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不大不小的疑惑中,车队开到了察察湖畔的小村子,汇合了一辆面包车之后,在对方的带领下,最终停在了村子边缘一个紧挨着耕地的院子旁边。
和毛子大多数的农村建筑一样,发霉发灰的木板夹杂着锈迹斑斑的铁皮拼凑出的院墙,让视线穿过打开的铁门,还能一览无余的看到院子里低矮的木刻楞房子和一个并不算大的温室大棚以及一个挂着厚实棉被帘子的铁皮棚子。
推门下车,卫燃故作不解的朝同样刚刚从车子里走出来的亚历山大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一位朋友的家”
亚历山大理所当然的说道,却全然不知道跟着往里走的卫燃在心里嘀咕了一句“放屁”。
根本没有走进那栋木刻楞房子,更没有停下脚步,亚历山大在一个看着能有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的带领下,径直走到了那个挂着棉被帘子的铁皮棚子的门口。
等这个男人撩起厚重的棉被帘子,无论亚历山大还是卫燃却都下意识的眯起了眼睛,后者甚至下意识的往斜后方退了一步,让过了棚子里刺目的反光以及可能存在的危险。
也正是这一步后退,让他清楚的看到了棚子里的景象。
这棚子里的面积能有差不多两个车库大小,里面靠墙的位置还摆着些诸如喷砂机之类的各种设备,以及一个硕大的塑料箱子。
这箱子里还泡着几塑料筐枪械零件。只看那些零件状态,以及塑料箱子里泡着的那块金属板乃至接在上面的电线就知道,这玩意儿是电解除锈用的。
而那些仍旧浸泡着的枪械零件,似乎也在暗示着这里是个翻新战争遗物的小作坊。这倒也不奇怪,毕竟旁边就守着个定期出售战争遗物的农场集市,这村子里自然也就不缺吃这碗饭的人。
而那反光的东西,便在这铁皮棚子的中央摆着。只不过他能看到的,却只是个能有一米高两米多宽的玻璃板。
这玻璃板的外面还有木头板制作的框架,上面却还盖着一张脏兮兮的破棉被。
“进来吧”亚历山大朝着仍旧站在门外的卫燃招了招手。
等他迈步走进这铁皮棚子,站在门口的那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已经粗暴的将棉被帘子给扯了下来。
顿时,外面的朝阳顺着门打进棚子,让这里面的亮度也陡然提高了许多。
跟着亚历山大走到棚子的最里面,等前者一把掀开盖在上面的破棉被,卫燃却皱起了眉头,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眼前看到的一切。
黑色的泥土地上残存着履带碾压留下的痕迹,期间还洒落着几颗14.5毫米子弹的弹壳。
这方泥土的主体位置,是一个能有腰粗的树根,这树根里嵌着一支弯曲变形的捷格佳廖夫反坦克枪。
在这支枪的后半部分,还隐约能看到仍旧握着握把的白骨化手掌,沿着这支手掌往后,还有一具用碎骨拼凑出的沾染着泥土甚至腐烂的破布的骨架。
这骨架似乎被坦克碾压过一样,紧挨着的泥土上还有清晰的履带印记。而在骨架另一侧的泥土上,还摆着几瓶子莫托洛夫鸡尾酒以及几支德军的长柄手榴弹。
而这一切,无论人骨、树根、枪支还是泥土,全都被封印在了一块两米五见方,高不过一米的透明树脂之中!
这块巨大的滴胶作品四周和正上方都镶嵌着厚实的玻璃,底部是个金属底座,这底座之下,则是个放在木枕上的货运托盘。
绕着这件诡异的“艺术作品”转了一圈儿,他发现,在那个足有腰粗的树根正上方几乎紧贴着顶部玻璃的圆截面上,还被雕琢成了苏联的国徽并且喷绘了相应的颜色。
而在这国徽正下方,树桩的一侧,还用红色的俄文字迹雕刻着“我们曾经战胜了法吸丝”这么一行似乎在流泪的字迹。
而在这行字迹的正下方,近乎紧挨着那具碎裂人骨的骷髅头的位置还镶着三枚勋章,这里面有一枚锈迹斑斑的三级波格丹·赫梅利尼茨基勋章,一枚保卫莫斯科奖章,还有一枚二级卫国战争勋章。
和亚历山大对视了一眼,卫燃直起腰问道,“这是...”
