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守宪放下碗和汤匙,捉住董维新的手腕一边号脉一边问道,“这位老叔,你能告诉我以沫现在怎么了吗?她的枪怎...”
“你是赵守宪?”
刚刚还半清醒状态的董维新像是立刻找回了三魂七魄一般,吐字格外清晰的问道,他甚至一把死死的攥住了赵守宪的手腕。
“是...是我,老叔,以沫她...”
赵守宪极力压下心头的慌乱和不安,而王炳初,则颤抖的从烟笸箩里拿起烟袋,哆嗦着手压上了一锅烟叶。
“她还好...”
董维新说完这句话,也像是又被抽走了三魂七魄一般,有气无力的用嘶哑的嗓音说道,“宛平...城破...他们跟着...跟着霍先生...南逃到了固安...高粱杆儿伤情加重。”
这话说完,别说赵守宪和王炳初,就连卫燃都跟着绷紧了一根弦儿。
“幸好...”
董维新断断续续的继续说道,“霍先生的女学生,她姥爷姓任...是...是当地有名的郎中,救活了高大哥。”
再次停顿片刻,董维新继续说道,“郭大哥也...也被那位郎中救了。
他们...准备结伴,随...霍先生...去五台山。”
董维新说到这里,极力扭头看向了他和卫燃中间的那支花口撸子,“以沫让我转告你...无论...无论是否找到二叔。
抗日为先,守国为重。待驱除日寇...若生...则同衾...若亡...则同穴。”
“好,好,我应她。”
正在号脉的赵守宪用另一只手抹了抹眼角,用力做了个深呼吸之后念叨着,“抗日为先,守国为重。”
“你还是个孩子呢...”
卫燃叹了口气,艰难的扭头看向王炳初,“这婚事...你怎么说?”
“我给我那侄女准备10颗鬼子的人头做嫁妆”王炳初认真的给出了承诺。
“有你这句话就...行了”卫燃说完,却只觉得眼前一黑便再次失去了意识。
当他再次清醒的时候,纸糊的窗子外面已经天光大亮。
倒是董维新,已经坐在窗沿的边上,一边吧嗒着一颗手卷的蛤蟆烟,一边怔怔的看着外面的院子。
“你没事了?”
卫燃问完才发现,自己身体的负面状况似乎也减轻了一些——至少说话有底气了,而且似乎...
想到这里,卫燃试了试,果不其然,自己已经可以挣扎着坐起来了,只是那骨折的腿仍旧使不上力气,而且那夹板打的也过于板正了。
“这都几天了,还能一直在鬼门关转悠嘛。”
董维新在窗台上的一个破碗里掐灭了快要烧到手指头的烟屁股,忧心忡忡的说道,“今天早上我起来的时候,守宪那孩子把以沫的撸子拿走了。”
卫燃闻言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却又听对方说道,“咱俩的盒子炮和九龙带昨晚上也被冯伙头和王炳初大哥借走了。”
“借走了?”卫燃下意识的看向周围,可这炕席上哪还有武器。
“王大哥说,他要去给他侄女以沫置办嫁妆。”
董维新颇有些懊悔的说道,“冯伙头说,他得去给守宪那孩子置办聘礼了。”
“唉...”
卫燃摇摇头,也一点点的挪到了窗沿边上,从满是破洞的窗棂上撕下来一块窗户纸,又从烟笸箩里捏起一撮烟叶,慢悠悠的卷了一颗烟,点燃之后轻轻嘬了一口。
“那位霍先生”
董维新却在这个时候开口了,“他是个共产党”。
“你怎么知...”
话说到一半,卫燃重新问道,“怎么说起这个?”
“这回过来找守宪其实就是他提议的”
董维新虽然压低了声音,但他的眼睛却格外的明亮,“他希望我能带守宪和冯伙头还有王炳初大哥一起去五台山,去那里打鬼子!”
原来是这样...
卫燃总算知道,为什么这次自己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倒是董维新这个“外人”成了传声筒了。
“就为了邀他们来去五台山打鬼子,所以特意跑过来?”卫燃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
“是以沫担心守宪的安危,非要来这里找他。”
董维新无奈的摇摇头,“那拧丫头劝都劝不住,她说要去就算了,高大哥和郭大哥也跟着添乱。
最后没办法,正好我那些同学老师一起凑了些武器打算送这边来,这不才有咱俩跑这一趟嘛。”
“可眼下...”
“是啊”
董维新愈发的懊悔了些,“当初我以为我活不成了,想着别白来一趟,嘴一秃噜倒是先把以沫这丫头求我帮忙带的话给先说出来了。”
“和那没关系”
卫燃咂摸了一口辛辣的旱烟,“王炳初连家都不敢回,他也觉得自己当了逃兵呢。”
“也?”
“可不是”
卫燃叹息道,“当初在宛平城,没能活下来的温老嘎,还有受了伤的高粱杆儿,还有郭光棍儿,他们都觉得自己做了逃兵,觉得做了卖国贼呢。”
“卫大哥...也这么想吗?”
