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状,卫燃也跟着掐灭香烟,起身拿上呢子大衣离开了这间包厢,跟着对方走进了后台。
这女班戏社不言自明,后台备场的全是些看着十七八岁,的年轻姑娘,她们或是忙着勒头或是忙着化妆,根本就没人注意从边角走过的林乔安以及卫燃。
随着林乔安走进连着后台的一个单独的化妆间,卫燃也看到了正在卸妆的张正歧三人,以及先一步被请到这里来的小五和六子。
字面意义的一晃便是一年不见,无论张正歧还是小五或是六子,他们的变化都不小。
张正歧身上的气质沉炼了许多,但那双眼睛里时不时透露的戾气却格外的扎眼。
卫燃知道,那是杀人之后,不,应该说是屡次杀人之后,却一直没有得到正确的疏导才会出现的眼神。
倒是小五和六子,他们比“一年前”壮实了许多,就连个头都窜了一截。
看完了熟人,卫燃不由的看向了赵景荣和张泰川。
赵景荣身材相对高大,长相却格外的普通,但他的眼睛倒是和那位吴四姨娘很像。
相比之下,张泰川的长相可就俊美多了,略显白嫩的国字脸,奶滋滋的书卷气即便他脸上没有擦干净的油彩都遮不住。
“小卫,好久不见。”张泰川温和的打了声招呼。
“二叔,好久不见。”卫燃恭敬的回应道。
这位二叔也好,那位赵景荣也好,还有那位林乔安,他们看着最多不过二十五六岁的年纪。
“都是自己人,我就不做介绍浪费时间让大家相互客气了。”
林乔安低声说道,“咱们时间紧先说要紧事儿,因为鬼子的通缉,我如今化名穆安之,是这家戏楼的东主。
泰川兄化名秦利川,明面上是个票友,在鬼子的报社当译员。
我买下的这个越剧女班是学的京剧班子的骨架,正歧明面上算是戏班子的总管事,化名齐正麟。
景荣化名金奉嵘,明面上也是个票友,也是洪门里的先锋。我就是他发展起来的草鞋,这戏楼也算是洪门兄弟的脚店。
卫燃、小五、六子,你们可千万记住了我们的化名不能叫错了。”
“放心吧穆老板”卫燃第一个说道,小五和六子也连忙学着喊了一声“穆老板”。
“小卫是个机灵的”
张泰川一边用热毛巾擦拭着脸上残存的油彩一边说道,“景荣,让他跟着你吧,这小子除了倒仓的时候把嗓子毁了,功底其实比正歧还扎实。”
“成”
赵景荣点头应了下来,随口问道,“正歧说你见过血?”
“见过”
卫燃淡然的答道,随后又主动说道,“要试试手吗?”
“有意思”
赵景荣笑了笑,“等下试试你,二哥,先说要紧事儿。”
“小五和六子就负责包厢端茶送水吧”
林乔安说道,“顺便也做个认脸传信,跟脚望风的活儿。”
“那也归我了?”赵景荣问道。
“归你了”林乔安笑了笑。
“卫兄弟自己去瞭一眼”
赵景荣的考验说来就来,“一楼第二排左起第五桌,有个穿白西装的秃头胖子,他是安轻帮一个专门给鬼子办事儿的汉奸。
卫兄弟,咱们这儿没有叔侄辈分只论兄弟,但要想让我们不拿你当小辈儿,你自己去弄死那个秃头胖子,把他的眼珠子和手上的扳指都带回来。”
“尸体怎么处理?”
卫燃干脆的问道,“藏起来还是...”
