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地摄影师手札 第766章

  仍在摇动脚蹬子的卫燃招呼了一声,等这俩毛孩子过来帮忙之后,立刻将那根充当天线的铁丝顺着通风口的缝隙伸了出去。

  “啪嗒!”

  随着他扳动开关,那盏车灯也在孩子们满是失望和不满的惊呼声中熄灭,但很快,这重新陷入了黑暗的地下室里,便传来了电台呲啦呲啦的噪音。

  没有去动那根简易天线,卫燃在椅子面上摸索着找到了切换频道的旋钮缓缓转动,那简陋的喇叭里传来的噪音也时大时小,间或出现短暂的音乐又或者只言片语的残句。

  “滋啦啦...这里是全苏...滋啦啦...播...台”

  “全苏广播电台!”那些孩子们,包括莉迪亚和柯娜全都喊出了这个频道的名字。

  “我来!”

  柯娜说话间已经移开了火炉上的水壶,借着这点亮光凑到了卫燃的身旁,抢走了调节频道的工作。那一瞬间,卫燃甚至想到了小时候在姥姥家过暑假,和自己抢电视遥控器的某个财迷姑娘。

  回过神来,卫燃将这工作让给了柯娜和后续围过去的莉迪亚以及其余的孩子们,自己却默默的接过了烹饪晚餐的工作。

  在那些孩子们轮流摇动脚蹬子,并且明显把这份发电工作当成了游戏带来的欢笑声中,那台简陋的不能再简陋的收音机,也断断续续的播放着各种新闻。

  那些新闻有的来自莫斯科,有的来自遥远的斯大林格勒和更加遥远的喀山,甚至叶堡的工厂和伊尔库茨克伐木场,也有的,就来自他们身处的这座城市。

  而那些新闻消息,却给这间地下室里对战争根本无能为力的孩子和女人们,带来了莫大的鼓舞和活下来的信心。

  与此同时,卫燃也暗中给晚上的肉汤偷偷加了一些富含能量的荤油,

  这一晚,孩子们第一次将注意力从晚餐转移到了那个绑在椅子腿上的破喇叭里传出来的各种声音上,以至于根本就没有注意到,饭后的蜂蜜水似乎都比往日浓稠了一些。

  这些孩子们,包括莉迪亚和柯娜更没有注意到,卫燃还借口尿遁的功夫,将一楼货架上那些装有化学药剂的大号玻璃罐子全都清空,往里面灌满了上次去前线的时候,从那架坠毁的飞机油箱里弄出来的燃油。

  几乎就在他清空了油桶,并且将那些装满燃油的玻璃罐子放在了货架的最角落位置时,莉迪亚也拎着一桶热水,拿着一块香皂和一条毛巾走了上来。

  见状,卫燃立刻将一楼让给了明显想擦洗下身体的莉迪亚,返回了仍在播放着广播的地下室。

  这一夜,卫燃在睡前,也被众多孩子们以“脚臭”为借口催促着,自己拎着一桶热水和提前给自己准备的毛巾、香皂,去楼上将身体擦洗了一遍,顺便,还换上了孩子们从学校的废墟里发现的新袜子和新内裤。

  虽然自己被孩子们“嫌弃”了,但他却知道,这恰恰证明,这些遭受苦难的孩子们,正在一点点的朝着好的方面发展。

  那么明天呢?

  躺在海绵垫子上的卫燃不由的开始期待,等明天和马特维见面之后,对方又会带来什么样的好消息。

第1056章 战争到底有多残酷

  “这里是全苏广播电台...”

  这天早晨,叫醒卫燃的闹钟,第一次从德国人的炮击变成了那台简陋的收音机,而在收音机的边上,那个好像名叫安德烈的小男孩儿正卖力的摇动着脚蹬子。

  毫无疑问,无论卫燃还是其余被吵醒的孩子们,全都没有任何的抱怨——当然,睡在柯娜和莉迪亚中间的小婴儿加琳娜除外。不过,就连这个小家伙的哭嚎,都已经比之前几天要更加有力量了。

  “安德烈,昨天不是说好我是第一个负责发电的吗?”阿廖沙爬起来不满的说道。

  “我已经睡醒很久了,不想再等你了。”

  仍在摇动脚蹬子的安德烈开心的说道,“你想第一个发电,就要比我起的更早才行。”

