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这个事情已经定下了就不聊了,咱们说点别的吧。”
美香适时的转移了话题,“安迪,之前那个木匣子电台还在吗?”
“还在呢”安迪点点头说道,“你要带着?”
“我就不带着了”
美香沉默了片刻开口说道,“你在那电台里放一张尚先生的签名照,然后找个地方藏起来吧。以后万一有人查电台查到这里,你就全都推到我的身上就行。”
“可...”
“既然那个津门名妓美香已经死了,又何必在乎多背一些骂名呢?”
美香笑了笑,随后拿起她的皮包打开,从里面抽出个牛皮纸信封说道,“这是我写的交割字据,以后这栋楼就作价12条大黄鱼卖给你了。”
说完,美香将字据推给了安迪,“上面的日期,是去年的八月节,你过些天拿着这字据去把房契改了,到时候小关会帮你的。安迪,以后你就是这小楼的主人了。”
“你...”
“让我先说完,事儿多着呢。”
美香摆摆手继续说道,“当初染谷夫妇寄存在这里的皮箱还在吗?”
“在,还在呢。”早已泪流满面的安迪忙不迭的点点头。
“带我去看看吧”
美香说着却看向了卫燃等人,“表弟,灿华,还有秋实,你们也跟着过来吧。”
“哎”
卫燃第一个应了一声,起身和陶灿华快步跑到镜框边上,身手进去打开卡榫,将这大镜子推开,露出了那扇小门。
跟着美香和安迪再次走进了地下印刷室,安迪也从床底下将那个写着染谷由纪夫名字的皮箱拽了出来。
伸手摸了摸这个上着锁的皮箱,美香叹了口气说道,“打从知道美国人往鬼子家里扔了原子弹之后,我就在尝试联系染谷夫妇,也托冯先生打听过。可这都俩月了,这两口子一直都没有消息。”
安迪叹了口气,“我看报纸上说,鬼子因为那俩炸弹死了不少人。染谷他们两口子可能已经....”
“可能吧”
美香跟着叹了口气,“可是总觉得这两口子可能还活着,安迪,我另一件需要拜托你的事情,就是替他们两口子保存好这口皮箱,另外如果有条件,尽量帮我打听打听他们的下落。”
“行,我答应你。”安迪认真的应了下来。
“说起来,我们可还欠你们四个一场戏呢。”美香笑眯眯的说道,“不过眼下我看这仗恐怕还得打,戏班子也没能跟着回来,这场戏咱们也就只能往后推一推了。”
“你打算拖到什么时候?”安迪突然就笑了,语气也恢复了往日的轻佻。
“就等到战争彻底结束吧!”
美香像是早就想好了一样定下个新的时间,“到时候还在地下室的戏台上,还是让灿华和秋实带着春华戏班子场那场戏,就唱给你们四个!”
“行,我等着。”安迪一边擦拭着眼角止不住的眼泪一边点着头同意下来。
“我那个皮箱呢?”美香笑眯眯的继续问道。
“也在呢”安迪说着,从床底下颇为艰难的抽出一口皮箱。
“这里面有小苏妈攒的私房钱,也有当初她从古川手里骗来的那一大笔钱。更有我这二十多年攒下的几乎所有的身家。”
美香说话的时候却并没有打开这口箱子,只是弯下腰轻轻拍了拍箱体,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安迪,这口箱子也托你帮我存着了,万一哪天我在外面遇到难处了,可还指望这些钱救命呢。”
“你只要一个电报,天涯海角我也给你送过去。”安迪认真的再次做出了保证。
“你守在这里恐怕比我还要不易”
美香直起腰,从兜里又掏出一个信封递给了安迪,语气也认真了不少,“璎珞,万一遇到难处,如果这些黄货能买命,尽管花,无论如何,人一定要活着。另外,这封信,只有你能看。”
“我知道,我知道。”
泪流满面的安迪用力点着头接过了那信封,她何尝不清楚,此时的美香完全是在立遗嘱呢。又何止她?在场的这几个人,又何尝不清楚美香的用意?
“灿华”
美香笑眯眯的转过身,“你那最拿手的广陵散,什么时候能比得上表少爷?”
“我...”
“也是等打完了仗那天吧”
美香拍了拍陶灿华的肩膀,“到时候你可不止得给安迪唱好那场戏,还得给我好好弹一遍你的广陵散,就在院子里的那颗银杏树下面,到时候如果你弹的还是不如表少爷,我可不给秋实备嫁妆。”
“我...”
不等陶灿华说些什么,美香却又看向了同样红肿着眼睛的秋实,“好妹妹,以后和灿华好好过日子,等打完了仗,我在这楼里,给你们俩好好的补办一场喜宴。”
这话刚刚说完,秋实便再次扑进了美香的怀里,抱紧了她便嚎啕大哭。
好不容易安抚住了这个姑娘,美香最后看向了卫燃,“表弟,这么些年,咱们也算是一家人了。无论安迪还是秋实又或者灿华,表姐可就全都托付给你了。在我回来之前,你可务必要护一家人的周全。”
“表姐放心”卫燃认真的做出了保证,“我肯定把家看好,肯定护着大家。”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美香像是放下了所有的负担一半长出了一口气,意气风发的拍了拍手,“走吧!咱们上去,叫上杨妈,叫上孟大爷,咱们好好的吃一顿团圆饭!”
