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 第274章

  说着说着他却发现钱平怔怔的抬头看着红灯笼,不知在想些什么。

  朱贯不怒反笑:“原来你也不知道!哈哈哈哈哈,看来你和记的东家心里只有我福瑞祥的地盘,没有你这条狗命!来人,和记背信弃义,先给我宰了这钱平!”

  福瑞祥的把棍相视一眼,犹豫着不敢上前。

  朱贯怒道:“怕什么?不过是条丧家之犬!”

  一名把棍试探着冲上前,他见钱平还在怔怔的仰头看着灯笼,一匕首刺进其腹部,可钱平只低头看他一眼,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又有一名把棍冲上前,匕首刺进钱平背部。

  见钱平没有还手的意思,第三名把棍围上来,匕首刺进钱平右胸。

  正当第四名把棍要再刺一刀时,胡同旁的怡红院门打开。

  一名汉子鬼魅般冲至钱平身前挡下,他握住把棍的手腕,抬头看向朱贯:“按江湖规矩,三刀便算是还了债,此人祁公保了,诸位可有异议?”

  朱贯看向钱平身上的伤口,已是命不久矣。

  他冷笑着说道:“祁公的面子当然要给这个死人谁想要谁带走。”

  汉子从怀里掏出一枚丹药递到钱平嘴边,钱平却惨白着脸,笑着说道:“不必了,浪费。”

  朱贯眯起眼睛:“这是道庭的丹药,你们竟拿来给他治伤?”

  汉子不理会朱贯,只看着钱平冷声道:“吞下,来日方长!你欠王涣那条命已经还给他了,现在这条命是你自己的了!”

  钱平默默闭上眼睛:“姬兄,这江湖没甚意思了,让我走罢。”

  姬姓汉子怒道:“祁公年纪大了欲要金盆洗手,三山会的担子还指望你挑起来!那么多军中残卒还需要有人照看!”

  钱平睁开眼睛,迟疑问道:“为何是我?”

  姬姓汉子将丹药塞进钱平嘴里:“自己活着问祁公去!”

  钱平吞下丹药汉子将他一条胳膊搭在肩上,扶着走回怡红院中:“匕首先不要拔,这枚丹药只能吊着你的命,能不能活还得看你运气!”

  朱贯在两人背后冷笑:“三山会也是堕落了,什么丧家之犬都收。”

  三山会的汉子驻足,回头看向朱贯:“我等活着靠一口气,你活着靠什么?这符阵一时半会儿散不了,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朱贯一怔,转头一看,枪林盾阵已冲到近前。

  他赶忙摆手说道:“我与各位没仇没怨,各位好汉与和记的事,我们福瑞祥不参与!等等,崇南坊也可以给你们……加上崇北坊也可以!”

  羽林军转瞬便将福瑞祥的把棍撞碎了,朱贯的惨叫也被吞没在枪林之中。

  ……

  ……

  烟幕足足持续了半个时辰。

  藏了许久的王涣,此时拖着肥胖的身躯,笑眯眯站在烟幕之外,等着黑色的烟幕散去。

  他双手拇指扣着腰带,眼睛都要笑成一条缝隙:“明日各个堂口准备接了福瑞祥在崇南坊、崇北坊的地盘,连潘家园一起给他收了,往后鬼市里的生意,我和记说了算!”

  王涣走到烟幕近前,细细朝滚滚浓烟里看去,想要看看烟幕里的情形。只见那浓烟黑不见底,里面正有一只只黑色的手向外挣扎,似要挣脱烟幕。

  一只手差点抓在王涣脸上,吓得他往后退了一步。

  有把棍低声道:“龙头,这是哪来的行官?咱内八堂的坐堂行官不是修形意拳的吗?”

  王涣转头瞥他一眼:“这是东家派来的大行官不该问的不要问。”

  把棍犹豫片刻:“钱爷还在里面,他……”

  王涣劝慰道:“钱爷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话音落,黑色的烟幕渐渐散去,王涣笑眯眯的往里看去,而后面色一变,向后退了一小步。

  深邃的李纱帽胡同里,红灯笼已燃烧殆尽。

  幽长的胡同里满是哀嚎的把棍倒在地上扭动着身子,宛如人间炼狱,朱贯靠在青砖墙上生死不知。

  就在王涣对面不远处,羽林军们披头散发,汗水将衣衫全部打湿。

  他们喘息着,有人正重新系好蒙面的灰布,有人拔下头上的簪子重新束好头发。

  见烟幕散去,齐斟酌往手里吐了一口唾沫,重新握紧斜靠在肩上的长矛;周崇重新举起长盾,用手里的朴刀随意拍了拍盾面;拄着铁狼筅靠在青砖墙上休息的多豹,骂骂咧咧着重新站直了身子。

  原先跟着陈问仁的林言初、李光等寒门子弟,也跟在了李玄身后。

  陈迹系好蒙面的布,用脚尖从地上挑起长矛,握于手中一振。

  他站在队伍最前方,头也不回的问道:“可有胆寒者?”