  眼瞅着这些孩子要卷起来,卫燃赶紧掏出了一板巧克力,一边如往日一般给每个人的嘴里都塞上一颗,一边提醒道,“明天开始,你们谁在德国鬼子的炮火声之前摇动收音机,我就把属于他的巧克力塞进我自己的嘴巴里。”

  闻言,原本正想说些什么的阿廖沙立刻改换口风说道,“那我们就还是按照昨天晚上说好的顺序摇发电机。”

  “你们有这个力气,不如等下和我一起去更远的地方收集木柴。”

  柯娜无奈的提醒着这些孩子们,“我们的木柴只够今天烧的了,等明天这个时候恐怕就没有了。”

  已经打开窗户挡板的莉迪亚看着被外面的积雪掩埋的窗子提醒道,“今天可不是个好天气”。

  闻言,卫燃立刻看了过去,此时,这窗外白茫茫的一片,显然是被积雪给埋住了。

  见状,他赶紧将手里还没分完的巧克力递给了柯娜,戴上飞行皮帽和手套,穿上毡靴第一个跑出地下室打开了反锁的铁门。一时间,寒风裹挟着雪花扑面而来,也瞬间带走了一楼仅存的温度。

  看了眼身后追上来的莉迪亚,卫燃拿起墙角的雪铲,顶着寒风离开房间,忙着清理挡住地下室窗户的积雪,同时也不忘把挡风墙再次加高了一些。

  清理了地下室窗子周围的积雪,当他再回来的时候,孩子们已经一个挨着一个坐在了用货架改装的长桌边上,正捧着熬煮了一整夜的骨头汤,用勺子小口小口的喝着,时不时的,还会往嘴巴里塞一块肉冻。

  不止孩子们,就连柯娜怀里的小婴儿,都已经用稚嫩的小手抱住了装有蜂蜜水的奶瓶。

  接过莉迪亚递给自己的骨头汤和肉冻,卫燃刚刚找地方坐下,柯娜便忧心忡忡的说道,“维克多,莉迪亚,我们今天必须想办法弄些木柴回来了。

  即便把那把能当收音机用的椅子拆了,我们的木柴最多也只能燃烧到明天早晨甚至今天半夜。就算把那桶煤炭烧了,最多也只能坚持到明天晚上。”

  “我会想想办法的”莉迪亚艰难的再次做出了承诺。

  “不用太担心”卫燃放下滚烫的杯子,指着头顶说道,“燃料其实昨天已经弄到了。”

  “你说什么?”柯娜和莉迪亚错愕的看着卫燃。

  “这是第二份惊喜”

  卫燃笑了笑,示意这俩姑娘跟着他来到一楼,指着装满了燃油的那些玻璃罐子说道,“这些是我昨天从那架德国飞机的油箱里弄到的。柯娜,你知道那架飞机的,那个飞行员还在木梁上吊着呢。”

  “你用什么弄回来的?我昨天怎么没注意到?”莉迪亚惊讶的问道。

  “当然是油桶了”

  卫燃神色如常的指了指靠墙放着的爬犁,那爬犁的边上,果然放着一个用破毯子包裹着的油桶。

  “昨天它就在椅子下面放着呢,我本来以为你们能发现呢,可能是当时房间里太暗了吧。”

  一边说着,卫燃伸手从那油桶包裹着的毯子里面,又掏出了昨天意外捡到的那两本《战争与和平》递给了柯娜,“这也是我昨天发现的,如果孩子们不喜欢,至少可以当木柴丢进火炉里。”

  “你在说什么蠢话?”

  莉迪亚没好气的说道,“我们虽然过的很艰难,但还远远没到需要烧掉书本取暖的程度,而且我相信,只要天气稍微好一些,我们的物资供应肯定会比之前更加充足的。”

  “我也这么认为。”

  柯娜将那两本装订精美的书籍放在货架上,顺便用手指了指那些装满了燃油的玻璃罐子,“可是这些燃油怎么用?我们总不能把它们直接倒进火炉里吧?”

  “之前我们不是捡回来一个汽油炉吗?”

  卫燃看向柯娜,“先用那个小东西将就一下,这两天我来想想办法。”

  “好吧...”