亚历山大却紧皱着眉头答道,“我和你一样,都是第一次见到它。”
闻言,卫燃明智的没有继续再问,和对方一起给开进来的叉车让开了位置。
在他们二人的旁观中,那辆叉车托举着这件巨大的滴胶作品缓缓离开了这个铁皮棚子,将其小心翼翼的托举到了那辆平板拖车提前铺好的厚实毯子上,并且仔细的进行了固定和遮盖。
“您这么早喊我过来,就是为了看这么一个不好评价是好是坏的艺术作品?”
卫燃直等到院子外面的那辆平板拖车开走,这才朝身旁的亚历山大的问道。事实也确实像他说的那样,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评价那块巨大的树脂。
该让后世铭记,还是该让那个反坦克士兵入土为安?这本身就是相互矛盾的两个方向。
但他却又不得不承认,那件作品的创作者已经近乎完美的还原了当时可能发生的情况。
“确实不好评价”亚历山大依旧皱着眉头,“我甚至都没想好该怎么处理他。”
“所以呢?”卫燃不置可否的反问道。
“先回去吧”
亚历山大说话间已经走出了这个小作坊,“维克多,我坐你的车子回去怎么样?”
“当然可以”
卫燃心知这炼人资本家是在卖关子,索性也不多问,等对方坐稳之后,驾驶着车子就往回走。
在漫无边际的闲聊中将车子开到了伏尔加河东岸,等卫燃将车子开进博物馆里的时候,那辆平板拖车还在半路上跑着呢。
“和我来吧”亚历山大推门下车之后,招呼着卫燃就往博物馆里走。
一路上了顶楼钻进办公室,亚历山大脱掉外套随手丢到沙发上,抬手指了指不远处办公桌上放着的一个带有包角的长条木头盒子说道,“维克多,把那个箱子打开看看吧,那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什么东西?”卫燃嘴上询问的同时,也已经走到桌边打开了那个长条木盒。
这木盒只有十五厘米见方,长却有一米往上。掀开盖子,红色的内衬里放着的,却是一把环柄宽刃马刀。
这柄马刀的刀身上,还清晰可辨“骑八师”、“赵金玉”这么六个砸刻出来的字迹。
从兜里掏出丝绸手套戴上,卫燃轻轻拿起了这柄马刀仔细观察着刀刃上堪称密密麻麻的豁口。
“这支马刀,是和当初送给你的那支扫帚柄枪在同一个地方发现的。”亚历山大突兀的说道。
“你说什么?!”卫燃诧异的转过身看着对方。
古怪的看了眼卫燃,亚历山大嘬了一口雪茄,喷云吐雾的答道,“我不会记错的,这柄刀和那支手枪,都是我在同一个地方发现。”
“在哪?”卫燃追问道。
“蒙古国的乌兰巴托”
亚历山大开口答道,“是在当地一位牧民家里买下的,那已经是差不多十五年前的事情了。”
“李鹤仙和李随安兄弟用过的手枪最后去了乌兰巴托?”
卫燃暗暗嘀咕了一句,低头看着仍旧握在手里的马刀不由的愈发的疑惑,那“骑八师”三个字无疑是部队番号,所以说当年李随安从滕县逃出去之后加入了骑兵部队?