  李玄在他身后平静回答道:“无。”

  陈迹抬起长矛平举,遥指王涣:“奋武,万胜!”

  “杀!”

第331章 谋反

  王涣仓皇后退。

  “快,他们已是强弩之末,没有多少力气了!”他一边招手让把棍们冲上前,自己一边后退到韩家潭胡同里:“我们还有上百人,堆也能堆死他们!”

  可羽林军的枪林盾阵一步步往前推,把棍们一步步往后退。

  幽暗的胡同里,周崇、周理二人将长盾举至鼻梁处,眼睛冰冷的注视着所有人。二人眼神从某个把棍身上扫过时,被注视的把棍只觉得心底一凉。

  下一刻,羽林军骤然冲锋。

  周崇、周理二人已经举着长盾狠狠撞上把棍,将把棍们如海浪般向后推倒。羽林军踩着把棍的身体,从他们身上无情跨过。

  王涣一阵胆寒,当即高声道:“退,退到百顺胡同里去,他们不敢在那胡来,惹来五城兵马司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眼见把棍们拦不住这伙人,王涣也顾不得颜面,转身往百顺胡同跑去。他一边跑一边拉着身旁把棍的胳膊往后扯去,想用把棍拖延陈迹等人片刻。

  可没了钱爷约束,这些把棍哪还将甩手掌柜放在心上?跑得比王涣还快。

  眼看着把棍们快要退到百顺胡同,陈迹在多豹、李岑身后低声说道:“送我过去,在他们退进百顺胡同之前,活捉那个胖子。”

  多豹与李岑将手中兵刃交叉,陈迹踩在上面的瞬间,两人豁然发力,将陈迹送上空中,朝王涣扑去。

  一名把棍掷出手中的斧头,斧头旋转着直奔陈迹面门。陈迹在空中用长矛一栏,随手一甩便又将斧头挑了回去。

  王涣大惊失色:“拦住他!拦住他啊!”

  他向后退时,被凸起的砖缝绊倒,轰的一声坐在地上。

  噹的一声,斧头当当正正劈在他双腿之间的砖缝里,再往前一分便要断子绝孙。王涣吓得的面色惨白,半天说不出话来。

  还未等他回神,已经有一只脚踩在他胸口,将他踩在地上。

  陈迹一边踩着王涣,一边警惕四顾。和记把棍将他团团围住,却不敢近两步之内,直到李玄领着羽林军赶到,冲散了把棍,将陈迹护在当中。

  胡同两侧是悄悄推开窗缝的看客,胡同里是拥挤在一起的把棍。

  羽林军以灰布蒙面,渐渐站直了身子。当他们站直身子时,远处的光将他们的影子渐渐拉长,直到笼罩在面前所有把棍身上。

  王涣被踩在地上高喊道:“无法无天了,你们知道我背后的东家是谁吗,这京城还容不得你们这群军汉放肆!这皇城脚下的生意,不是谁想夺就能夺的,得看你有没有通天的背景!”

  陈迹踩着他平静道:“那你把你背后的东家说出来听听,也许我们一害怕就把你放了。”

  王涣欲言又止,他不敢说。

  不说未必死,说了一定死。

  下一刻,陈迹昂首四顾,朗声道:“今日我等在此立棍,五湖四海的江湖好汉,可还有人上前挑战?”

  寂静无声。

  把棍们不敢说话。

  而后,陈迹低头小声问道:“然后该说什么来着?”

  羽林军们面面相觑,大家谁也没有江湖经验。陈迹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们更不知道。

  多豹迟疑道:“是不是该放点什么狠话?”

  李岑纠正道:“怎么可能,打都打完了还放什么狠话,多掉价。”

  周崇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那说谢谢大家捧场?”

  齐斟酌嗤笑道:“你又不摆摊卖艺,谢什么玩意?”

