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户忽然站定,回头看着陈迹:“这得看出价的人,上一颗捉生将的首级卖了两千两。你若想买,我可以帮你搭个线。”
陈迹笑着说道:“不急,我先等等看。”
百户平静道:“你是第一次来崇礼关,有些事还得叮嘱你,暮鼓声尽便是宵禁,不得随意走动。若是被朝廷派来的监军道捉住还好,反正你们这些官贵子弟多的是关系通融。可若是被总兵大人的亲兵抓住,不死也得剥层皮。”
他扫了一眼陈迹光着的脚:“老子见你是个不跋扈的才与你说这么多,来我崇礼关捞军功的子弟多了去了,崇礼关不吃你们那一套,不想被自己的同僚莫名其妙的坑死,就把你们平日的做派收起来,不然这崇礼关的老卒有一百种办法弄死你……都是一条烂命,光脚不怕穿鞋的。”
陈迹客气拱手道:“多谢大人提醒。”
百户继续往前走去:“捞够军功就早点走,这里不是你们该待的地方。”
陈迹看见关内水井有专人把守,士兵推着独轮车往来穿梭,有运送粮草的,也有运送砖石横木的。
一排排砖房林立,却不见商铺与寻常百姓。
崇礼关与固原截然不同。
若说固原是一座边陲城镇,那崇礼关便是一座真正的战争要塞。关内没有民户,皆是世世代代的军户,养马的祖祖辈辈都是马夫、打铁的祖祖辈辈都是铁匠。
陈迹跟着百户穿过街道时,临街有人投来好奇目光,看着他身上破破烂烂的衣裳,他却浑不在意。
就在此时,崇礼关北门洞开,远处传来欢呼声:“洪爷和阿笙回来了!”
陈迹抬头看去,正看见一个中年汉子头戴瓜皮帽,一身灰布衣袍,风尘仆仆策马而来,在他身后还跟着一名十三四岁的瘦削少年也骑着马。
汉子马背上拴着一连串的耳朵,少年还牵着两匹空马。
路边打铁的铁匠、正在推着独轮车运送砖石的步卒,一同丢了手里的活计围拢上去,宛如众星捧月。
有人高呼道:“洪爷这次出关的时间可不短,怕是有二十余天?”
“洪爷辛苦了!”
洪爷没有答话,他翻身下马,随手将缰绳丢给马夫:“喂点炒好的豆子,拌两个鸡蛋,这趟它也辛苦了,得给它长长膘。”
马夫眉开眼笑:“好嘞!”
洪爷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马掌也该换了。”
铁匠高声道:“洪爷放心,我明日就给它修修蹄子,换一副好马掌。”
有人高声问道:“洪爷这次出门有什么收获?”
洪爷沙哑道:“这次收成不行,遇到两个捉生将,与其周旋十余日,若不是阿笙机灵,只怕我也得交代在黄家窑。”
众人看向洪爷身后的阿笙,笑得有些宠溺:“阿笙立功了呀!”
阿笙有些腼腆:“洪爷教得好。”
此时,有人忽然疑惑:“黄家窑?捉生将怎么离得这么近,他们往日里可是轻易不会来山里的。”
洪爷摇摇头:“那群景朝贼子像疯子一样,鬼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我先前远远看见他们马上也挂了耳朵,却不知又是哪一旗的兄弟遭了毒手。对了,摆子和星星回来没?”
马夫回答道:“还没,不过万岁军的高原回来时,说在柳条沟见过他,没啥事。”
洪爷闻言却皱起眉头,猛然蹲在地上画起舆图来,似是计算着什么。
下一刻,他站起身来,扯过阿笙的缰绳翻身上马:“捉生将离他太近了,我去接应一下他们。”
说罢,刚刚回到关内的洪爷竟又策马出去了。
陈迹远远看着,好奇问身边百户:“那位就是洪祖二?”
百户艳羡道:“没错,这是我崇礼关内最有名的夜不收,连御前三大营的夜不收都比不得他,早先万岁军的都督高原还招揽过他,可洪爷哪也不去,就留在我崇礼关。”
陈迹好奇道:“那个阿笙年纪不大,怎么也能做夜不收?”
百户笑了笑:“阿笙还不是夜不收呢,只是跟着洪爷练练本事。他是关里的军户,爹娘死的早,洪爷收养了他。”
陈迹试探道:“洪爷是什么行官境界?”
