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地摄影师手札 第1946章

  “可是不白死咧!”

  周围那些人眉开眼笑的附和着,并且再一次举起了杯子,卫燃也在随着他们灌下一杯酒之后,在一阵天旋地转中醉醺醺的闭上了眼睛。

  可下一个瞬间,他却立刻清醒,周围的一切也变得格外陌生。

  一番观察,他注意到,这似乎是一间坍塌了大半的破道观,不远处还有几具瘦骨嶙峋的尸体。

  此时,外面的天色才蒙蒙亮,但清凉的空气里,却弥漫着尸体腐烂时特有的味道。

  试着抱起那些瘦小的尸骨无果,卫燃颓然的坐在道观门口的台阶上茫然的等待着。

  他在这个开始排斥自己的世界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却又在回味刚刚那顿饭菜时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慰藉。

  终于,在这复杂的情绪里,两匹马拉着的一辆架子车有气无力的走了过来,卫燃也立刻站起来,下意识的想要朝着他们挥手。

  但在反应过来之后,他却又恢复了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默不作声的支起了三脚架,将镜头对准了那辆架子车,朝着车把式,朝着那些依偎在一起的孩子一次又一次的按下了快门,最终愤懑的一脚踹倒了相机三脚架,拿出盒子炮,顶住自己的下巴一下下的扣动着扳机。

  刺耳的枪声中,一颗颗子弹穿过了他的身体,也穿过了头顶残破的房梁,他也终于意识到,不但那些“数据流”和“烧饼”不在一个维度,而且就连自己,都在额外的维度。

  最终,那辆架子车还是停在了道观的旁边,那个名叫春年的车把式,也叫醒了架子车上的几个孩子。

  这几个半大孩子近乎下意识的一脸惊恐的看着周围,那个跛脚的孩子,甚至一把抄起了手边的步枪就要顶上子弹。

  “没甚事,鬼子没撵上来!下车哇,歇缓歇缓!”眼眶红肿的春年强打着精神招呼道。

  “四爷他们...”

  “不用惦记,四爷他们迟些就撵上来了。”春年催促道,“快下车哇,歇缓歇缓吃点啥,还得赶路咧!”

  “俺们哪还有吃哩?”

  跛脚的那个小伙子在用他浓郁的豫省方言反问的时候,他干瘪的肚子也咕噜噜的叫了起来,但这起码是好事——他没有染上大肚子病。

  “刚才俺们拾了不老少东西嘞!”

  另一个半大小子同样用豫省方言喜气洋洋的说道。

  相比之下,他的肚子略显浑圆了些,这并非好事,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说道,“按规矩,俺们得等住都到齐喽一块儿分。”

  闻言,另外两个下意识的已经把手伸向马褡裢里那些战利品的半大孩子也缩回了手,并且看向了春年。

  “分...分哇,都...都到齐咧!”春年说着,也忍不住用袖子擦了擦眼角。

  那些孩子们在片刻的沉默之后,眼角也先后溢出了泪水,尤其那个看起来年纪最小的小姑娘,已经用脏兮兮的手捂住了嘴巴。

  “哭甚了哭!快寻寻有甚吃的!”

  春年说着,已经将马褡裢里的东西取了出来,接着又打开了缴获来的仅有的三个鬼子背包。

  这里面能吃的属实不多,但对于这一大四小来说却弥足的珍贵——三只装了半满大米的袜子,以及三个大和煮的罐头。

  除此之外,还有一盒子给牲口吃的舔盐,以及一褡裢同样给牲口充当精料的黑豆和麦子,和几个装满了水的水壶。

  “俺们不等四爷了嘞?”跛脚的半大小子怔怔的问道。

  “不等咧!”

  春年说话间已经拆开一个鬼子饭盒,将其中一个装着大米的袜子解开,把里面的大米倒进去,又打开一个水壶,给饭盒里倒了不少水。

  “拾柴禾咧!都去拾柴禾咧!”春年像是害怕这些孩子继续提问似的催促着。

  只是他自己的眼眶却又一次红了,接着蹲在了原地,将头埋在了满是尘土的臂弯里,无声的哭泣着。

第2019章 哭七关

  破道观里,从废墟里抽出来的檩条被劈砍开来,又用枯草引燃,最终形成稳定的篝火,炙烤着饭盒里水和大米的混合物。

  篝火周围,春年带着三男一女四个半大的孩子,眼巴巴的看着饭盒,闻着里面冒出的热气儿。

  “先前跑得急,都没问你们俩都叫甚?”眼眶红肿的春年开启了一个话题。

  “我叫何满仓”

  一个小伙子说道,“我出生那会儿正是青黄不接嘞时候,一家子正饿肚子嘞,就取了这么个名儿。”

  “我姓潘,小名儿叫麦苗儿。”看起来年纪最小的姑娘说道。

  “我叫李得碾”

  肚子略显圆润的半大小子说道,他的眼睛就没离开过煮米粥的饭盒。

  “我叫王诚”

  跛脚的那个小伙子也开始了自我介绍,“我也是逃难嘞,一个月前被四爷救喽嘞。”

  “恁嘞脚咋了?”麦苗儿最先问道。

  “恁嘞枪咋打嘞恁准?”何满仓追着问。

  “腿上叫鬼子捅了一刀,还没好利落嘞。”

  王诚说着,已经扯起裤腿儿,展示着腿肚子上已经结痂的贯穿伤,他能活下来,属实算是命大。

  “这枪……我跟住俺爹练嘞。”

  王诚继续解释着,“俺爹是给地主看住粮食打野猪嘞猎户,我自小就帮俺爹扛枪喽。”

  “猎户,那不是得成天吃肉?”何满仓说着,不由的咽了口唾沫。

  “吃肉?猪毛都吃不上。”