没等他想明白这其中的缘由,亚历山大便开口说道,“本来我一直在等着你会来问那支手枪的来历,打算到时候拿出这把马刀,换你帮我调查些东西,但是你一直没来问过我,这把刀也就再没有摆在我的博物馆展厅里了。”
不等卫燃说些什么,亚历山大随和的摆摆手,“现在这把刀也是你的了,维克多,希望你喜欢这份小礼物。”
“当时一起发现的还有别的东西吗?”卫燃追问道。
“没有了”亚历山大摊摊手,“只有一把刀和那支手枪”。
“我很喜欢这份礼物”卫燃看着仍旧握在手里的马刀喃喃自语的说道。
“维克多,有没有兴趣帮我调查今天早晨我们找到的那件‘艺术品’?”亚历山大紧随其后的问道,“我会开一个让你满意的价格的”。
“我考虑考虑”卫燃心不在焉的回应了一声,他现在的心思都在手里那把马刀上呢。
闻言,亚历山大笑了笑,干脆的终止了这个话题,转而说道,“我可不止给你准备了礼物,还给救下莉莉娅的姑娘们也准备了一份礼物。维克多,帮我联系阿芙乐尔,让她带着她的朋友们来博物馆吧,我和我的妻子还有莉莉娅要好好款待她们。”
第1281章 为了和朋友重逢
亚历山大私人博物馆顶楼并不对外开放的会客室里,亚历山大夫妇和他们的大女儿,头上和手上都包裹着纱布的莉莉娅,正热情的宴请着头上贴着几个创可贴的萨韦利和他的妻子佐娅,以及心不在焉的卫燃和被接来的穗穗等几位姑娘们。
只从给大家的礼物就能看出来,亚历山大夫妇这次格外的真诚。他们送给萨韦利和佐娅的,是一辆连牌照都还没来得及挂上的宝马轿车,送给奥莉佳和奥莱娜的,则是一把带有柳拜乐队全员在1996年签名的吉他和同样带有他们签名的一架手风琴。
就连洛拉和陆欣妲这俩年纪最小的姑娘,都各自得到了一套昂贵的首饰——仅仅只是因为陆欣妲的包里随时都装着的那个医疗包终于派上了用场。
至于劳苦功高却被不存在的帮派保镖顶替所有功劳的卡坚卡姐妹,亚历山大则慷慨的允诺,可以让她们去自己的改枪工作室,随便挑选她们看上的任何武器。
显而易见,这位炼人资本家已经用这仅仅一天的时间问清楚了几乎所有人的喜好,而能给他透露这些半公开的小秘密的,无非他的新员工萨韦利和佐娅——他们昨天晚上就给穗穗打过招呼了。
相比之下,倒是穗穗像是被遗忘了一般,除了口头上的感谢之外,并没有收到任何实质性的礼物。
一顿饭吃的还算宾主尽欢,萨韦利和佐娅选择留下来,显然是准备正式上岗工作了。
应酬完了亚历山大一家,心事重重而且喝了些酒的卫燃直接将教授的车子留在博物馆,跟着喝了些酒的姑娘们搭乘那辆依维柯返回了戈洛尼德岛上的度假小院子里。
此时这院子里除了五只被买来之后因为被大雁顶替了名额侥幸活下来的大白鹅之外,倒是并没有人存在,无论教授两口子和他们的朋友,还是尼古拉老爷子,全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看来亚历山大先生准备欠我们一个人情”
小脸红扑扑的穗穗直等到回到她和卫燃的房间里并且关上了门这才往床上一瘫,打了个哈欠说道,“这恐怕算是最好的礼物了,只不过万一以后他还了人情,我们也就欠他一次了。”
正在换衣服的卫燃笑了笑,“我可没想到有需要他还人情的机会”。
“等他成为卫星城的市长就不一定了”
在这件事上,穗穗却比卫燃看的更远,只不过这句话说完,她却不由的再次打了个哈欠,“我要睡一会儿了,早晨就没睡够。”
“睡吧,我等下去研究研究他送我的那把大刀。”
卫燃说话间已经换上了睡衣,帮着这姑娘脱了鞋子盖上毯子之后,离开卧室回到了一楼。
都没等他从楼梯上走下来,便看到卡坚卡姐妹正守着壁炉边的牌桌,乐此不疲的从一个纸箱子里往外掏东西呢。
“这是什么?”卫燃好奇的凑过去看了看。
