师和霍沃洛娃太太说,宁可饿死,我们都不能吃人,那会下地狱的。”
“所以你们愿意和我回去吗?”
卫燃见这些孩子们不说话,抬手指了指外面说道,“我本来是来收集木柴的,所以距离我住的地方有些远,如果你们决定和我回去,恐怕要走到天黑才行。”
“你的爬犁上好像根本没有木柴”一个小姑娘看着窗外提醒道。
“我还没找到木柴”卫燃笑着答道,“然后我就找到了你们。”
“我们和你走”
亚历山大突兀的说道,“尤里老师说,他要到春天的时候才能回来,我们在他回来之前,必须想办法活下来才行,最重要的是,我们必须想办法让尤里老师和霍沃洛娃太太的孩子活下来才行。”
闻言,其余所有的孩子都下意识的看向了在场明显年龄最小的那个小家伙。
“我们和你走”亚历山大看着卫燃嘶哑着嗓子说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维克多,你们称呼我维克多就可以,我是个保育员”卫燃看向其余的孩子们,“如果你们决定和我一起走,如果你们还能动,现在就出发吧。”
“我们要让塔莎阿姨知道我们去了哪才行”
话音未落,一个小姑娘便从兜里掏出半根粉笔,在墙上那块写了好几个名字的黑板上用俄语写到,“塔莎阿姨,我们和保育员维克多在一起。”
“这样写可以吗?”这小姑娘收起粉笔的同时问道。
“还要写上我们去什么地方”那个名叫阿廖沙的小男孩补充道。
“苏维埃银行后面的那栋黄色建筑”卫燃顿了顿,那里以前有一家面包店,我们就在面包店的地下室里。
“我知道那里”
亚历山大下意识的舔了舔他的那对粗壮的大板牙,“我以前总和妈妈一起去那里买面包,还经常跟着爸爸去那里存钱或者取钱。”
“我们也经常去那里”那小姑娘说着,已经重新掏出粉笔,在黑板上额外补充了一个详细的地址。
第1043章 希望...和看不到希望
夕阳下,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的卫燃拖拽着爬犁在结冰的街道上慢吞吞的走着,他身后的爬犁上,除了放着一张从亚历山大等小家伙们的教室里搬来的,唯一一张木头讲台和基本从图书馆借来的几本书籍之外,还坐着个年仅四岁半的小家伙。
按照亚历山大等人的说法,这个被取名为博格丹的小男孩是他们的老师尤里的孩子。
而以亚历山大为首的几个孩子,不但以前都是尤里老师的学生,而且他们在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失去了父母之后,同样是那位尤里老师冒着风险将他们一个个的找了回来一起照顾。
甚至,按照亚历山大的说法,他们原本有足足16个同学,只不过,因为几周前尤里老师家所在的房子也被德国人的炮弹命中,活下的就只有包括亚历山大和博格丹在内的六个孩子了。
在卫燃的身后,其余的五个孩子合力的拖拽着两个爬犁车,这俩爬犁上,一个放着一些书本,一个则放着一捆捆的木柴和一些诸如锯子和斧头之类的工具。
只从那规整的大小和形状,卫燃就能看出来,这些木柴基本上都是地板或者家具分解得来的。而这并不算多的几捆木柴,便是这些孩子们除了不愿意丢弃的书本之外所有的“财富”。
随着夜幕的降临,这三辆需要时不时停下休息的爬犁,也终于在卫燃的带领下,走进了那栋废弃的建筑,看到了一直站在地下室出入口焦急等待的柯娜。
“你总算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