  李得碾哼了一声,“俺爹也是猎户,跟他爹给一个地主打猎,平常见还得帮衬地主家放牛放马看家护院。就这吧,一年到头都见不着几口荤腥。”

  “这一遭灾,粮食绝收喽,野猪也没喽。”

  王诚说道,“俺爹和他爹一盘算,干脆去打鬼子打汉奸嘞,都是打畜生,没多大区别。”

  “后来呢?”麦苗儿追问道。

  “俺俩家总共就两条枪。”

  李得碾说道,“打死几个汉奸俩鬼子后,虽说也抢了些东西,可还是被找着喽。”

  “都死喽。”

  王诚抹了抹眼眶,“除了俺俩躲在麦秸垛里,两家子人都死喽。”

  “俺爹娘也死喽。”何满仓说道,“是饿死嘞。”

  “俺爹娘把我卖给另一户喽,换喽他们家嘞闺女。”

  蹲在篝火边嘞麦苗儿抱着腿,把下巴杵在并拢嘞膝盖上,瞅着火苗怔怔说道,“说是换着喂,都能活喽。

  我能知不道,他们是打算换着吃喽俺们。

  我底下有俩弟弟嘞,小嘞那个都快饿死喽,大嘞那个弟弟也害了大肚子病。他们都饿嘞没人样喽。”

  “恁咋活……活下来嘞?”

  “我趁住他们拾柴禾嘞时候跑喽。”

  麦苗儿抱紧了自己,“我不敢回起找俺爹娘,就一路胡跑,后来快饿死嘞时候就遇见四爷喽。”

  “俺妹妹也被俺爹娘……”

  “我姓武”

  春年没等脸色惨白的李得碾说完,便急匆匆的开口换了个话题,“武术的武,我叫武春年,先前是四爷雇下的车把式,和他是本家。”

  “四爷是干啥嘞?”

  王诚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连忙继续着这个话题——哪怕他清楚的知道问题的答案。

  “他以前是贩盐布药材的走脚商”

  武春年解释道,“这回咱是拉上上千斤小米过来赈灾的,过潼关那阵儿,整整25口棒劳力,22辆小推车,还有两架子牲口车,可这阵儿...这阵儿...唉!”

  一时间,围着篝火的四个孩子也沉默下来,他们稚嫩的脸上也满是愧疚,就好像...这些都怪他们。

  “我去瞧瞧车上还有甚”

  武春年似乎意识到自己不该在这个时候说这些,连忙起身走向了不远处的架子车。

  但很快,他却又心急火燎的跑回来,“快!快跑!鬼子又追上来了!”

  闻言篝火边的四个孩子不由的慌乱起来,李得碾和王诚更是下意识的抄起了手边的枪。

  “春年叔,恁带住他俩骑马跑!”王诚大喊道,“恁会骑马不嘞?”

  “会!”

  春年下意识的答道,“可你俩...”

  “俺俩也会!”

  春年和李得碾说着,已经各自拔出一把刀,割断了套车的绳子。

  “快点!快点上马!”

  王诚焦急的催促道,“你们在前面跑!我们跟上!”

  闻言,武春年立刻一手抱住一个,带着他们跑到了其中一匹马的边上,将这俩瘦的根本没有重量的孩子抱了上去。

  与此同时,王诚已经架起一支缴获来的三八大盖,瞄准越来越近的鬼子骑兵扣动了扳机!

  “砰!”

  清脆的枪声中,跑在最前面的鬼子直挺挺的从马上摔了下来,后面的那些鬼子也立刻勒马翻了下来。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武春年也已经骑上了马。

  “快跑!跑起来!”

  李得碾说着,将装着不少缴获品的马褡裢递给了武春年。

  “你们俩...”

  “快跑!”

  李得碾在马屁股上狠狠拍了一下,这匹马也下意识的跑了起来。

  “砰!”

  王诚也在这个时候打出了第二枪。

  “别打了,快上马!”李得碾催促着,“快点!”

  闻言,王诚立刻一瘸一拐的跑过去,在李得碾的帮助下爬上了马背。

  “枪给我!你快上来!”

  王诚焦急的催促着,却浑然听不到近在咫尺的卫燃呼喊着让他们去破道观的另一边上马。

  “砰!”恰在此时,鬼子的反击开始了。

  伴随着这一声枪响,李得碾的腰侧爆出了一团血雾。

  “得碾!”

  王诚脸上露出了慌乱之色,他也下意识的将手伸向了对方。

  “走”

  李得碾用枪口杵了一下这匹马的肋骨,随后摔倒在地,艰难的将手里的步枪顺到身前,瞄准远处的鬼子扣动着扳机。

  “砰!”

  单调却孤独的反击声中,卫燃放弃了所有的努力,只是默默的取出了相机,一下下的按下快门,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

  终于,越来越多的子弹砸在了李得碾的周围,砸在了那辆架子车上,最终也一次又一次砸在了他的全身各处。

  最终,他艰难的回头看了一眼王诚消失的方向,随后趴在了原地,却根本不舍得闭上眼睛。

  慕然间,周围的一切又一次变回了克拉拉的农场,但这次,咖啡桌边,却多了一架架子车。

  “不亏”

  李得碾朝着卫燃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他的手里,还拿着一个热气腾腾的饭盒,里面装的,是白花花的大米粥。

  “王诚活下来了,他们也活下来了,这就不亏。”

  李得碾说着,将盒饭凑到嘴边吸溜了一口滚烫的大米粥,“俺害了大肚子病,反正是活不成了。”

  说完,他又灌了一口大米粥,接着却是一阵干呕,随后带着哭腔说道,“俺...俺吃过肉嘞,是人肉,是俺爹换回来的,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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