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王再次诚实回答道:“是,福瑞祥是我闲着没事搞出来的,本意是捞点银子花花。”
御史推测道:“据我所知,福瑞祥这些年与那和记一直不对付,民间传说和记一直压着福瑞祥打。所以会不会是你为了吞并和记产业,所以想要趁乱射杀王涣?”
福王抬头看向那御史,又看向陈阁老、齐阁老,最后转头朝纱幔高声道:“启禀陛下,儿臣没有那个胆子。出此一事,儿臣便立马将福瑞祥首恶一十二人全部送去五城兵马司认罪伏法,这些年赚得银子合计七万四千一百一十两,也一并送去内库,正由司礼监清点。”
陈阁老声音沙哑道:“福王此时断尾求生,或许晚了些。”
福王高声道:“陈阁老,不如先查查弓弩手的来历,再下决断也不迟。你们说是我借机寻仇我却觉得是王家杀人灭口。”
陈阁老随口道:“想来福王是知道两名弓弩手已服毒自尽,死无对证。”
陈迹站在仁寿宫外,亲耳听着齐、陈两家将黑的说成白的,所有明眼人都知道那弓弩应该与福王没有关系,但这盆脏水却必须泼在福王身上。
齐阁老身旁的御史追问道:“福王,你可还有何话说?可能自证清白?”
所有人看向福王,福王两眼一翻,混不吝道:“反正不是本王,诸位要能证明是本王,本王认罪伏法。”
胡阁老忽然睁开眼睛,开口训斥道:“岂能御前失仪!”
福王也不跪了,挪了挪身子,盘腿坐在光滑如镜的青金砖上,双手拍打地面哭诉道:“父皇为儿臣做主啊!儿臣一向安分守己,怎么可能是儿臣做的?”
仁寿宫里安静下来,所有人看着福王胡闹,面色复杂。
胡阁老忽然开口道:“诸位口口声声说此事乃福王幕后主使,可有证据?今夜不止福王在场,还有一众羽林军,不如将羽林军也喊来问问。”
宁帝摇响手中三山铃。
下一刻,仁寿宫里传来吴秀的声音:“宣羽林军小旗官陈迹进殿!”
陈迹提起衣摆从太子身边经过,他跨过门槛匍匐在地:“微臣陈迹伏愿陛下皇图永固、社稷安定、德合乾元、万寿无疆……”
刹那间,所有人目光一同投在他背上。
宁帝在纱幔背后慢悠悠问道:“说啊,怎么不继续往下说了?”
陈迹伏在地上诚恳道:“微臣刚刚就学了这么几句。”
“胡闹,”胡阁老身旁一位堂官出列:“陈迹,你可知罪?”
陈迹回答道:“回禀这位大人,不知。”
先前那位兵部堂官朗声说道:“陈迹,尔等身为御前禁军,却在民间持械私斗,该当何罪?”
陈迹不答。
又有一人对纱幔拱手道:“陛下,臣请严惩羽林军李玄、齐斟酌、陈问仁、陈迹,以儆效尤。”
“李玄、齐斟酌、陈迹、陈问仁等人枉顾国法,当杖责一百,流放岭南!”
“陈礼钦、陈礼治、齐贤书教子不严,亦要严惩!”
一片斥责声中,陈迹始终没有为自己辩解。
此时,张拙忽然开口道:“陈迹,本官且问你,尔等羽林军为何去外城与市井帮闲私斗?”
陈迹回答道:“臣等在市井发现有人藏匿弓弩,遂去平叛。”
兵部侍郎怒道:“胡说八道,谁准许尔等擅调官军?平叛哪用得着你们?”
陈迹又答道:“回禀这位大人,羽林军并非擅调官军,微臣乃奉旨平叛。”
兵部侍郎明显一怔,所有人看向陈迹,便是陈礼尊也没想到陈迹会这么回答。
奉旨平叛?怎么会是奉旨平叛?
这种话决不能乱说!
兵部侍郎凝声问道:“奉什么旨?奉谁的旨?”
陈迹说道:“奉陛下口谕,羽林军前往八大胡同平叛,捉拿逆党。”
兵部侍郎神情愕然,他没想到陈迹竟敢撒下如此弥天大谎?
一旁的陈礼尊急声道:“陈迹,莫要胡说。”
兵部侍郎怒斥道:“还敢欺君?胆大包天!陛下,请将此子推出午门斩首示众!”
就在此时,纱幔后的那位缓缓开口:“是朕传下的口谕。”
刹那间,所有人转头看向缥缈晃动的纱幔,却看不清纱幔后的神情。
第334章 立足之地
殿中垂下的纱幔后,一人盘坐如龙。
头顶藻井绘着二十八星宿,身旁则是权势滔天的阁老与部堂。
此时的仁寿宫里格外安静,所有人都因突如其来的变故陷入沉思,一时间不敢贸然开口。
奉旨平叛?