“从亚历山大先生的改枪工作室里找到的”
安菲萨说话间,将自己刚刚从箱子里拿出来的东西递给了卫燃,这是一支黑色的消音器。再看看那个纸箱子,里面全是消音器,各种大小的消音器。
“我们把他的工作室里的所有消音器都带回来了”安菲娅略显得意的说道。
闻言,卫燃咧咧嘴,他总算知道这俩姑娘回来的路上怎么那么开心了。
“老板,这些能带回喀山吗?”安菲萨接过卫燃递回来的消音器问道。
“可以”
卫燃痛快的点点头,随后也就不再关注这对姑娘,转身走出房间踢开啄人的大鹅,驾驶着那辆属于旅行社的依维柯随便选了个方向开了出去。
直等到道路两边只剩下农田和白桦林,他立刻踩下了刹车,弯着腰钻进了后排车厢,抄起了那个精致的木头盒子。
掀开盒子取出那把马刀,卫燃根本不做犹豫,便取出了金属本子,他想知道李随安自滕县破城后逃出去的经历,想知道那段他从未对后人提及的日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更想知道,自己有没有机会再见一眼李随安——就像在列宁格勒,在拉多加湖上,见到了在柏林城里见过的那个女兵一样。
在他的等待中,那支金属羽毛笔缓缓悬浮在了淡黄色的纸页之上,刷刷刷的绘制出了一个骑着马,将刀扛在肩头的人影。
然而,接下来,这支金属羽毛笔却再次写出了那四个龙飞凤舞,且让他始料不及的大字——军衔过低!
你大爷个腿儿啊!
恨不得裤子都脱了的卫燃看着那四个缓慢消散的大字和人影愤懑的骂了一声,最终却也只能无奈的将金属本子收了起来。
再升级就得少校了吧...那得猴年马月去?
卫燃咧咧嘴,不死心的掏出了手机,给这把马刀拍了几张照片,发给了他的人渣朋友夏漱石。
根本不用解释,后者便回了一个“我帮你查一查”,随后便没了动静。
颇有些失望的驾车返回家里,卡坚卡姐妹仍在摆弄那满满一箱子各种款式的消音器。
“安菲娅,你从费德勒手机里找到的那张照片能查一查来路吗?”卫燃放下那把马刀,再次走到桌边坐下来,换上意大利语问道。
“查到了一些东西”
安菲娅说着已经拿起了桌边的平板电脑,一番划拉之后递给了卫燃,同时嘴上不停的解释道,“费德勒的手机在我手里,那张照片怎么来的不清楚,但是在大概四个月前,一个网名叫做封印的人通过通讯软件给他发了这张照片。”
在安菲娅递来的平板电脑上显示的照片,恰恰就是早晨发现的那件大型滴胶作品的照片。
“能找到这个人吗?”卫燃抬头问道。
“就在奥廖尔”
安菲娅站起身帮着划了一下屏幕,指着一张截图说道,“他的社交平台上有详细的地址和联系方式。”
将这张截图发到自己的手机上,卫燃谢过了安菲娅,随后走到了远处的沙发上坐下来,一番思索之后,将刚刚得到的照片发给了亚历山大,并在稍等了两分钟之后,将电话打了过去。
“你发给我的是什么?”电话刚一接通,亚历山大便开口问道。
“那件滴胶作品的作者”
卫燃开口答道,“你可以安排人问问他,说不定他知道被封印的反坦克炮和士兵的来历。”
“这么说你准备帮我调查了?”亚历山大追问道。
“也许你联系上那位创作者就能得到想要的答案了”
卫燃不置可否的答道,他想升级军衔不假,但如果能通过一通电话就先把钱挣了自然是好事。
“有消息我会和你分享的”亚历山大说完,干脆的挂断了电话。
重新拿起放在身旁的木头盒子,卫燃将那柄马刀拿出来又额外观察了一番。
和金属本子里的抗日大刀相比,这把马刀的刀身稍稍窄了一些,同时也长了一些。
要说两者最大的区别,也仅仅只是抗日大刀是双手握柄,这把马刀则是单手握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