  李玄思索片刻说道:“是不是该在哪里摆几十桌酒席庆祝此事,好叫江湖上的人马都知道?顺便收些贺礼?”

  齐斟酌哈哈一笑:“姐夫你当是成亲呢?”

  羽林军们相视许久,谁也没想到大家轰轰烈烈的杀了好几天,结果打趴了所有人,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多豹憋着笑,慢慢的有些憋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他一笑,所有人都终于憋不住了,一群人就这么站在胡同里,勾肩搭背的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顺着夜里的风,飘出去很远。

  笑着笑着,齐斟酌忽然抹了抹眼角:“抱歉了诸位,以前是我没出息,拖累大家了。”

  多豹骂骂咧咧道:“正高兴呢,你他娘的整这一出作甚?你还没长大么?”

  齐斟酌眼泪越擦越多:“要是咱们在固原就有这阵法,亦或是有今天的本事,会不会就不用死那么多弟兄了?”

  大家慢慢收敛了笑容。

  ……

  ……

  就在此时趁着羽林军分神之际,胡同旁二楼同时有两扇窗户打开一条缝隙,一前一后射来两支弩箭,直奔陈迹脚下的王涣。

  未等其他人反应,陈迹下意识握紧长矛挡在王涣面前,噹的一声,羽箭钉在矛杆上。

  第二支箭飞来时,周崇最先反应过来,举起藤盾挡在陈迹与王涣面前。哚的一声,弩箭钉在藤盾上,尾羽发出颤抖的嗡鸣。

  羽林军面色一变,用弩?

  齐斟酌与李玄相视一眼,同时心中一肃。

  王涣活着还是死了不重要,弩箭一出,便不再是市井械斗。

  李纱帽胡同里的青年也瞬间醒了酒。

  他随手将酒坛子扔在地上,转身往外走去:“周旷,收拾好东西赶紧离开把我们来过的痕迹都处理干净,决不能让人知道我今晚在此。”

  在京城,藏重甲、用弓弩,乃谋反大罪!

  弩从哪来?谁造的,谁藏的,谁用的,但凡沾上关系的都没有好果子吃。

  周旷低声道:“会不会是有人借机栽赃陈家二房?陈礼治不是那么蠢的人,这些年他将陈问仁发配到羽林军里混日子,一点权力都没分给陈问仁,全都交到长子陈问德打理。即便陈问仁冲昏了头脑,他也调不来弓弩。陈问德沉稳老练,官至礼部侍郎,更不会跟着陈问仁胡闹。”

  周旷继续说道:“一个王涣而已,就算被楼下这伙人捉住了又怎样?又不是被朝廷捉住了,何至于杀人灭口?可这弩箭一出,外城真要被人掀个底朝天了,什么盖子都捂不住。这哪是捂盖子?分明是掀桌子。”

  青年猛然驻足,站在走廊上回头看向周旷:“周旷,这两支弩箭不是冲着陈家来的,是冲我来的。若我猜得不错,弓弩手在射出弓弩之后,应该已经服毒自尽了。”

  周旷一怔:“冲您来的?”

  青年冷笑道:“这两支弩箭射出来,陈问仁有陈家保着,充其量就是流放岭南;和记会遭殃,但陈家不会伤筋动骨……只有我会失去很多东西。”

  周旷愕然:“失去什么?”

  青年自嘲的笑了笑:“圣眷。”

  ……

  ……

  胡同里,李玄踩着多豹的肩膀轻飘飘跃上二楼,他拉开窗户朝里面扫了一眼,回头对楼下的陈迹说道:“弓弩手已经服毒自尽了,是死士。”

  陈迹沉默不语。

  李玄跃回胡同里,低声对他说道:“我们得赶紧走。我看到有很多人匆匆忙忙离开了,这里动了弩箭,五城兵马司恐怕很快就会赶来弹压。到时候,在场所有人都脱不了干系,说不得又要再去诏狱走一趟。”

  陈迹闭目思索片刻,再睁眼时笃定道:“来不及了。我们的身份已经暴露,即便跑了也会被人一一找到……不能就这么走。”

  李玄还要再劝说,陈迹却笃定道:“听我的。”

  李玄叹息一声:“现在该怎么做?”

  陈迹低声叮嘱道:“你现在就去寻张铮和张夏,一定要快!”

  李玄问道:“有什么话带给他们?”

  陈迹回答道:“你把这里发生的事情告诉张夏,她自然知道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