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 第266章

  却见五城兵马司的将士面色一变,赶忙闪身退至一旁,再不出声。袍哥与二刀相视一眼,心中惊异。

  蒙面之人领着袍哥与二刀来到一家客栈前,掏出一枚碎银子塞进两人手里:“想来打行这会儿是进不了内城的,你们二人今日在此歇息,明日亥时,我会在客栈外吹一声口哨,届时我们一同前往李纱帽胡同立棍。”

  说罢,蒙面之人转身便走,直到走出数条街,陈迹这才拉下蒙面的布,长长的出了口气。

  他搓了搓脸颊,感慨一声:“你们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啊?”

  此时此刻,二刀站在客栈门前,转头看向袍哥:“哥,咱们要等他吗?”

  袍哥摇摇头:“不能等,他手下只有三十多人,去找打行也只能是找死……走吧。”

  ……

  ……

  清晨,鸡鸣声起。

  小满抱着小黑猫睁开眼时,床榻上已经不见了陈迹的踪影,只余下桌子上留着一张纸条:找张家借六架马车。

  陈迹独自出了勤政园侧门,门前,齐斟酌正靠在墙上打着哈欠。

  他见陈迹出来,当即来了精神,上前邀功:“师父,你要的毛竹我给找回来了,就在都督府里搁着呢。”

  李玄皱眉道:“做这么点小事,还需要你师父夸你吗?”

  陈迹不动声色道:“听说昨晚外城的打行闹起来了,你们有听说吗?”

  李玄摇摇头:“没听说,那些打行上不得台面,他们也不敢闹到内城官贵面前。真闹起来,惹得五城兵马司出面镇压,要死不少人。”

  陈迹恍然,难怪把棍们到百顺胡同时被人拦下。

  齐斟酌鬼鬼祟祟的问道:“师父,你昨晚去八大胡同了?怎么不喊着我。”

  陈迹随口道:“我昨天去天桥看撂跤,回来时从正阳门过,正巧看见里面喊打喊杀。对了,外城的和记、福瑞祥你们听过么,什么来头?”

  齐斟酌摇摇头:“谁会在意那些下九流啊。”

  三人跨过太平桥,李玄说道:“我倒是听说过,和记是老字号了,自己旗下也有些酒肆、青楼的产业,但主要来钱还是欺行霸市,收平安钱。不过它早些年也不是这样的,最早做的是看家护院、走镖押镖的生意。”

  拐进西长安大街,李玄继续说道:“和记当初以忠义二字成名,老帮主忠义无双、急公好义,有道上的人落了难,他都会出盘缠相助。此人又嫉恶如仇,押镖从不与匪类相交,全凭一身硬本事走路、过桥。传说他曾经帮过的一个江湖中人在太行山落了匪,他押镖第十三年经过太行山时,那马匪闻听他要从此处路过,便下山守在路边敬了一碗酒。这位老帮主没喝酒,反而亲自将那马匪杀了,又找诸人见证,将山上的钱货分给了附近县城里遭马匪侵害的苦主。”

  齐斟酌瞪大了眼睛:“以前还是朋友呢,说杀就杀了?”

  李玄斜睨他一眼:“你当太行山匪是什么?但凡有名的土匪手上都沾了上百条人命,抢回山上的民女都有数十个,山下村子里有人成亲,新娘子第一夜要留给他们,这种人不杀留着作甚?要我说,杀得好!”

  齐斟酌砸吧砸吧嘴:“那倒也是。”

  陈迹漫不经心道:“和记怎么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李玄摇摇头:“我在外城正阳门前长大,从小蹲在茶馆外面听着说书人讲故事。这老帮主是外城说书先生故事里的常客,所以我有耳闻,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陈迹又问道:“这和记、福瑞祥背后是谁在撑着?没有通天的关系,没法在京城立足吧?”

  李玄再次摇头:“它们背后的人都神秘得紧,毕竟大家都爱惜名声,谁也不愿意与这些下九流沾上关系,传出去了使人笑话。”

  陈迹嗯了一声,三人沿着西长安大街拐进羽林军都督府。

  一进辕门,便听校场上有人起哄道:“齐斟酌,赶紧拿你那两根毛竹来扫地,这一地的灰,用你那毛竹正合适。”

  齐斟酌怒骂道:“你们少在这放屁,闲着没事干就赶紧滚蛋,羽林军的名声都让你们给败坏了!”

  陈问仁刚换好甲胄从都督府出来,他一边低头整理着护臂,一边慢条斯理道:“齐斟酌,别觉得自己走了一趟固原就有多了不起,据我所知,你在固原可没杀过敌。”

  齐斟酌面色一变。

  陈问仁整好护臂,斜睨着齐斟酌:“怎么,真当别人看不到战报、看不到奏折?”