莫非陛下早有除掉王家、削弱陈家的心思?所以私下传出口谕,命羽林军这个平日里谁也不曾注意的御前禁军暗中去做此事?
若是如此,那么接下来便是定王家的罪,再由王家牵出陈家,打倒太子一系?
陈阁老坐在绣墩上,目光炯炯有神,似要将面前这位陈家庶子看透。他透过光滑如镜的青砖,打量着砖上倒影的陈迹面容,沉静坚定。
徐阁老、齐阁老、胡阁老闭目沉思,不知在想些什么。
谁也不愿表态。
陈迹默默伏在仁寿宫里。
师父姚奇门曾说,他的命格是“天造草昧,刚柔始交而难生,动乎险中”,他问这是什么意思,师父用七个字概括:置之死地而后生。
陈迹在赌。
赌对了。
片刻后,胡阁老缓缓开口:“陛下,老臣斗胆一问,您这是何时传的口谕?”
宁帝坐在纱幔后平静道:“陈迹,你给胡阁老说说。”
陈迹缓缓说道:“几日前,微臣去天桥看撂跤,偶然听闻外城有市井帮闲有聚众谋反之意,还私藏弓弩,便将此事告知张拙张大人。而后张大人代陛下传出口谕,为免打草惊蛇,令我等隐蔽行事探查反贼动向。”
胡阁老刚要开口,张拙抢过话茬朗声道:“有没有调查清楚幕后主使是谁,可是王家?”
陈迹意会,沉稳回答道:“臣在查探过程中,探明那‘龙头’王涣背后正是顺天府尹王大人,王涣如今已在诏狱中招供,弩箭是王家的,死士也是王家的。”
吴秀看了众人一眼,转身从御屏后出了仁寿宫,急匆匆的不知去了哪里。
胡阁老身后的兵部侍郎问道:“王家背后难道不是你陈家在主使?”
陈迹瞥他一眼:“与我陈家无关。”
陈阁老眼皮微抬,握着的拳头缓缓松开了些。
兵部侍郎继续问道:“没有陈家,那为何陈问仁出现在八大胡同?他难道不是在庇护王家?”
陈迹平静道:“回禀这位大人,陈问仁出现八大胡同,是因为羽林军指挥使李玄在高丽使臣案时,斩他麾下副指挥使的私仇,与谋逆无关。”
兵部侍郎沉声道:“且不提因为何事,陈问仁擅调官军、持械私斗,当杖责一百、流放岭南,不然军中人人效仿,军纪废弛!”
陈阁老用手撑着绣墩慢慢起身,掀起官袍衣摆,跪在仁寿宫中:“陛下,老臣耳目昏聩,竟不知家中小辈如此胆大妄为。伏乞陛下垂怜,允臣请辞,惟愿以残烛之年,教族中稚子诵读经义,懂是非、明事理亦算不负皇恩。”
宁帝在纱幔后平静道:“陈礼尊,还不快扶陈阁老起来?户部的担子还在阁老肩上挑着,阁老若是请辞了,朕该指望谁呢?阁老不过七十有六,且为我大宁江山再担待担待吧。”
陈礼尊赶忙扶起陈阁老。
此时,吴秀从御屏后走出来,手中呈上一份按了血手印的供状:“陛下,内臣前往诏狱取来了王涣口供,与陈迹所说一般无二。另外,他还交代了王家私养太行山匪一事。”
“哦?”宁帝漫不经心道:“还有此事?”