  柯娜稍稍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是需要足够多的木柴。”

  “木柴会有的”卫燃故意拿腔拿调的说道,“面包和马肉也会有的。”

  闻言,这俩原本忧心忡忡的姑娘立刻露出了笑容,异口同声的接了一句属于列宁同志的警卫员的经典台词,“牛奶也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轻而易举的用一桶燃油给这俩姑娘树立了信心,三人又回到地下室,各自喝完了充当早餐的骨头汤,吃完了并不算多么好吃的肉皮冻。

  趁着热汤带来的暖意和肉皮冻带来的饱腹感,卫燃又拿上之前孩子们发现的那一饭盒的莫合烟以及装满一个工人饭盒的肉皮冻,如往日一样用爬犁拉着莉迪亚,在寒风的推搡之下离开了这栋温暖的小房子。

  几乎前后脚,柯娜也拉着一辆爬犁车,带着亚历山大和阿廖沙,顶着狂风钻进了周围的建筑废墟里,像个绝境中的拾荒者一样,寻找着任何能用上或者能拿来烧的东西。

  大半个小时之后,卫燃也拖拽着爬犁再一次赶到了养老院的遗址。

  “晚上还是一起回去吧”卫燃赶在莉迪亚下车之前说道,“我还在地下室里等你!”

  “没问题”莉迪亚说完,又立刻补充道,“我会想办法带着木柴或者煤炭回去的!”

  “我也会想想办法的”卫燃同样朝着对方做出了保证。

  告别了独自离开的莉迪亚,卫燃照例将周围检查巡视了一番之后,这才拔开被寒风搬运到一起的积雪,掏出了藏在废墟缝隙里的捕鼠笼子。

  第一个,空的,第二个,空地,第三个,还是空的!

  咬了咬牙,卫燃重新布置好前三个笼子,继续检查着之前布置的捕鼠笼子。

  第四个,第五个,第六个,一直到了第九笼子,他终于在笼子里看到了一只老鼠,一只仅仅只有鸭蛋大小,早已冻死的小老鼠。

  默不作声的取出这只老鼠,卫燃愈发熟练的给它开膛破肚,并且将剥离出来的那一坨冻成了冰疙瘩的内脏沾上少量的蜂蜜,重新挂在了捕鼠笼子里充当着诱饵。

  将那只小老鼠丢进麻袋包里,卫燃继续检查着,然而,接下来的四个笼子,却依旧空空如也,根本什么都没抓到。

  “还差一只就凑够11只老鼠了...”

  卫燃一边清理着自己的脚印,一边暗暗的念叨着,只要抓到11只老鼠,他就算是完成了那个什么口琴精通的技能任务。

  但相比这个他根本不在乎的任务,他却真的不想完成另一个巴杨琴精通任务——即便他已经埋葬了一位同事。

  下一个被埋葬的同事会是谁呢?莉迪亚还是柯娜?卫燃暗暗叹了口气,再一次逃避了这个注定悲伤的难题。

  离开这片废墟,卫燃找了个之前没翻找过的坍塌建筑,先收起了一直放在爬犁上的油桶,这才开始了拾荒的工作。

  一栋楼一栋楼的搜索下来,最常见的却是被冻死或者饿死的尸体,这些尸体普遍瘦骨嶙峋,而且基本上都是老人或者孩子。

  显而易见,昨晚的低温在帮助列宁格勒人巩固了拉多加湖上的冰面同时,也夺走了很多人的生命。

  可与此同时,城外的战斗却一直都没停过,时不时的,便会有炮弹从城外飞进来,随机的炸毁某栋建筑,顺便带走一些苦难的生命。

  在这些被冻饿死的尸体间默不作声的穿梭着,卫燃身后的爬犁上,也多了两个铁皮桶。

  时不时的,他便会停下,在那些挨着尸体的,早已冰凉的篝火余烬里仔细翻一翻,将那些尚且还能当作燃料的木炭仔细的捡出来丢进同样捡来的铁皮桶里。

  等到其中一个铁皮桶几乎被大大小小的木炭装满的时候,卫燃也在一个已经没有门的小房间门口停下了脚步。

  这个似乎是储藏室的房间并不算大,唯一的窗户仅仅只有不到半米见方,为了保暖,门口也挂着几层毯子或者被子。

  而在那扇被砖头挡住了一半的小窗户下面,靠墙的位置便有一堆尚且在冒烟的篝火余烬,原本白色的墙上,则是大片烟熏火燎的痕迹。

  在这堆篝火的边上,一个看着和莉迪亚差不多年纪,但却形同枯槁的女人,正靠着墙角坐在一小块毯子上,她的身上,还披着一层层用来保暖的被子。

  在篝火堆的另一边,靠墙的位置还放着一把能有一米高,口小肚子大,脖子和提手都格外细长,而且还带有个金属盖的红铜储水罐。

  显然,这个将大半个肚子都埋在篝火里的家用储水罐,还兼顾着暖气片的作用。

  而在篝火的正上方,则架着一个搪瓷的水壶,但那水壶里熬煮着的,却只是一只羊皮手套...

