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 第415章

  白龙又问:“景朝的人马呢?”

  金猪指了指远处海面:“没让他们靠岸,在近海停着呢。”

  平东军活捉元城之后,竟是从始至终都未将其带回京城,而是安置在塘沽港。由塘沽出海,若是顺风,四天可到旅顺,七天可到锦州。

  此时,密谍司人马押着离阳公主上船,有人打起旗语,船手扬帆起航,慢慢往海中驶去。

  白龙站在甲板上临风而立,屏开其他人,单独招来金猪:“冯先生呢?”

  金猪低声道:“我等返程时,他单独留在景朝了,我问他为何不回,他只说还有事情要做,却没说要做什么……我也不敢多问。”

  白龙看着海面泛起金光,久久不语。

  那位提前给自己起了“文正”谥号的男子如今成了迷,也不知对方再出现又会如何惊天动地。

  白龙对金猪挥挥手:“叫离阳公主来。”

  待离阳公主靠近,他头也不回的对离阳公主交代道:“据我等所知,如今旅顺已在陆谨掌控之内,不要去那,一定要从锦州登岸。”

  离阳公主笑了笑:“白龙大人好本事,比本宫知道的都多些。”

  白龙没心思与她贫嘴:“待会儿确定对面船上是你们的人马再登船,有人舍了命才帮你走到这,不要最后因为识人不明功亏于溃,浪费了旁人心血。”

  离阳公主若有所思,不动声色的试探道:“白龙大人是在为陈迹说话吗?本宫能听出你言语中的关切,既然如此,为何不在陈迹身边留着人手?”

  “本座并不关切他,”白龙淡然道:“昨夜百余人离京定然会落在有心人眼中,他们自会明白陈迹那边只是个幌子,放心,他不会有事的。”

  离阳公主笑道:“可惜了,没能将陆谨的人手钓出来。”

  白龙不以为意:“不碍事,有的是机会。”

  离阳公主扶着船身,眼看着海上越来越近的景朝船只,有些唏嘘:“来时万般不愿,走时竟还有些不舍。”

  白龙转头看她:“为何?”

  离阳公主笑着说道:“在上京时日日与人勾心斗角,旁人做腌臜事,本宫也得做腌臜事。此番来宁朝,随着陈大人和张二小姐一路九死一生,像话本里的人物似的,竟是难得的畅快。本宫那一日随他闯安定门,看着他在门前饮酒,只觉得这种人该生在我景朝才对。不过走了也好……”

  白龙平静道:“又是为何?”

  离阳公主看着朝阳:“太阳有升起时,也有落下时,陈大人一身少年意气,却也有消磨殆尽的那一天。这世间,名和利是最消磨人的,若是看到这般人物最后也老态龙钟的与人争利,那才是大大的遗憾。”

  白龙淡然道:“他不会的。”

  离阳公主捂嘴轻笑:“方才还说不关切,结果一试就试出来了,想来白龙大人是陈大人很亲近的人呢。”

  此时,两艘大船靠得近了,对面船上伫立着一排将士,当先一人身披黑甲,头顶束着黑缨,起码也是景朝一员大将。

  白龙问道:“这是谁?”

  离阳公主勾起嘴角:“东京道节度使麾下寻道境行官,姜盼,是我的人。”

  白龙对身后招手,密谍在两艘船之间搭起数条舢板,扶着头发花白、狼狈至极的元城送去了对面船上。

  离阳公主拎起衣摆踏上舢板,人还没到,姜盼便伸出手,用胳膊扶着她到对面船上。

  她回身看向白龙:“八千匹战马和两千军民一个月内便会送到崇礼关去,白龙大人,后会有期。”

  白龙言语中听不出情绪:“后会无期。”

  离阳公主微笑道:“没那么绝对,人这一辈子长着呢,谁能说得准?”

  两艘大船渐渐分开,彼此越来越远,隔海相望。

  待彼此在对方眼中都变成了小黑点,离阳公主敛起笑容:“好好安顿元大人,回朝了还有大用。”

  姜盼低声道:“元大人心气全无,还有何用。”

  离阳公主轻声道:“心气全无才好,若心气尚存,本宫还担心辖制不了他……对了,近来可有大事?”

