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 第265章

  中年人摇头:“哪怕今日把我们都打趴下了,明日还有其他人再来,袍哥得把大家打服了,不敢再上门才可以。”

  袍哥无奈道:“这不无赖吗?”

  中年人笑了:“除非是通天的过江龙,不然想要在京城立棍绝无可能。但袍哥真要有立棍的本事,这李纱帽胡同的平安钱也不必分给朱贯了,给他他也不敢收,烫手。”

  袍哥将烟锅递给二刀,转头对中年人说道:“来吧,让你们也见见爷们的真本事。”

  把棍们听闻此言,又哗啦啦如潮水般向后退去,留下一人在袍哥面前:“说让你三招便让你三招,这是我京城打行的气度。”

  袍哥冷笑:“假仁假义。”

  话音落,袍哥箭步上前,一击左拳朝其右脸挥出。

  把棍身歪身想躲,却不防袍哥步伐骤然一变,右拳猛然如炮似的砸在其下颌。把棍身子瞬间僵直,直挺挺向后倒去。

  这一假动作逼得对方闪躲,却像是主动把脑袋送到袍哥拳头上似的。把棍们没见过这般精湛又新颖的把式,与撂跤时又有不同,干脆,利落。

  袍哥从地上捡起对方的斧子,在手里掂了掂:“老子在拳台上,还没人敢说让我三招。斧子我用不惯,扔把匕首来!”

  把棍们相视一眼,沉默不语。

  袍哥斜睨过去:“怎么,你们京城打行这点气度都没有,这么多人堵着我,还不许我用个趁手的兵刃?”

  一名把棍抽出腰间的匕首,隔空抛向袍哥:“兄弟是个人物,今日能见你真本事,也算是兄弟们的荣幸。只是这京城的江湖,容不下你了。”

  袍哥先是正手握匕首,而后又换成反手:“记住,爷们本名陈冲,朋友们喜欢叫我一声袍哥。”

  掷地有声。

  把棍们将地上昏迷不醒的同伴拖走,又一魁梧汉子走上前来。

  袍哥趟步上前,身子奇怪的轻微佝偻着,反握着匕首的手就在面前晃动,目光却像是一支箭,丝毫不受影响。

  他欺身来到汉子面前,匕首反手划出。对面的汉子举起斧子隔挡,可匕首在袍哥手中随意一翻,便绕过斧柄从其手筋上割过。

  当啷一声,斧子掉在地上。

  袍哥平静道:“下一个。”

  又一名把棍冲出来,袍哥故技重施,匕首反手割去,来人眼睛一花,手筋又被挑断了。

  把棍们心中一凛,彼此相视着,没人愿意主动往前一步。

  现在让三招的大话已经说出去,前三招只能躲不能还手,可袍哥却根本不给他们看到第三招的机会。打行被人割了手筋,往后可就废了。

  此时,又一名把棍倒提着两柄斧头上前,两柄斧子交叉,抱拳道:“拦手门,刘玉。”

  袍哥上前一刀,却被一柄斧子架住,正当他再要变招挑断手筋时,刘玉另一只手中的斧子骤然割来。

  袍哥向后一闪,堪堪躲过斧刃,若不是他反应比旁人快,这一斧只怕要开膛破肚。

  他低头看着腹部被割开的衣服,还有衣服下腹部被割开的一条浅浅的血线,而后又抬头看向刘玉:“小子,还没过三招呢怎么就还手了。”

  刘玉闭口不语。

  袍哥忽然仰头哈哈大笑:“这才对嘛,这才是老子认识的江湖啊!差点被你们给唬住了!”

  话音落,袍哥也不再留手,一柄匕首在手中翻转,骤然朝刘玉腹部割去。刘玉左手以斧子去挡,可预想中的金铁交鸣声没响,袍哥只手腕一翻,匕首便从其脖颈划过,鲜血喷溅在青砖墙上。

  刘玉在袍哥面前缓缓跪倒:“厉害!”

  袍哥抹了一下脸上的血:“来你们这鸟地方以后,老子天天夹着尾巴做人,见半点危险就跑,生怕惹了你们哪个牛鬼蛇神,结果还是惹了。你们这烂世道,真是不叫好人活。来吧,老子能杀几个是几个,杀完了说不定还能回家。”

  “再来!”

  把棍们一个又一个的上,袍哥一步又一步的往前杀,直到筋疲力竭时回头望,他身后已经丢下二十多具尸体。

  京城的打行也彻底撕去伪装,一拥而上。

  二刀护在袍哥身后,身上也多了几条伤口,血水顺着衣服流到裤子上,再顺着裤腿滴到地上。

  袍哥轻叹一声:“二刀,哥对不住你,下辈子再做兄弟。”

  二刀倒是没有恐惧,只好奇问道:“下辈子谁做哥,谁做弟?”