“怎么热闹怎么处理”
赵景荣不等卫燃说完便提出特别要求,“别在这条街动手就行,别把祸事引到家门口。”
“成,我去看一眼。”
卫燃说着已经站起身,独自离开了这个单独的化妆间。
“他们俩你不试试?”张泰川指了指小五和六子笑着问道。
“手上有活儿?”赵景荣随口问道。
“饿不着”小五答道。
“出去逛逛,捡几个钱包回来。”
赵景荣说道,“有男有女才行,惹祸了就别往戏楼跑了,自生自灭吧。”
“您要多少孝敬?”六子跟着问道。
“都归你们”赵景荣笑了笑。
“我们去去就来”
小五说完,和六子一起,也离开了这个单独的化妆间。
“六爷难为人了”林乔安换了帮派称呼调侃道。
“接下来他们要干的是脑袋别裤腰带上的活计”
赵景荣将手里的毛巾丢到桌子上说道,“先试试胆子和手艺,咱们缺人不假,但也不能什么人都要,害了他们,也害了自己。”
“小五和六子我不敢打包票”
林乔安一边给对方亲自倒了一杯茶一边说道,“但卫兄弟不会露怯,你这次算是捡到宝了。”
赵景荣笑了笑没说什么,张泰川却开口说道,“给他们仨在附近安排个住处和工作吧,记得要分开。”
“让卫大哥去斜对面的照相馆吧”张正歧说道,“他有照相的手艺,去那儿正合适。”
“回头我来安排”林乔安答道。
“小五和卫燃挨着住,六子就住这戏楼里吧。”张泰川跟着提议道。
“那就把这间腾出来给他吧”林乔安继续说道。
他们这边忙着安排的同时,小五和六子已经溜出戏楼开始物色目标。卫燃则来到了这戏楼的一楼,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来,听戏的同时不着痕迹的打量着第二排左起第五桌的白西装秃头胖子。
虽然这个位置仅仅只能看到个背影,但那身西装和那略显臃肿的身材,乃至他旁边搔首弄姿的旗袍女人都过于显眼了些。
“本来就胖,穿白西装干嘛...”
卫燃暗暗腹诽的同时却已经开始琢磨着等下怎么让对方死的轰轰烈烈一些了——这考验对他来说实在是没有难度。
不等台上的戏曲结束,他便已经离席甚至离开了这座只有两层的戏楼,钻进一条昏暗的巷子,取出行李箱,摸黑换了那双乡村靴子,又换了一件战壕风衣和礼帽拿上几块银元,并且将换下来的衣服放进了行李箱里。
做完这些,他围上围巾回到戏楼门口匆匆扫了一眼,见那白西装胖子还在,这才回到昏暗的巷子口,靠着墙安静的听着戏楼里传来的欢笑声。
耐心的等了约么着一个多小时,那个白西装胖子搂着穿着一件华丽皮草的女人有说有笑的走出了戏楼。
见状,卫燃慢条斯理的在墙上碾灭了手里的香烟,并且将烟头揣进了兜里,随后压了压礼帽走了过去。
“去百乐门”这大胖子带着女伴坐上了一辆黄包车说道。
目送着对方搭乘着黄包车走远,卫燃这才同样坐上一辆和对方上车位置有些距离的黄包车,压着嗓音说道“百乐门,跑快点有赏。”
闻言,那黄包车夫立刻来了动力,拉着车便跑了起来。
其实即便不用那句有赏,这辆车也能追上前面那辆,毕竟,那大胖子加上他的女伴,重量都快赶上两个卫燃了,这速度自然要慢上不少。
在黄包车超过前面那辆车又过了一个十字路口之后,卫燃也招呼着车夫停下来,塞给他几张法币,随后自己往前走了百十米,最终在一个巷子口停了下来。
没让他等待多久,拉着白西装胖子的黄包车跑了过来,卫燃掂了掂兜里的银元,他的手里也出现了一支盒子炮。
“安清帮办事,拿着钱躲远点。”
卫燃轻而易举的拦下那名气喘吁吁的黄包车夫,将手里那一小摞银元拍给了对方,“往巷子里跑,没让你停别停下。”
这黄包车夫愣了愣,攥紧了银元撒腿便跑进了巷子。
“你也是,留下你的大衣往巷子里跑”
卫燃用手轻轻拍了拍那个旗袍女人的脸蛋儿说道,“管好你的嘴。”
他这边话音未落,那旗袍女人便已经脱下身上的皮草大衣,慌里慌张的下车撒腿也跑进了巷子。
“是谁派你来拦老...”
仍旧坐在黄包车上的白西装胖子话音未落,卫燃便已经坐在了他的身旁,将那把刺刀从他的后心捅了进去。
“是你爹”
卫燃说着,却不急不缓的取出金属本子里的烟盒,抽出一支点燃,随后拔出了那把刺刀,在他的白西装上抹了抹。
不急不缓的拿起女人脱下的大衣帮他围住了身体,卫燃直接用戴着手套的手抠出对方的眼珠子并且取下了他手上的扳指,又从他的身上摸出些法币银元银怀表之类的值钱物件揣进了风衣口袋里。
做完这些,他才将自己嘴里的香烟塞进了对方的嘴角,随后起身离开了这辆黄包车,也跟着走进了巷子。
至于身后,这黑灯瞎火的,谁会在意一个在路边趁着等活抽口烟歇歇脚的黄包车夫呢?