百户斜睨他一眼:“打听这个做什么。走了,领你去军舍。”
……
……
宁朝卫所,一卫五千六百人,一所一千一百二十人。
这崇礼关常驻的将士,也不过两卫人马,绝非先前商队汉子所说的三十万。
陈迹被派遣的宣前府千户所的军舍,在崇礼关东北角,走了半个时辰才到。
军舍是二十间大砖房,一间砖房的大通铺住着五十余名军中步卒,一名小旗官管十名步卒,一名总旗管五十名步卒,刚好住满一间砖房。
只有升到百户、千户才能分到自己独门独院的小宅子。
砖房屋顶晒着野菜和萝卜干,院子里晾着衣服。
陈迹原以为步卒们都去操训了,可刚进院子,却见九名步卒零零散散盘坐在院子的地上,正在编草鞋。
百户看了一眼院子:“其他人呢?”
一名步卒懒洋洋道:“回大人,他们被派出去修城墙了。我们这一旗说是留下,近来会安排新的小旗官。”
百户指着陈迹:“这就是你们的小旗,都起来打招呼。”
步卒们一怔,上下打量陈迹后,面露失望神色,竟都没有站起来的意思。
百户去屋里取了花名册,点名道:“张铜狗。”
一名步卒一边编草鞋一边随意回答道:“在这呢。”
“李阿虎。”
“这呢。”
“李二宝。”
“这。”
百户依次点过九人,而后对陈迹交代道:“记住我说过的话。你牵来的马就拴在你们院子里,可得看好了别被人偷去。但记住,你只是个旗官,我崇礼关是不会管你这匹马的,想要草料得自己去马夫那里买,你给他一笔银子,他每日将草料给你送来。”
陈迹拱手道:“多谢大人。”
百户走了。
小院子里嘈杂起来,张铜狗说道:“我赌他是京城来的,谁与我赌?”
李二宝说道:“这些年京城官贵都去羽林军了,不来咱们这,我猜是从山州来的。”
李阿虎想了想:“你看他牵着的马多好看,想找这么好的马怕是得去陕州。”
张铜狗抬头看向陈迹:“喂,你是从哪来的?”
陈迹见这群步卒明目张胆的拿自己做赌注,其实是要摆出不在意自己的态度。
但他并未动怒,只笑了笑回答道:“从京城来。”
李二宝、李阿虎等人骂骂咧咧的,从袖子里掏出一枚铜钱扔给张铜狗:“狗屎运。”
陈迹将枣枣栓在院子里,席地而坐,从地上抓了一把稻草,学着身旁步卒编草鞋。
步卒们相视一眼。
张铜狗挠了挠下巴:“爷们还是头一次见京城来的官贵公子编草鞋,稀罕。”
陈迹学着李二宝将稻草搓成‘经绳’,头也不抬的回答道:“总得先有双鞋穿吧……话说你们为何编这么多草鞋?”
张铜狗乐了:“草鞋不结实,走个几十里路就烂了,一天烂一双是常有的事。也不知哪天就会被派去关外了,自然得提前编点,出了关不带个五六双草鞋在身上,心里不踏实。”
陈迹点点头:“明白了。”
就在此时,门外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谁是陈迹……是你对吧?”
陈迹抬头看去,竟看到那位少年阿笙站在门前,眼睛亮闪闪的打量着自己。
他询问道:“找我有事吗?”
阿笙眼睛大,眼睫毛长,所以笑起来极为明媚,一看便觉得此人机灵热情。
阿笙笑着说道:“方才路上遇见阿四哥,他说你需要军功,我便来找你问问。”
第447章 崇礼关的规矩
陈迹打量着眼前十三四岁的少年。
少年虎口有厚厚的茧子,还有一条条细密扭曲的疤痕,一看便是常年持刀之人,与人拼刀时力所不及,被别人震裂了虎口。
少年腰上挂着一柄两尺长的短刀,脚上穿着一双草鞋,脸颊上是风吹日晒的紫红色,眼睛里还有藏不住的机灵劲。
有人从两人身旁经过时,还会笑着跟少年打招呼:“阿笙回来了?”
阿笙也会不厌其烦地回应每个人:“张七哥好。”
少年就像是从这崇礼关里生根发芽的小树,有着蓬勃沛然的生命力。
阿笙回头看向陈迹:“公子真不买军功?宣左府千户所的李公子和王公子也等着买军功呢,您若不要,我可就去问他们了。”
陈迹再次拒绝道:“我不买军功的。”
阿笙愣住了:“不买吗?”