美香如此有兴致,其余人纵然心里憋着千言万语,最终也还是随着美香回到了地下室,重新坐在桌边。聊起了这两个月美香和曹哑巴带着戏班子猎鹤的经历,聊起了陶灿华回到潞安府的经历,也听安迪聊起了她带着同仇“回津门”之后,这津门的时局变化。
等到杨妈和孟大爷用食盒拎着刚刚炒好的几样小菜下来摆在了桌子上,这一桌子也在津门的鬼子投降的这一晚,齐聚一桌在觥筹交错间吃了一顿意味着分别的团圆饭,也在那方冷清了许多的戏台上,拍下了一张等待着再次团聚的合影。
这一夜,卫燃一次次的端起酒杯,和两位鬓角已经有了些许白发的表姐碰杯,和陶灿华碰杯,和秋实碰杯,和曹哑巴碰杯,也和杨妈、孟大爷,以及那三位曾经日日夜夜坚守在地下印刷室里的英雄姑娘碰杯——直到他被酒精夺取了太多的意识,在隐约的惊呼和调侃以及善意的笑骂中,流着泪出溜到了桌子底下。
这一夜,卫燃做了一个无比清晰的梦。
他梦到春华戏班子的成员在陶灿华和秋实的带领下,在这地下室的戏台上热热闹闹的唱了一场戏,那台下坐着美香和安迪,坐着杨妈和孟大爷,也坐着那三位负责印刷室的姑娘,还坐着关秉文和神秘的冯懋耘。
那方戏台下,更坐着怀抱同仇的关零露和唐绝尘夫妇,坐着永远年轻的陈狗鱼和许家小兄弟,还坐着一脸温和的染谷夫妇,坐着大汉奸关家的大爷,那大胖子还哈哈大笑的问着卫燃,他和唐绝尘到底谁才是他的女婿。
他还梦到,他开着那辆奶白色轿车,载着美香和安迪开在一条宽敞却拥挤的大路上。
那路的中央、车子的周围,有多的数不清的人敲锣打鼓举着红旗欢天喜地的庆祝着。
那路的两边,那些满脸笑意满脸泪水的小摊贩,慷慨的抓起一把把的糖果一包包的香烟硬塞给他们遇到的每一个人。
“仗打完了,终于打完了。”
那个无比清晰的梦里,穿着旗袍的美香和安迪坐在车子里欣喜的欢呼着,她们不再年轻的脸上满是自豪和骄傲之色,她们坚毅眸子里,也满是新生的希望和憧憬。
“是啊,仗打完了,终于打完了。”
卫燃看着车窗外的人海喃喃自语的念叨着,却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因为止不住的眼泪愈发的朦胧。
“表弟,把家看好,等我们回来。”朦胧的视野中,美香似乎贴着他的耳朵温柔的说道。
“我会把家看好,直到你们回来。”卫燃近乎下意识的答道。
“等我们回来,一定要等我们回来。”安迪也贴着他的耳朵说道。
“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卫燃抹了抹眼角止不住的眼泪,“灿华等了一辈子了,他等到了百岁,他后半生太苦了,他...”
“快了,我们很快就回来了,很快了。”
美香愈发温柔的安抚着近乎崩溃的卫燃,“放心吧,我们一定会回来,我们很快就回来了,不用多久,不用多久了。”
“我等你们回来,会一直等着你们,和灿华一样一直等着。”
渐渐平静下来的卫燃喃喃自语的做出了承诺,眼前的一切也愈发的模糊,最终变成了混沌不清的色团。
直到——梦醒了
第1243章 春华无悔
当卫燃睁开朦胧的泪眼,他却发现,自己仍旧坐在地下室里的椅子上。
在自己的身前,四张拼在一起的八仙桌上尚且杯盘狼藉,弥漫着诱人的饭菜香味和醇厚的酒香。只是,那桌边用餐的人却只剩下了他自己。
只是...只是一场梦吗...
卫燃喃喃自语的嘀咕了一句,下意识的端起身前的酒杯,将里面残存的半杯莲花白一饮而尽。
踉踉跄跄的站起身,他紧接着却是一颤,就在靠墙位置的一张桌子上,竟然静静的摆放着一支袖珍手枪,那手枪的边上,还有一支仿佛拥有灵智的金属羽毛笔,在一本摊开的金属本子里写写画画。
再次打了个激灵,卫燃难以置信的看了看周围,那面巨大的镜子还在,镜子前面的戏台还在,戏台前面的沙发一样在。
顾不得其他,卫燃跌跌撞撞的跑到了放有金属本子和那把小手枪的桌边,却恰好看到这金属本子竟然停在了第七页,绘制有初级战地天使勋章的页面。
只不过此时,这页面上绘制的勋章虽然没有任何的变化,但这勋章下的文字,却变成了“中级战地天使勋章:授予战场上累计拯救超过500位伤员的医护工作者。”
超过500了?