第1793章 东羿照相馆馆长
漆黑的巷子里,卫燃没跑几步便发现了躲在巷子里的车夫,显然,他还惦记着自己的黄包车呢。
轻而易举的将其打晕,他却并没有停下脚步,反而加快速度追上了仍在踩着高跟鞋逃命的旗袍女人。
同样将这女人打晕在地并且扛到了黄包车夫的身旁,让这俩并排挤在一起,卫燃又用黄包车上御寒的毯子仔细的给他们从头到脚的盖住免得冻坏了身子。
重新回到了黄包车的边上,他左右看了看,见根本没人注意到这里,这才掀开那件皮草大衣,并且脱下了这大胖子身上的呢子风衣。架着他离开黄包车,将他搀扶到一个电线杆的边上。
扯下这大胖子的领带绕着脖子绑在电线杆上站好,他接着又解下这大胖子的腰带,同样绕过电线杆帮他重新绑在了腰上。
这还没完,紧接着,他又拿来那件呢子风衣,同样绕过电线杆帮他穿在身上,并且绑紧了系带。
“再帮你点颗烟吧,看见阎王记得帮我带句话,接下来估计要送不少畜生过去,都是老客户了,让他老人家受累开个去18层的绿通。”
卫燃一边神神叨叨的念叨着,一边帮对方重新点燃了一颗香烟夹在肥厚的嘴唇之间,随后又将他的两条胳膊揣在了风衣的口袋里。
后退一步看了看,卫燃帮他把风衣的衣领立起来,甚至还理了理略显凌乱的头发,这才满意的点点头,转身又走进了巷子里,将那个旗袍女人扛回了黄包车用她自己的毛皮大衣裹严实。
再次回到巷子里,卫燃将刚刚从大胖子身上搜刮到的一些钱财都塞到了那个黄包车夫的怀里,随后才一个巴掌拍醒了他。
“嘘——”
卫燃赶在对方开口之前贴着他的耳朵压着嗓子说道,“你怀里的财物够你买两辆黄包车的,那个漂亮女人现在也在车里,不想惹祸就拉着车赶紧跑。”
故意给这黄包车夫留出了反应时间,卫燃压着嗓子继续说道,“被抓了也不用怕,警察问你就帮我带句话,张先生管教手下,不劳他们费心。记清楚了?”
“记记记清楚了”
这黄包车夫结结巴巴的回应道,同时也下意识的摸了摸胸口,只凭那鼓鼓囊囊的手感就知道,这封口费绝对不少!
“拉着你的车滚吧”
卫燃故作凶狠的说完,也闪身躲进了巷子的深处,冷眼看着那个黄包车夫拉着车上昏迷的旗袍女人手脚发软的跑向了远处。
摸了摸兜里的“战利品”,卫燃掏出一条刚刚在那旗袍女人的包里找到的帕子,将那两颗眼珠和扳指包裹好,随后不急不缓的取出行李箱,将刚刚穿戴过的风衣等物脱下来仔细的叠好放了进去,又换上了自己“出场”时穿戴的那套。
而他唯一没有换的,便只剩下了脚上的乡村靴子。
沿着这条不知道通往哪里的巷子继续摸黑走着,直到遇到了一个岔路口,他这才换了鞋子,转身慢悠悠的开始往回走。
如此一番耽搁,当他重新从这条巷子里走出来的时候,那大胖子仍旧双手揣兜靠着电线杆子,倒是他嘴里的烟已经抽完了。
取出之前在戏楼门口买的烟给自己也点上一颗,卫燃随意的选了个方向继续朝前走着,半途拦下一辆黄包车坐了上去。
“先生,您去什么地方?”这黄包车夫问道。
“去...去霞飞坊”卫燃说道,“路上看见卖烟的停一下。”
“您坐稳!”
这位黄包车夫说着,已经迈开步子跑了起来,并在不久之后,停在了一个烟贩的旁边,让卫燃买了一包烟。
重新点上一颗烟,卫燃却在暗暗思索着,现在是腊八节前后,按照金属本子的记载,克莱蒙和阿曼尼这个时候大概已经来到申城了,但他们要在不久之后的除夕夜才会去霞飞坊探访虞彦霖的祖宅,并且还会邂逅黄佑泽。
只是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机会再看到他们...
在他的期待中,黄包车最终拉着他又一次来到霞飞坊,他也又一次看到了那座破败的房子。
可惜,这次既没有对门的妇人找他问东问西,也没有听到枪声,就连那位黄包车夫也都没跑,只是老老实实的在街口等着他,将他又送回了那座戏楼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