陈迹再次笃定道:“不买。”
阿笙疑惑:“公子担心我卖假货?”
他取下自己斜挎的布包敞开口袋,让陈迹看见里面用石灰腌制过的耳朵:“您看,全是右耳,都是我亲手割下来的,绝不会拿左耳糊弄人……我跟着洪爷做的是长久买卖。”
说罢,他竟生猛地从布袋里掏出一只耳朵递到陈迹面前,就像拿着的不是一只耳朵,而是一块高粱饴。
陈迹看了一眼耳朵,却还是拒绝道:“我真的不买。”
阿笙眼珠子转了转:“公子是从大地方来的吧,我猜是京城?”
陈迹不动声色道:“你怎么猜到的?”
阿笙乐了:“公子这身黑布衣裳初看只觉得寻常,细看却不简单,布上缠枝莲暗纹细密整齐,如果我没猜错,您这身衣服正反两面如一,正反穿都一样。”
陈迹又问:“那怎么证明是从京城来?”
他这身衣服是陈礼尊先前所送,黑布远看毫无纹路,也没用金线、银线来衬托富贵,离近了才能看到上面缠枝莲的纹路,他也是当寻常衣物来穿,没觉得有多贵重。
阿笙嘿嘿一笑:“您这身衣裳怕不是自己定的吧,那给您定衣裳的人当真讲究。这布料乃是江宁织造局才能纺出来的缂丝,正所谓一寸缂丝一寸金,平日只用在龙袍、朝服上,抑或是书法大家的裱糊。这种东西,只有京城的大官才能拿到呢,若能送去景朝上京辽阳府,一匹就能换几百两银子。”
陈迹重新审视阿笙。
阿笙瞥了一眼陈迹身后的砖房:“公子,您还不知道买军功有何好处呢吧?”
陈迹漫不经心道:“愿闻其详。”
阿笙笑着解释道:“您看您住这地方多挤,五十多人睡在一张大通铺上,脚丫子汗臭味都不说了,晚上还得比谁先睡着。若是睡得慢,可就只能听着别人打呼噜了。”
陈迹问道:“若是成了百户呢?”
阿笙指着不远处一排青砖房:“成了百户就能住到那去,独门独院,再也不用听旁人磨牙打屁。而且百户有百户单独的饭菜,千户有千户的饭菜。”
陈迹好奇道:“听说一只耳朵一百两银子?”
阿笙点头:“没错。”
陈迹更好奇了:“若是草包买了十只耳朵当了百户,岂不是要害死上百步卒?”
阿笙哈哈一笑:“不会的,这崇礼关说是有两卫人马,实际却只有八千多人。总兵心里有数,给您安排个空额的百户,手底下也没兵的。”
陈迹一怔:“缺额这么多?打起仗来怎么办?”
阿笙浑不在意:“少了这么多人,粮饷也就勉强够兄弟们吃饱,人多了反而都得挨饿。再说了,真打起来也是御前三大营的军爷顶上,崇礼关的步卒也就修修城墙,做做杂活。”
陈迹沉思片刻,最终还是摇头拒绝道:“还是算了,我出门并未带那么多银子在身上,这是真话。”
阿笙赶忙道:“九十八两也行。”
陈迹话锋一转:“你门路广,若是我想当夜不收,得花多少银子?”
阿笙挑挑眉毛:“您想当夜不收?您当夜不收做什么。”
陈迹笑着说道:“先前看你和洪爷回来,觉得当夜不收挺威风。”
可阿笙却摇头道:“公子可知何为夜不收?便是入了夜也不收回关内的哨探,这崇礼关关门落闸向来是不等夜不收的。公子只看到夜不收的风光了,却不知‘十不归三’,出去十个,能回来三个就算不错。”
陈迹好奇道:“那你还要当夜不收?”
阿笙咧嘴笑道:“我烂命一条,不怕的。我爹也是夜不收,死在关外了,我娘是病死的,洪爷说我娘病死的时候我才一岁多,等他发现我的时候,我躺在我娘身边待了三天,是家里狗子偷了果子来喂我才能活。洪爷说我不该叫夜不收,该叫天不收。”
陈迹沉默:“没有别的法子当夜不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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