  他招招手,有人将一份抄录下来的内阁朱批扔在校场当中。啪嗒一声,朱批的合页散落开来。

  陈问仁讥笑道:“天策军袭杀太子时,你躲到龙门客栈的房顶上。后来钻进井里避难,有人掳了太子也没见你誓死护其周全,反倒一并被人俘虏。齐斟酌,太子身边的所有羽林军皆战死,独你一人活着。你来说说,羽林军的名声是被谁败坏的?”

  齐斟酌面色暗淡下来。

  陈问仁将朱批的奏折踢到齐斟酌面前:“好好拿斧钺操练好仪仗,莫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建功立业跟你沾不上什么关系。你姐夫是你姐夫,你是你,他早晚是要去万岁军奔前程的,到时候羽林军里还有谁能护着你?连人都没杀过,甭一天天在这狐假虎威。”

  齐斟酌一句话都不敢说,惹得一众羽林军在陈问仁身旁哈哈大笑:“别练兵了,齐大人,先练练胆吧!”

  陈迹看了他们一眼,一言不发的拉着齐斟酌进衙门内换上甲胄。

  换甲胄时,他低头扎紧前甲的绑带,随口说道:“争论是这世上最无用的举动,好好练阵法,总有扬眉吐气的一天。”

  齐斟酌深深吸了口气:“师父,我懂的……咱们怎么练?用那毛竹吗,只怕又会被他们笑话。”

  陈迹回头看了一眼校场,陈问仁正带着两百余名羽林军持着斧钺操训仪仗,他平静道:“关上门,我们在罩楼走廊里练。”

  齐斟酌疑惑:“在都督府的罩楼里练?这罩楼的走廊只能容三人过,这么窄,施展不开啊。”

  李玄若有所思:“陈迹,你说的鸳鸯阵到底适合用在何处?”

  陈迹站在门前,双手合拢大门,将阳光与目光一并拦在门外,只有微微的光亮从白纸窗上透进来。

  陈迹转身,站在晦暗的都督府里:“平地。巷战。”

  齐斟酌好奇道:“就在这都督府里练?”

  陈迹平静道:“白日在都督府里练,晚上,我带你们真刀真枪的练。”

  ……

  ……

  酉时,日暮西沉。

  钟鼓楼的鼓声传来,八百声暮鼓由慢到快,擂尽了最后一丝热气与暖光。

  校场上,陈问仁看了一眼紧闭的都督府衙门,皱眉道:“这些人憋在里面一天都没出来,做什么呢?”

  有人讥笑道:“齐大人没脸见人,躲在里面睡大觉呗。大人,甭管他们了,反正今晚轮到他们值夜,咱们去棋盘街喝酒啊?”

  陈问仁再次看了一眼都督府,转身往外走去:“走。”

  待羽林军都督府冷清下来,衙门的大门依旧没有打开,也为掌灯。只有罩楼里偶尔传出的隐约喊杀声,才能证明里面还有人。

  直到太阳彻底沉入城池背后,直到打更人敲了亥时的更,都督府大门这才打开。

  羽林军拎着兵刃、盾牌、毛竹鱼贯而出,辕门前正静静停着六架马车,车夫却不见踪影。

  李玄疑惑:“这是?”

  话音落,有人从车中掀开车帘,张铮笑着说道:“一听小满说你要借六架马车,阿夏就笃定你又要干大事,这种事怎么能少了我们?我们也来凑凑热闹。”

  陈迹往马车里看去,却见小满、张夏静静地坐在车厢里,张夏看了一眼他们手上的兵刃,思索片刻:“和记?福瑞祥?三山会?”

  陈迹笑着说道:“和记。”

  张夏又思索片刻,她没有劝陈迹不要去,只叮嘱道:“打不过就跑。”

  陈迹应下:“行!”

  三十余名羽林军挤进六架马车里,每驾车外留两人驭马,车轮压在青砖上,轰隆隆朝宣武门驶去。

  车里车外,羽林军将士们整齐划一拿出一块灰布蒙在脸上。

  张铮诧异:“这是做什么?”

  齐斟酌摇摇头:“不知道,师父交代的。”

  张铮看向陈迹。

  陈迹诚恳道:“怕打不过丢人。”

  张夏随手撕下张铮衣摆,分成三条:“咱们也蒙上。”

  马车来到宣武门大街上的一家客栈前,陈迹眼神示意齐斟酌,齐斟酌两根手指压在舌头上吹起口哨。

  可是等了半柱香,袍哥与二刀却未出现。

  张夏好奇问道:“要等的人跑了?”