  再看看那个已经断气的女人,卫燃这才注意到,她的怀里似乎有什么东西。

  轻轻掀开她身上裹了一层又一层的毯子,卫燃不由的攥紧了拳头,这个女人的怀里,还有个不比加琳娜大多少的小婴儿。

  这小婴儿仍旧含着那个女人的汝头,在这个小婴儿的后背、前胸乃至那个女人的胸口,却都已经被鲜血染红。而那个女人同样藏在毯子下面的手里,还握着一支双动型的纳甘转轮手枪...

  暗暗叹了口气,卫燃默不作声的用毯子重新裹好了这对选择自我解脱的母子。

  稍做犹豫,他又拿走了那个足有一米高的储水罐,换了个房间清空了里面几乎快要冻结的冰水,将其放在了爬犁车上,像个没有经验的杀人犯似的,慌里慌张的逃离了这栋让他背后冒出冷汗的建筑。

  这么多次的经历,让他见识甚至习惯了血肉横飞的战场,不止一次目睹或者耳闻过人吃人的恐怖,更亲手杀死了不知道多少人。

  但那个亲手杀死自己和自己的孩子的母亲,却还是让他变得脸色惨白,整个人都不受控制的颤抖着。

  跌跌撞撞又浑浑噩噩的赶到埋葬了维娅太太的地下室,卫燃坐在爬犁上,疲惫的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片刻之后,他却又挣扎着站了起来,拖拽着爬犁,再一次返回了那个让他仓皇逃走的小房间。

  推掉那个小窗子上的砖头让外面的光线和风雪透进来,卫燃深吸一口气,蹲在门口,朝着那个坐在篝火余烬旁的女人按下了禄来双反的快门。

  收起相机,卫燃硬着心肠取下了披在那个女人身上的毯子,露出了她瘦弱的身体、抱在怀里的婴儿,滴落在地板上的血迹,以及那支仍旧虚窝在她手里的纳甘转轮手枪。

  “咔嚓”

  夹杂着寒风和雪花闯进来的炮火声中,重新蹲在门口的卫燃再次按下了快门。

  收起相机,他无比郑重的弯腰鞠了一躬,喃喃自语的念叨着,“对不起,我要让更多的人知道这场战争到底有多残酷。要让那些崇拜纳脆的混蛋看清楚,他们崇拜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恶魔。对不起...”

  许久之后,卫燃终于扶着墙壁直起了腰,重新帮这对母子包裹上了暖和的毯子。

  毫无留恋的离开这个房间,他在凛冽的寒风中,拖拽着爬犁,循着昨天的记忆,再一次找到了那对兄妹的房间。

  摸出仍旧装在兜里的钥匙,卫燃打开了被自己锁死的铁门再一次走进了房间,找好角度,给这对兄妹先拍了一张合影,又各自拍了一张特写。

  再一次锁上了房门,卫燃无比坚定的朝着埋葬了维娅太太的地下室方向走着,一路上,也不止一次的举起相机,拍下这座只剩下残垣断壁的城市,拍下那些围在广播喇叭周围收听新闻的市民,拍下了那些被冻死饿死在各个角落的人。

  也拍下了那些发现他在拍照,立刻热情的努力抬起手,朝他挥手致意,又或者不拒寒冷拉下围巾、帽子,努力洋溢着笑容朝他挥舞的,乐观的普通人。

  一路拍一路走走停停,当他在临近中午的时候赶到维娅太太的墓地时,远远的便看到了停在地下室旁边的爬犁车,那爬犁车的边上,还有个瘦弱人影,正在废墟里翻翻找找的试图寻找着什么。

  “马特维!”

  卫燃先给对方拍了一张照片,然后这才收起相机,一边喊着对方的名字,一边挥了挥手。

  “嘿!维克多同志!”

  马特维在注意到卫燃之后,立刻丢掉手里的东西,跌跌撞撞的走过来,脱掉手套和他握了握手。

  “孩子们都还好吗?”

  瘦的皮包骨头的马特维关切的问道,“我昨天路过这里的时候注意到这栋建筑塌了,当时我都吓坏了。”

  “孩子们都还好,全都没有受伤。”卫燃说着看向了地下室的方向,“可惜,维娅太太...”

  “对她来说也算是解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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