  袍哥笑骂一句:“你他娘的还有这种野心?”

  他扔掉豁了口的匕首,从地上捡起两柄斧子来,怒吼道:“杀!”

  然而就在此时,把棍们身后传来惨叫声,袍哥豁然回头看向来路,正看见一人身穿灰布衣裳、以灰布蒙面,手持一柄铁尺从胡同外杀进来。

  此人力气极大,远不是这些市井把棍能够抵御的,二十余名把棍猝不及防下,竟被对方生生打得人仰马翻,让开一条缺口。

  凶悍至极。

  有把棍怒吼:“快摇人,是行官!”

  “快,喊堂主来!”

  喊杀声中蒙面之人来到李纱帽胡同内,上下打量一眼袍哥与二刀的伤势:“能走?”

  袍哥挑挑眉毛:“能走。”

  蒙面之人转身复又往外杀去:“走!”

  袍哥看着蒙面之人的背影,总觉得有些眼熟,却总也想不起在哪见过。

  蒙面之人带着领着袍哥、二刀跑出李纱帽胡同,一头闯进另一条胡同里,三人在一排排红灯笼下狂奔,惹得胡同二楼客人纷纷开窗看来。

  和记的把棍穿着黑色短褂,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他们在狭窄的胡同里如同水流,向当中汇拢。

  一名把棍迎着蒙面之人而来,手中铁尺兜头劈下,可他铁尺还没落下,却见蒙面之人揉身撞去,一击顶心肘将对方崩出两丈远,砸倒三名赶来的把棍!

  二楼有客人高喊一声:“好活!当赏!”

  说着,这位客人竟还从袖子里掏出十余枚铜钱撒下来!

  蒙面之人趁对方人仰马翻的机会,转身钻进一家相公堂子。进去时,脸上画着浓妆的相公穿着青色戏服,坐在恩客怀里唱戏。

  见蒙面之人闯进来,小相公顿时从客人腿上惊起:“啊啊!你谁啊,滚出去!”

  可蒙面之人并未理会,自顾自的穿堂而过,一头撞破后面的白纸窗户钻了出去,袍哥与二刀紧随其后。

  还未等相公和恩客回过神来,又见和记的几十个把棍们拎着兵刃穿堂而过,惊得小相公连连尖呼。

  蒙面之人一路狂奔,领着袍哥与二刀闯进一条干干净净的胡同。

  这条胡同青砖铺路,没有红灯笼了,反倒挂着一盏盏青灯。路两旁也不再有莺声燕语,只余下丝竹声隐隐飘来。

  他回头看去,却见一名中年人站在胡同拦住了把棍们:“莫去百顺胡同惊扰了贵客,容他们去吧。”

  说罢,中年人站在胡同外,对袍哥三人遥遥拱手:“袍哥是条好汉,今日命不该绝。只是,今日既然走了就别再回来,咱们山高水长,江湖不见!”

  中年人又对蒙面之人拱手道:“这位好汉不知高姓大名?我和记定有后报。”

  袍哥还要回两句,蒙面之人却拉着他一步步后退,退进了百顺胡同里:“快走,万一他们往百顺胡同另一头包抄,被堵住路就真走不掉了。”

  袍哥转身就走,跟着蒙面之人消失在百顺胡同尽头。

  留下那位长衫中年人站在胡同外,缓缓背负起双手,对身旁把棍说道:“去找漕帮,若有人想偷偷运这位袍哥离开,与我和记说一声;搜查所有客栈、戏班、青楼、赌坊、医馆,就说和记出一百两银子买他的生路。袍哥是个人物,若让他东山再起,和记没有活路。”

  ……

  ……

  蒙面之人领着袍哥和二刀在黑夜里的小巷无声穿行,一路穿过章家桥,走椿树胡同,过观音堂。

  期间,蒙面之人也东张西望,似在这京城幽深的胡同里迷了路。

  袍哥有些疑惑,这位……好像对京城也不是很熟?他开口问道:“好汉,你要领我俩去哪?”

  蒙面之人回答道:“外城到处都是打行的耳目,不安全。我们得从宣武门进内城,他们进不去。”

  袍哥怔了一下:“刚刚宣武门大街只隔了一条胡同,如今已是越来越远了。”

  蒙面之人有些尴尬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抱歉,头一次来外城。”

  袍哥忽然问道:“还没问好汉来历不知好汉为何伸出援手?”