吴秀看着供状说道:“太行山匪陈锋曾啸聚五百盗匪,把持官道烧杀掳掠。后遭万岁军围剿,其于嘉宁二十七年悄悄入京,隐匿在碾子胡同。顺天府尹王重胆大妄为,为其伪造户籍,改名为陈逐。这个陈逐,早先一直帮和记做事,在和记里面当着坐堂行官。前几日王家怕事情败露,已将其杀人灭口,尸体就埋在城外乱葬岗。”
宁帝没有接供状,只挥了挥手:“让阁老们看看这份供状吧。即刻捉拿顺天府尹王重,看看其家中是否还藏有弓弩与甲胄,将涉及谋逆一干人等悉数捉拿归案,男丁斩首示众,女眷充教坊司。”
说罢,他低头看向陈阁老:“陈阁老,那陈王氏是你陈家人,朕便不管了,你回去后好好管教。”
陈阁老拱了拱手:“老臣遵旨,谢陛下开恩。”
从始至终一言未发的齐阁老忽然提醒道:“陛下,陈迹等人平叛有功。”
宁帝沉默片刻:“拟旨。李玄擢升羽林军都督,正四品,赐龙纹剑;齐斟酌擢升羽林军指挥使,从四品,赐麒麟玉带;小旗官陈迹擢升羽林军百户,正六品;其余人等皆升一级。”
吴秀拱手道:“是。”
宁帝从御座上起身:“好了,今日之事已毕,无事便回去早些歇息吧。”
陈迹忽然抬头说道:“陛下,陈问仁。”
宁帝身形一顿,仁寿宫里的诸位堂官也为之一肃。
宁帝似笑非笑的立于纱幔之后:“拟旨,陈问仁杖责一百,流放岭南,其麾下羽林军一概贬为士卒。”
陈迹伏着身子提醒道:“陛下,其麾下林言初、李光等人亦随微臣平叛。”
宁帝凝视陈迹脑袋许久:“吴秀,你去调查这些人是谁,莫要冤枉了有功之臣。”
福王站在一旁给陈迹偷偷竖了个大拇指。
还没等他笑出来,却听宁帝冷声道:“福王御前失仪,罚俸三年,无旨不得出京。”
福王刚要下跪哭闹,宁帝淡然道:“难得进宫一次,去探望探望你母后吧,莫再胡作非为了。”
这一次福王情真意切再次跪下叩首:“谢陛下圣恩!”
他起身面对着御座,一步步退出仁寿宫,待到跨出门槛,这才转身大步离去。陈迹伏在地上悄悄回头,只见福王步伐越走越快,渐渐小跑起来。
根本不像一位藩王。
直到此时,陈阁老开口提醒道:“陛下,太子还在宫外候着。”
宁帝看向吴秀:“太子来做什么?”
吴秀回答道:“回禀陛下,太子来为羽林军求情。”
宁帝淡然道:“让他回去吧,下次弄清楚事情原委再来求情也不迟,羽林军还用不着他来救。”
吴秀低头应下:“是。”
宁帝摇起手边三山铃:“乏了,诸位回去歇息吧,明日再议高丽之事。”
待宁帝转去御屏后,堂官们站在原地未动,皆等着阁老们先走。
齐阁老缓缓起身,经过陈迹身旁时,和颜悦色道:“我齐家那两个小子,还要有劳你多为看顾。”
陈迹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阁老言重了,是李大人和齐大人看顾卑职。”
齐阁老拍了拍他肩膀:“他们两个是什么秉性我清楚,齐斟酌那小子认你这个师父倒也不亏。明日家里办文会,请了缘觉寺的大师还有东林书院的山长,你与你兄长陈问宗一起来吧。”
陈迹看向陈阁老与陈礼尊,陈礼尊微微点头。
陈迹对齐阁老拱手道:“恭敬不如从命。”
“年少有为,前途无量,”齐阁老转身离去,堂官们神情未明的打量着这个小旗官。
陈阁老、陈礼尊从陈迹面前走过,陈礼尊叮嘱道:“夜里回去记得叫后厨给你做些吃的,别熬坏了身子。”
陈迹低头拱手:“多谢陈大人。”
仁寿宫渐渐走空了,张拙一直等着所有人离去才拉着陈迹往外走,经过太子身旁时他死死拉住陈迹,不让其与太子交谈。
两人身后,小太监们拿着长长的铜条,将一盏盏蜡烛按灭。这座辉煌的宫殿,一点点陷入黑暗之中。
照在太子身上的光,也一点点消失,直到被黑暗吞没。
……
……
两名小太监提着两盏宫灯走在前面,陈迹与张拙一言不发的跟在后面。
穿过肃静寂寥的红墙灰瓦时,陈迹忍不住回头朝钟粹宫与景阳宫的方向看去,视线却被一座解烦楼严严实实的遮挡着。
张拙站在原地等他,等他看完才继续往前走。
两人出了午门,沿着宫道出端门,再出承天门。走过漫长的朱红宫道,就像走出一个深海漩涡,那个漩涡拉扯着每一个人,需要有极大的定力才能挣脱。
张拙侧脸看向陈迹,嘴里调侃道:“你胆子也太大了,万一陛下不应你,你岂不是要被推出午门之外斩首?”
陈迹看着京城的夜色:“这不都是张大人教我的吗。”
张拙乐呵呵笑道:“我可没教你赌命,说说,你哪来的底气赌陛下会出面保你?”
陈迹想了想回答道:“自古帝王最在意三件事,一个是银子,一个是人,一个是谁在惦记他的御座,其余的都不重要。陛下用徐阁老是因为他能帮陛下赚银子,如今他启用张大人也是这个道理。想来张夏应该已经将王家的银子送去内库了,有银子便好说话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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