董维新怔怔的问道,“咱们没能守住南苑,咱们也是逃兵,是卖...”
“我不这么想”
卫燃没给对方把话说完的机会,“他们也好,你也好,我也好,咱们都不是逃兵,都不是卖国贼。”
“可...”
“咱们不是还在杀吗?”
卫燃靠着被褥垛说道,“只要咱们一直在杀鬼子,咱们就不是。”
“不是就好...”
董维新很是松了口气,“不是就好,不然等我死了,可咋和我爹,和聚义厅的叔...”
眼见这个年轻的学生兵说道一半便止住,卫燃不由的问道,“他们...”
“唉!死了,除了我和送我来念学堂的王炮头,其余的都死了。”
董维新攥紧了拳头,“鬼子带着二鬼子和汉奸为了我爹落草的山头儿,逼着他们当汉奸。
我爹小时候跟着我爷爷连白毛子都打跑了不知道多少,哪能受这个辱?
我听王炮头的来信说,那片山头子被鬼子给放火烧了,一个...一个都没能跑出来。”
一时间,卫燃张张嘴,却是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王炮头说他不回来找我,准备去参加抗联了。
让我等有腕子力气了,四时八节杀个鬼子再打壶酒,随便找个地方拜拜他就行了。”
董维新念叨着,“这都一年多了,许是...许是已经没了吧。”
“抗联没死,抗联还活着呢。”
卫燃却在这个时候说道,“他们还在和鬼子打呢,你说的那位王炮头,肯定也还在和鬼子打呢。”
“你怎么知...”
董维新的话都没说完,满是破洞的窗棂外面,冯伙头已经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
他此时腰间扎着一条九龙带,九龙带和身体之间,还别着两支德国造的盒子炮,甚至他的手里,都还拿着一串什么。
“吱呀”
这低矮茅草屋的木门被推开,冯伙头也弯腰钻进来,随后将一串染着血的物件丢到了炕沿上,中气十足的问道,“王老弟还没回来呢?”
“没呢”
董维新回应的同时,也和卫燃一起看向了对方丢到炕沿上的那串东西。
那是一串用麻绳穿着的耳朵,右边的耳朵,人,不,鬼子的耳朵。
“帮我转告王老弟”
冯伙头说着,拿起水瓢从墙角的大水缸里舀起一瓢水灌了一气儿,随后将水瓢往缸盖上一丢,一边往外走一边高声说道,“我儿守宪的聘礼凑齐了!”
“他怎么成了他的儿子了?”董维新茫然的问道。
“是啊...”
卫燃看着窗外渐行渐远的背影,带着笑意呢喃着,“他怎么成了他的儿子了...”
“也不知道守宪这傻小子去哪了...”
董维新忧心忡忡的念叨也让卫燃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他可千万千万的别出什么事儿,不然我可...唉!”
“不会的,不会出事儿的。”卫燃压下心头的担忧安抚道。
“这狗日的鬼子,得杀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啊。”
董维新一边咒骂着,一边挪到炕沿边上,将那一串儿聘礼拿起来,又一瘸一拐地挪到了炕头儿,艰难的将其挂在了灶台边的墙上。
“这是第几天了?”卫燃突兀的换了个话题。
“什么第几天了?”董维新问道。
“这是咱们来这里的第几天了?”卫燃重新问道。
“咱们是立秋那天来了,今儿个...”
董维新掐着手指头算了算,“今儿应该是处暑了,可不,整半个月了。”
“原来都半个月了...”
卫燃不由的晃了晃神,如果他们已经来了半个月了,那岂不是说...
这场南口守卫战已经到了最艰难的时候?
接下来还能打几天?三天还是四天?
他们...他们能活下来吗?
大家中秋快乐
展信佳,因为假日饮酒,因为解决新书解封章节,今夜实在码不出了,请假一天,欠大家的更新都算在隔壁作者那里,凭此假条可要求对方加更10章,不可重复使用,望周知。
第1990章 还活着就好
茅草屋里,卫燃心头的忧虑以及旁边董维新对赵守宪的担忧随着窗外日头一点点西斜,也越来越重。
好在,赶在夕阳被远处的山尖挡住之前,王炳初和赵守宪一前一后的走进了院子。
“还活着就好”董维新重重的松了口气。
“是啊...还活着就好。”卫燃也跟着松了口气。
这么三言两语的功夫,王炳初和赵守宪也一前一后的钻进了茅草屋。
“老冯呢?”
王炳初人都还没站稳便拿起了水缸盖子上的水瓢开始了牛饮。
“晌午的时候把准备好的聘礼送回来就走了。”
董维新指了指挂着的那一串儿耳朵,“守宪,你小子这一天去哪了?”
“去前线抢救了”
赵守宪说着,已经接过王炳初递来的水瓢,同样舀了一瓢水开始牛饮。
“现在前线情况怎么样?”董维新下意识的追问道。
“唉!”
王炳初摇摇头,“鬼子的飞机、大炮战车都用上了,咱们的阵地都被削掉了好几层了,我听说白天还打了毒气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