  姜盼想了想:“剑种传人的消息已经传回朝野,武庙有人放出话来,一定要把此人找出来……殿下,当时您也在崇礼关外,可知此人是谁?若能交出此人,或许能使武庙不再支持陆谨,转而支持咱们。”

  离阳公主沉默许久,海上风大,卷着她的发梢飞舞。

  最终,她转身往船舱里走去:“不知道。”

第501章 二房余孽

  昌平驿外,有文人士子坐在街上静坐。

  昌平驿内,陈迹坐于正堂中压得八方烛火不动,他将鲸刀横在膝间闭目养神,呼吸均匀。

  所有驿站官吏与太子皆被看押在正堂席地而坐,以免有人通风报信。

  唯一的女客离阳公主上了二楼,其余人便是想上茅房,也直接在正堂里找个木桶解决,连太子都不能例外。

  直到后院的鸡鸣声响起,‘离阳公主’带着一顶白色帷帽,从楼梯上走下来,对陈迹说道:“到时辰了吗?”

  所有人转头看她,不知道她说的时辰是什么意思。

  唯有陈迹睁眼看着天色:“不出意外,应该已经送走了。”

  太子默默看着离阳公主,对方面容掩藏在白色轻纱之后,看不清身份。而陈迹所说的‘送走了’,应该是指真正的离阳公主和元城。

  此时,离阳公主问道:“接下来什么打算,回京还是继续往前走?”

  陈迹思忖片刻:“此时京城九门刚刚打开,就算有人想来昌平报信,也得傍晚才能到。我们继续往前走,看会不会有人按捺不住,钓几个人出来。”

  离阳公主点点头:“好,按你说的办。”

  太子轻声道:“武襄县男的任务便是掩护景朝使臣离去,既然已经达到目的,为何不直接返京?”

  陈迹将鲸刀提在手中,回头看向身后的太子:“殿下怕死?”

  太子起身拍了拍箭服上的灰尘:“孤并非怕死,只是不愿无谓的死。”

  陈迹往外走去,根本不理会这位储君的心思:“殿下只管随着我走就行,不必多言。多豹,去唤齐斟酌牵马来,继续往北走。”

  多豹转身去了后院马厩。

  片刻后,羽林军牵着马匹来到门前,齐斟酌昨夜带人守在马厩里值守,此时身上还沾着马厩铺着的稻草。

  他将缰绳递给陈迹:“师父,昨夜有人窥探过马厩,没抓到。”

  陈迹点头:“知道。”

  他将角弓挂在马鞍旁,对齐斟酌叮嘱道:“待会儿李玄在前开路,你在后面压阵……”

  话未说完,‘离阳公主’正扶着‘元城’登上马车,却见太子忽然上前,在众目睽睽之下揭开对方帷帽,抛向空中。

  所有人豁然转头看去,太子竟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揭了‘离阳公主’的伪装,告诉所有人这位离阳公主是假的。

  然而太子怔住了,他看着眼前的女人,不是离阳公主还能是谁?

  太子是见过离阳公主的,眼前的女人眉眼与离阳公主一般无二!

  他猛然看向陈迹,却发现陈迹正沉静的看着自己。

  太子喃喃道:“怎么会?离阳公主怎么会在队伍里,她不是已经走了吗?”

  他又伸手去摘元城头上的黑布,可这一次,离阳公主却捏住他的手腕:“殿下,适可而止。”

  太子看着面前的离阳公主,一时间犹疑不定。

  而昌平驿的人群里,分明有几人悄然离去。

  陈迹牵着马来到太子面前:“殿下,上马吧。”

  太子深深吸了口气:“武襄县男好手段,生怕刺客不入局,竟要借孤的手坐实离阳公主身份。”

  陈迹平静道:“殿下,微臣逼你了吗?”

  太子轻声道:“善谋者攻心,武襄县男明明什么都没做,只是利用孤心中恐惧,便让孤着了道。所以孤才说,好手段,如今所有人都以为,这辆马车里就是真的离阳公主和元城了。可孤想不通,这位离阳公主为何如此相像?”

  陈迹笑了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有人教过我,别让人知道你的意图,不然你的意图会成为你的软肋,走吧殿下,早些出昌平反而能安全些。”

  说罢,他翻身上马,领着仪仗往城北出发。

  ……

  ……

  昌平作为京城北方第一卫所,本就是往来行商歇脚之地。京城金贵,许多不愿进京再交一次税赋的商贾便将北方来的货物在此集中发卖,皮草、虫草、人参、鹿茸,只要是北方有的,都能在此看到。

  这也是陆氏守在昌平经营,不愿进京的原因,由此往北可去崇礼关、景朝,往西去固原、大同、往东去塘沽,四通八达。

  仪仗经过安富坊,路旁酒肆林立,人群熙攘。

  夯土路旁有商贾用木板支起摊位,木板上摞着厚厚的皮毛,商贾高声叫卖。

  陈迹策马走在仪仗最前方,缓缓转头打量着周遭。太子紧紧跟在他身后离马车远远的。

  就在此时,一辆牛车横在路中,车主扯着脖子与人对骂:“你有没有长眼老子赶着牛车从这里过,你没长眼撞上来也怨老子?”