  蒙面之人想了想回答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袍哥站定,不再跟着蒙面之人往前走了。

  他在狭窄的胡同里抱拳说道:“您若只是路过,见我二人可怜便出手相助,我二人感佩万分。可我二人不能再继续跟着您了,那些打行,明里都是江湖道义,背地里都是肮脏生意。咱们今日杀了他们这么多人,他们定不会善罢甘休的,您还未泄露根底,趁早脱身为好。”

  蒙面之人思忖许久,而后不动声色道:“若我能帮你把李纱帽胡同的生意夺回来呢?”

  袍哥眯起眼睛:“恩公说笑了,这京城打行怕是有数千人,光八大胡同里就散着三百余号人马,您就是行官也打不过这么多人吧。”

  “这你不用担心,我自有我的人马,”蒙面之人漫不经心道:“我只问你,拿下李纱帽胡同,我九,你一,能不能行?”

  袍哥果断道:“行!”

第322章 练兵

  夜色下的狭窄胡同里,蒙面之人在前面谨慎探路,袍哥与二刀在后面跟着。

  胡同外,时不时便能听见有人急促跑过的声响,打行的把棍们正满城搜查,似要将外城翻个底朝天。

  二刀放慢了脚步,瓮声瓮气道:“哥,咱们只分一成会不会有点少?”

  袍哥看了一眼蒙面之人的背影:“不怕少,就怕一文钱都分不到。此人连外城的路都认不得,咱们能不能信他还两说。”

  二刀小声道:“他有问题?”

  袍哥嗯了一声:“他若不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还能信一些,可你也看见了,咱们这一路走来,哪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人?不把你按斤卖了便不错。”

  二刀神色凝重:“那怎么办?”

  袍哥用小拇指挠挠头皮:“跑?不行,咱不能不讲道义。”

  此时,胡同外又有十四五个和记把棍明火执仗,从胡同口穿过。

  有人高声交代道:“你去东边的福来客栈,王东,你去状元客栈,记住,遇到进京赶考的士子客气些,别他娘的惹了未来的官老爷。”

  蒙面之人拉着袍哥和二刀,并肩躲在青砖灰瓦的阴影下,等和记的把棍离去。

  沉默中,蒙面之人忽然问道:“两位方才在聊什么?”

  袍哥回应道:“我们在说今晚极为惊险,若没恩公出现,我们兄弟二人只怕要交代在那了。”

  蒙面之人嗯了一声:“敢问袍哥,你那一手跤术是从何处学来的?”

  黑暗中,袍哥瞳孔一缩,面色却不改:“我在老家豫州拜师学来的,老师父精擅跤术。”

  “哦?”蒙面之人漫不经心道:“既然是精擅跤术的,想必很有名,我说不定听过他的名字。”

  袍哥面色藏在阴影里:“老师父并不出名,是个隐士。”

  蒙面之人又道:“那我方便拜访一下吗,我也对此有些兴趣。”

  袍哥笑了笑:“去世了。”

  “这跤术可有名字?”

  “柔术。”

  “为何叫柔术?”

  “嗯……以柔克刚之术。”

  蒙面之人听着袍哥一本正经的睁眼说瞎话,却也没有拆穿。

  他转头扫了二人一眼:“劳烦给我说说,和记和福瑞祥都有多少把棍,如今孰强孰弱,八大胡同里又有多少人在盯着?”

  袍哥靠在墙上介绍道:“这外城分为八大坊,崇北坊、崇南坊、正北坊、正南坊……八大坊里,四个在和记手里,三个在福瑞祥手里,崇南坊则归漕帮。”

  袍哥继续说道:“除了八大坊,其中琉璃厂、潘家园、八大胡同,这三个地方最来钱的地方是单拎出来的,以每月撂跤定地盘。和记养着七八百号人,福瑞祥养着六七百号。”

  蒙面之人皱起眉头:“这么多?”

  袍哥悄无声息的观察着蒙面之人的反应:“恩公,您手下有多少人?”

  蒙面之人随口回应:“三十多号。”

  袍哥一怔:“这些打行盘踞京城日久,您若手底下只有三十余号人,我奉劝您还是趁早脱身吧。”

  蒙面之人并未回答,他听着胡同外渐渐安静,转身出了胡同,直奔宣武门。

  快到宣武门时,袍哥远远看见二十余名五城兵马司将士值守在朱红大门前,他开口唤道:“恩公,我二人没内城户籍、没官府路引,进不去的!”

  可话音刚落,三人身后又传来把棍的呼喊声,袍哥回头看见连绵的屋脊后有火光晃动,越来越近,他只得硬着头皮,跟这蒙面之人往宣武门闯。

  过宣武门时,五城兵马司的将士抬起手中长戟:“内城户籍,亦或路引……将你面上的布摘下来!”

  蒙面之人拿出一块腰牌,在其面前一晃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