卫燃在看完这段文字时不由的有些愣神,以至于很是迟钝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当初在喃开大学救下的那些人,以及那些没能活着离开手术台的人。
就在他愣神的功夫,这金属羽毛笔却哗啦啦的翻到了第21页的背面。
只不过这一次,金属羽毛笔却并没有动,仅仅只是装有罗伯特相机包的红色漩涡闪了一下而已便继续翻页,并最终停在了最新的页面。
在卫燃略显紧张的等待中,那支金属羽毛笔在美香表姐的黑白色照片下,写下了他迫切想知道的事情:
春华无悔
歌妓陶美香(无党派),1945年8月借招核情报组织意欲挟持假死,此后率保镖佣人及春华戏班子成员猎杀鹤组织成员共计16名。
1945年10月7日,化名姚春华,携保镖曹哑巴前往港岛购置房产,于同年年底组建秋实戏社,暗中收集国际情报,经由电台送至叙情书寓地下印刷室唐璎珞处刊印传播。
1949年10月7日,陶美香携保镖曹哑巴、茉莉及半数秋实戏社成员由港赴美。同年冬,于旧金山秘密结社,成立非公开团体“傩社”。
1951年7月,陶美香化名安迪·史威格,以日裔美国人身份,只身赴蛙省定居,并与同年12月,入职长命药局担任售货员至退休。后入股长命药局,并再次成立秋实戏社。
1997年7月1日夜,陶美香于长命药局二楼卧室梦中辞世,享年88岁。
医生唐璎珞(无党派),自1937年7月长期藏身叙情书寓,为抗日力量提供医疗救助。1939年8月末,负责叙情书寓地下印刷室运转事宜。1941年12月初,接手兄长唐绝尘秘密电台情报工作。
1945年10月,以叙情书寓房主、关秉文义姐、冯懋耘情人等多重身份公开活动,并暗中继续维持印刷室及电台运转。
1948年12月初,携侄女唐同仇,以亲属身份,随同关秉文离津赴渝,后随败军撤往蛙省。
1949年3月,唐璎珞考取医生执照,1949年10月,于眷村开设长命药局为掩护,长期协助关秉文从事情报工作。
1951年6月中旬,经多方辗转与陶美香恢复联系并邀请对方团聚。
1991年除夕夜,唐璎珞于梦中辞世,享年76岁。
唐同仇,烈士唐绝尘及烈士关零露之女,1948年随姑姑唐璎珞赴蛙省定居。
1960年夏,唐同仇赴美求学,并于当月加入傩社。
1965年考取药剂学硕士,同年冬返回蛙省。
1968年春节至今,唐同仇接受长命药局,任经理。
茉莉,其父原为津门三不管帮派和事人,后因帮派仇杀落难,得陶美香收留,以姐妹相待。
1945年8月借招核情报组织意欲挟持假死,后协助陶美香猎杀鹤组织。
同年底,完成猎杀任务后,茉莉携春华戏班子成员及小苏妈赴港并加入秋实戏社。
1949年10月7日,茉莉携半数戏社成员随美香、曹哑巴赴美,同年冬,应陶美香要求秘密结社,成立华人地下组织傩社,茉莉负责傩社戏剧编演工作。
1980年,茉莉卸任,赴港岛养老。
1995年,因肺癌过世。
曹哑巴(曹毅),原张作林麾下通信兵及护卫,后担任陶美香保镖。
1945年8月假死,协助陶美香猎杀鹤组织。
1945年10月7日,随陶美香前往港岛。同年赴美,应陶美香要求秘密结社,成立傩社,负责地下业务。
1968年,曹哑巴卸任,赴澳岛养老。
1981年秋,于梦中过世。
小苏妈,1945年底随茉莉赴港,同年冬,负责秋实戏社戏剧编演工作。1948年夏,与港籍戏社票友成婚。1959年秋,因脑溢血离世。
秋实(邱小诗),解放战争后期,为隐姓埋名,随曹哑巴姓改名曹秋实,后离开书寓,随姚灿华返乡参加工作。
1955年,随陶灿华调入地方戏剧团,1965年调往津门任电影院售票员并于1981年退休。1984年,曹秋实因火灾意外离世。
陶灿华,1945年8月加入抗日杀奸团。1948年津门解放前,应唐璎珞要求,封存叙情书寓地下室。
解放战争后期,为隐姓埋名,改回姚姓,携妻子曹秋实及幼子姚望归离开书寓,返乡参加工作。
1955年调入地方戏剧团,1965年调往津门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