  李玄在陈迹身后低声说道:“怎么办……”

  话音未落,却见陈迹干脆利落的摘下马鞍上的角弓,开弓搭箭。羽箭如奔雷般离弦而出,直奔车主面门。

  李玄心中一惊没想到陈迹什么都不问就下了杀手:“你……”

  下一刻,牛车上的车主面色大变,往车外扑去。可他躲过第一支箭,却在空中被陈迹第二支箭射中。

  箭矢从他胸腔透体而过,在空中打出一捧血雾来。

  这一瞬,街边有小贩与商贾抱头鼠窜,还有商贾将手伸向木板下方。

  陈迹手中搭箭不停,竟是不问缘由一箭一箭射去,三个呼吸的功夫又当街射穿六人。没有搏杀,刺客甚至还未动手,陈迹与其方一见面便是一场屠杀。

  太子提醒道:“陈大人,若杀错了人,恐会遭御史弹劾。”

  “这几日弹劾我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债多不压身,”陈迹平静道:“箭囊。”

  多豹心领神会,摘下自己的箭囊隔空扔去。

  然而就在此时,路旁酒肆二楼一排窗户洞开,黑压压的人影站在窗内搭弓射箭,李玄面色一变:“躲避!”

  谁也不曾想到,这京畿之地竟然有人拿出数十张硬弓行刺。也没人想到,京畿之地竟有人能拿出数十张硬弓来。

  不是军情司,军情司不会如此莽撞!

  下一刻,楼上的弓手三成对准马车攒射,三成对准陈迹,余下则乱射压制羽林军。

  羽林军齐齐翻身下马,用战马遮蔽身形。

  乱箭射来。

  二十余支羽箭将离阳公主与元城所在的马车射成了刺猬,里面传来一声沉闷的痛呼便再也没了声音。

  羽林军阵中战马嘶鸣,所有人躲在马腹下,被乱箭压得抬不起头来。

  就在二十余支羽箭攒射陈迹时,陈迹提着鲸刀从马背上一跃而起,踩着酒肆一楼的屋檐跃进窗中。

  战马轰然倒下,离陈迹最近的太子被一箭射中大腿,闷哼一声跌下马去。

  ……

  ……

  雪亮的鲸刀在窗中一闪而过,窗中的箭雨为之一顿。

  李玄抬头看去,只见东边窗户中,陈迹的身影穿过一扇扇窗户,从南向北杀去。

  他高声道:“送我上去!”

  多豹用双手搭桥,任由李玄踩着他的双手飞跃至二楼,余下羽林军则不再管马车,拔剑往酒肆中杀去。

  街上只余下太子抱着腿满头是汗,没人多看他一眼,他只能自己挣扎着往路旁阴影处挪动身子。

  可就在此时,路旁挂着的一面面酒幡无火自燃,火光里,酒幡显出金色符箓来,翻滚出阵阵黑烟。

  黑烟于长街上空盘旋不散,在天空排出八卦形状。

  黑色的烟幕落下,将长街笼罩在黑色里,烟幕的边缘,无数只黑色的手从烟墙中伸出,像是要将人拉进墙中撕裂。

  齐斟酌看到这一幕,心中顿时一惊。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见这烟幕了,上一次还是八大胡同里,与和记、福瑞祥把棍厮杀之时。

  齐斟酌看向身旁多豹:“是陈家二房余孽!”

  陈迹与二房内斗之时,寻道境行官始终没有露面,曾在八大胡同里设下符阵的行官没有,曾将陈迹请去山川坛看陈礼治处死盐号二掌柜的陈广也没有。

  五猖兵马行刺之后最终以王道圣捉回陈问仁、陈礼治上吊自缢尘埃落定,可陈礼治自知败局已定,早早差遣行官护送陈问德离开。

  凭姨曾说过,有许多京城官贵借昌平密道脱身,想来陈问德一直没被抓捕归案,也是依靠了昌平县下面复杂的矿道。

  可陈问德竟没选择离开,而是在昌平隐匿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