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地摄影师手札 第897章

  “既然这样,我们先去给安迪换衣服,你可别偷看。”

  美香说着,还轻轻拍了拍她腰间枪套里的那支小手枪,随后招呼着秋实走到安迪的身边,拉上了厚实的帘子,一边听安迪讲述着之前发生的事情,一边帮着她脱掉了身上满是血迹的脏衣服。

  扫了眼那扇棉帘子上映出来的妙曼影子,卫燃果断的收回视线,背对着她们艰难的擦拭着上半身的污渍。

  等到这一盆干净水变成黑泥汤的时候,茉莉也将卫燃的换洗衣物送了下来,顺便还给那个仍在昏迷中的伤员带了一件陶灿华的长衫。

  不仅如此,她还带来了一个装满吃喝的食盒,顺便拎走了积攒的两桶污水以及卫燃换下来的脏衣服。

  换了干净衣服的卫燃倒也知趣,主动走出房间,顺手带上了那扇铁门。

  没让他等待多久,铁门被秋实从里面打开,“卫燃大哥,进来休息吧,我们给安迪小姐换好衣服了。”

  “来这里坐吧”

  美香招呼了卫燃一声,示意他坐在挨着通风口的办公桌边上,伸手将电风扇翻了个面儿,从送风变成了往外抽风的状态,随后拿起桌子上的烟盒和烟嘴,给自己点燃了一颗香烟。

  见状,还没完成每日抽烟任务的卫燃也挨着对方坐下来摸出了自己的烟盒,任由美香帮忙,给自己点上了一颗香烟。

  “有什么想问的?”

  开口询问的,却并非美香,反而是双腿骨折,躺在床上的安迪。此时,她已经换了一套宽松舒适的丝绸睡衣,而且她的手上,都夹着一颗香烟。

  “想问的很多,如果你想让我知道的话...”

  卫燃看了眼一脸无所谓的美香表姐,无所谓的说道,“不如先从那位石医生开始怎么样?”

  “她叫达格玛·冯·史威格”

  安迪喷云吐雾的说道,“是洋行经理沃尔克的妹妹,也是我在德国医院里的同事和上司,我是她的助手兼翻译。”

  “还真是贵族?”卫燃诧异的嘀咕了一句。

  “贵族?”

  安迪笑了笑,“他们的父亲确实勉强算个贵族,落魄的贵族,相比这所谓的贵族,他们的母亲却是一个犹太人。你既然去德国留过洋,应该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吧?”

  “知道”卫燃点了点头,却并没有多说什么。

  “我的哥哥也在德国留洋,而且蒙受着沃尔克父亲的照顾和帮助。”

  安迪颇有些知无不言的解释道,“相应的,为了方便行事,我要为沃尔克的妹妹工作,教她汉语,还要做她的助手和保姆。当然,知道他们兄妹关系的人其实并不多。”

  “方便行事?”

  卫燃挑了挑眉毛,犹豫片刻后还是格外直白的问道,“我曾听小苏妈说,你和...”

  “法肯豪森先生的助理?”

  安迪笑了笑,“我可不觉得我有那么大的魅力,而且那人也不是什么法肯豪森先生的助理,仅仅是他的助理的同学,那位其实还是达格玛的未婚夫。

  只不过他在去年就被召回德国了,由于达格玛有一半犹太人的血统,他们之间的通信其实都是借助我的名义,所以我明面上其实是达格玛未婚夫的华夏情人,当然,也是他们两人的孩子名义上的妈妈。”

  “孩子?”

  “孩子由沃尔克先生抚养着”

  美香说完,将口腔中的烟雾缓缓喷向了通风口处的电风扇,颇有些愁苦的叹息道,“在我们自己国家的土地上,我们却要靠洋人的庇佑才能活着。”

  “所以...”卫燃在说出两个字之后,却不知道该怎么问下去,以及该问什么了。

  “所以什么?”安迪笑眯眯的问道。

  “没什么”卫燃摇了摇头,压下原本的疑问,“我没什么想问的了。”

  “你不用有什么顾虑”

  美香将手肘搭在办公桌上,“既然让你来这里躲着,几乎就算是把我们最大的秘密告诉你了。”

  “我没那么大的好奇心”

  卫燃再次摇了摇头,在烟灰缸里碾灭了烟头儿,站起身说道,“方便的话把其中一张钢丝床搬到外面吧,我去通道里睡。”

  “我还以为你是个见到女人就挪不开眼睛的放荡子,没想到竟然是个绅士。”

  美香同样掐灭了香烟,“去床上休息吧,如果饿了就吃些东西。在你们的伤养好之前,以后就藏在这里吧。”

第1195章 陈狗鱼

  被隐藏起来的地下室里,卫燃在简单的吃了些东西之后,却依旧没有上床,反而守着通风口处的电风扇抽着烟,安静的看着美香带着秋实给那个仍在昏迷中的卖烟小伙子脱了衣服,擦洗干净之后,又换上了从陶灿华的房间里借来的长衫衬裤。

  “你不睡吗?”一切忙完之后,美香重新坐在卫燃的身旁,同样点上颗烟问道。

  “我还不困”

  卫燃摆了摆手,他还有四颗烟没抽完呢,更何况还不知道从哪去买包骆驼烟完成今天的买烟任务呢,怎么能睡得着。

  其次,外面的人在忙着战斗,他却像只惜命的老鼠一样,躲在这安全的过头的英国租界的地下室里,他怎么可能睡得着?