  陈迹靠在车厢上轻声道:“再等等。”

  张夏又好奇道:“什么人?”

  陈迹想了想:“江湖中人。”

  小满小声嘀咕道:“这算什么回答?”

  下一刻,有人敲了敲马车。

  陈迹掀开帘子看去,正看见袍哥与二刀气喘吁吁的站在车外:“没来晚吧?”

  陈迹笑着说到:“还在亥时,没晚,但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袍哥咧嘴笑道:“言必信,行必果,咱袍哥人家,绝不洗拉稀摆带。”

  陈迹放下窗帘:“上车。”

第323章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亥时,街上已无行人。

  张家的马车摇摇晃晃的出了正阳门,车厢里的张铮看向陈迹,实在想不明白陈迹何时与和记结下的梁子:“陈迹,你们去搞和记做什么?”

  陈迹正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闻言睁开双眼:“练兵。”

  张夏瞥了陈迹一眼:“真是练兵?”

  陈迹一口咬死,万分笃定道:“就是练兵,我们自创了一个阵法,需真刀真枪的检验一番。同僚之间切磋不敢下死手,永远也练不出真东西来。我们这阵法一旦娴熟……”

  小满凑近了小声问张夏:“二姐,公子真是要去练兵啊?”

  “假的,”张夏轻描淡写道:“你见他何时与旁人解释过这么多话?解释的越多,心里越虚,理由越假。”

  小满哦了一声。

  另一辆马车里,羽林军看着蒙面的同僚,彼此面面相觑,忍不住乐出声来。

  有人指着多豹:“你小子本来眼睛就小,一蒙面更是贼眉鼠眼,像是要去偷狗的。”

  多豹不耐烦道:“你能好哪里去?”

  袍哥坐在车厢里,试探道:“诸位是什么人?”

  多豹刚要回答:“我们是……”

  李玄咳了一声:“不嫌丢人?忘了出门时如何叮嘱你们的吗,无论如何不可泄露身份,若叫外人知晓了身份,只怕我们会成全京城的笑柄。”

  堂堂御前仪仗军去与把棍厮打,不论赢了输了都丢人。

  袍哥与二刀听得云里雾里,一时间也不好判断这些蒙面之人的身份……与和记把棍厮打,怎么与丢不丢人扯上关系了?

  此时,马车出了正阳门往东边一拐,缓缓停靠在一条僻静的小胡同里。

  羽林军纷纷拎着兵刃跳下车去,等车上只剩袍哥与二刀时,二刀小声道:“哥,他们就这么点人,怎么立棍?”

  袍哥倒比昨日豁达些:“都到这了,开弓哪有回头箭?兴许他们当中有几个行官压阵也说不定!这么多人陪着呢怕什么,这八大胡同的酒,我袍哥非喝不可。”

  另一边,陈迹正要下车,却被张夏按住车里的硬弓:“此处不是固原。皇城脚下私用弓弩是谋逆大罪,切记,莫披甲胄,莫用弓弩。还有,不要闹出太多人命,若是死的人太多,此事便捂不住了。”

  陈迹放下弓弩:“最多能死几个?”

  张夏想了想:“少于五个便捂得住,多于五个便捂不住了。另外,不要暴露那么多行官身份,若一口气出现太多行官,事情会闹大。”

  陈迹应了一声:“懂了。”

  待车里人都下去,张夏却又拉住他,认真道:“这里的生意,张家要分五成。”

  陈迹微微一怔:“你猜到我要做什么了?”

  张夏推测道:“你在固原买卖消息捞了不少银子,可回来的时候几乎都不见了,修行境界却有极大提升。若依我猜测,你的修行门径一定极为烧钱,所以你得想办法赚钱。而这外城,赚快钱的方式不多,与和记有关的也就那么一两个。”

  陈迹笑了笑:“走了。”

  张夏坐在车厢里,看着陈迹跳下马车,忽然开口问道:“我张家只出了几架马车便分走一半,你就不问问为什么?”

  陈迹背对着她挥挥手:“你肯定有你的道理,不用问那么多。”

  张夏坐在车里思索片刻,也跳下车,登到附近最高处的酒楼,朝八大胡同里俯瞰过去。

  ……

  ……

  八大胡同的深巷里,石头胡同。

  昨日率人搜寻袍哥的中年人正腰背挺直的坐在一张长凳上,双手拢在袖子中闭目养神,若仔细看去,只见他看似坐着,却是屁股悬空,并未挨着板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