  “在想什么?”美香颇有些好奇的看着卫燃问道。

  闻言,卫燃指了指头顶,美香也无声的叹了口气,一时间,这间隐藏起来的地下室里,也只剩下睡着的安迪时不时的呓语和电风扇转动的轻响,以及秋实在台灯下看书翻动书页时窸窸窣窣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当卫燃的烟盒里只剩下今日份的最后两颗前门烟的时候,那个卖烟的小伙子也终于醒了过来。

  “你醒了?”卫燃第一个凑上去问道,“感觉怎么样?”

  这卖烟的小伙子先是茫然的看了看四周,接着又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件有钱人才穿的长衫,等到美香也走过来的时候,这小伙子终于回过神来,挣扎着爬起来的同时慌乱的打着招呼,“美...美美美...美香小姐,还,还有秋实姐,我...我这是在哪?”

  “躺下躺下,你这是老鼠洞里呢”

  秋实抿着嘴笑吟吟的答道,“你叫什么来着?我记得你之前是在中原公司门口卖烟的是吧?”

  “是,我之前确实在七重天门口卖烟,大伙都叫我陈狗鱼。”

  这小伙子略带腼腆的答道,用双手膝盖撑着床面,努力让上半身坐起来,却难免因为抻动伤口,被疼的一阵呲牙咧嘴。

  “好好躺着”

  美香温和的安抚道,那个自称叫做陈狗鱼的小伙子也颇有些受宠若惊的红了脸,颇有些小心翼翼的重新躺了下来。

  “你这小子,我问你的是一个字儿没答,就知道和好看的姑娘的说儿吧?”卫燃等对方躺下之后,开着玩笑问道。

  “不是,不是,我...”

  这小伙子原本微红的脸顿时变的通红,整个人也局促的摆着手。

  “行了”美香没好气的白了卫燃一眼,温柔的问道,“你现在身体感觉怎么样?”

  说回正事儿,这个满脸通红的小伙子陈狗鱼下意识的摸向自己的胯骨,接着便是一阵呲牙咧嘴,期期艾艾的答道,“疼,有点疼。”

  “这只脚能动吗?”卫燃轻轻拍了拍对方的右腿,“试试动动脚趾头。”

  闻言,陈狗鱼试着动了动右脚的脚趾头,那只长满了茧子的脚丫子,也随着他的想法,将五个趾甲里满是黑泥的脚趾头分开又合拢。

  紧接着,这陈狗鱼也窘迫的试图将他并不算干净的脚丫子藏在另一条腿的后面。

  “还算不错”

  卫燃用没有受伤的左手抖开用床尾的毯子给这小伙子盖上了脚,“你伤到了胯骨,估计得养两三个月才行,不过好在没有伤到神经,所以你不用担心自己变成瘸子。”

  他这说的本来是好消息,但陈狗鱼在听到之后,眼眶却瞬间红了,一颗颗的眼泪,也噼里啪啦的掉了下来。

  “你这是怎么了?”秋实不解的问道。

  “没事...没事”陈狗鱼用长衫的袖子擦了擦止不住的眼泪,但语气中却满是绝望。

  “你这傻小子,是在担心这两三个月没有营生会饿死是吧?”

  说这话的,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过来的安迪,这姑娘说话的同时,已经用双手撑着床面坐了起来。

  果不其然,她这一番话说完,陈狗鱼也开始了止不住的抽泣。

  “安心在这儿养伤吧”

  美香只是温柔的轻轻摸了摸这小伙子的脑瓜顶,“在你养好了伤之前,不用担心吃不饱肚子。”

  “说起这个,你还有烟吗?”卫燃适时的岔开了话题问道,“我兜里没烟了,你身上要是有烟的话能不能卖给我一包。”

  “我...”

  “有,有啊!”

  秋实赶在陈狗鱼开口之前便抢答道,接着扭头跑出房间,不多久便从外面分两趟,费力的拽进来两口贴着封条的木头箱子。

  这俩箱子恰恰是之前曹哑巴带回来的,封条上除了一个“曹”字之外,还有一个个的指印。

  “这俩箱子里哪个有你的东西?”秋实将这俩箱子放在地上问道。

  “那个”陈狗鱼指了指右手边的那个,“我的烟匣子在那口箱子里呢。”

  “那我能打开吗?”秋实说话间,已经用手捏住了封条的一角。

  “打开吧”

  陈狗鱼想都不想的朝卫燃说道,“您随便打开哪个烟匣子,挑您喜欢的拿就行,不要钱,我们都是蒙曹大叔恩情才有了这么个卖烟的营生,这以后鬼子万一占了津门,我们这卖烟的营生也不知...”

  “鬼子也得抽烟,放心吧,你们这生意不受影响。”卫燃说话间,秋实已经撕开了封条,掀开原本被封条糊死的铜搭扣,打开了箱子盖。

  “陈狗鱼,哪个烟匣子是你的?”秋实扭头看着床上的伤号问道。

  “左边,左边数第四个,提手上系着红布条的那个。”陈狗鱼慷慨大气的说道,“里面的烟随便你们抽。”

  他这边说着,秋实已经拎出了烟匣子,将其打开之后,学着卖烟小贩的样子,将这烟匣子的背带斜挂在肩上,煞有其事的吆喝道,“香烟,香烟,谁要买烟吗?”

  “给我来一包骆驼吧”

  卫燃像是配合演出似的,从兜里摸出一块大洋放进了烟匣子里。

  “骆驼...骆驼...”秋实低着头一番寻找,指着一包烟问道,“是这个吗?”

  “对”

  卫燃接过对方手里的香烟,随后摆摆手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看你这小姑娘长这么好看,就不用找钱了。”

  “谢谢您!”秋实倒也没客气,眉开眼笑的道了声谢,接着还捏起那枚银元,煞有其事的鼓起腮帮子用力吹了一下,随后凑到了耳边听了听,不满的说道,“怎么没响儿啊?”

  “估计是假银元呢”

  美香说话间也摸出一块银元丢进了烟匣子里,同样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给我也来一包烟吧,要仙女牌的,你这小妹妹要是能给我点颗烟,也不用找钱了。”

  “成!”

  秋实这次倒是快,一下就找到了美香要的香烟,熟练的撕开之后揪出一颗,甚至老练的在烟盒上磕了磕,这才接过美香递来的金质烟嘴套上,送到美香的嘴边,等她叼住之后,又从自己的兜里摸出个银壳的朗森牌磕头打火机,点燃之后凑到了美香叼着的那支烟的旁边。

  “又是一块钱!”

  明显平时没少伺候美香抽烟的秋实收起打火机的同时,还不忘得意的捏起那枚银元晃了晃。

  “那个卖烟的小姑娘”

  安迪拿腔拿调的招呼道,“也给我来一包烟,要美丽牌的,你帮我点上,我也赏你一块大洋。”

  “那你不许使坏!”秋实颇有些警惕的说道。

  “我使什么坏?”安迪笑眯眯的反问了一句,摸出她的玳瑁烟嘴,连同一块大洋一并递给了秋实。

  后者接过烟嘴,又找出对方要的香烟,套上烟嘴之后送到了安迪的嘴边,接着又帮她点上。

  这眨眼间便赚了三块大洋,秋实也立刻扣上了烟匣子,一边抱怨着这东西怎么这么重,一边将少了三包烟,但却多了三块大洋的烟匣子又塞回了那口木头箱子里。

  “秋实姐,你...你...哎呀!”床上的陈狗鱼明显是个嘴笨的老实孩子,但他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内心的感激。

  “我帮你赚了三块大洋呢”

  秋实得意的说道,“等你的伤好了,可得请我喝汽水儿才行。”

  “请!我肯定请!”陈狗鱼抹了抹眼角认真的做出了承诺。

  “把眼泪儿收一收”

  卫燃重新坐回通风口边,好奇的问道,“陈狗鱼,你这名字谁给你起的?”

  “我从小爹娘就没了,是三不管的鱼贩子陈二爷把我养大的,他嫌我小时候和别人打架的时候总是张嘴咬人,就给我起了这么个诨名,我以前叫**远。”

  陈狗鱼解释道,“后来陈二爷死了,我就一直用狗鱼这个名儿了,不管怎么着,到底是二爷把我养大的,我想留下的个念想。”

  “倒是个仁义的孩子”

  美香叹了口气,转而问道,“本来我还想着这名字怎么这么难听。既然这样,我们也就叫你陈狗鱼了。狗鱼,你这伤是怎么弄的?”

  “我和大伙去给前线送弹药的时候,被日租界的鬼子们拿枪打的。”陈狗鱼颇有些自豪的说道,“昨儿夜里,我们一晚上都在给保安团的人运弹药,我和他们还烧了一家鬼子的大烟馆呢。”

  然而,话说到这里,陈狗鱼却又红了眼睛,用衣袖盖住了眼睛,带着哭腔断断续续的说道,“好几个哥哥都死了,在劝业场卖烟的小剩儿被打死了,在英国医院那边卖烟的王亮被炸弹炸死了,还有老三儿哥,他也死了,他拖着肠子爬了好几米,我就是想去救他的时候,才被鬼子打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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