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乱无章的爆炸声中,鬼子的惨叫声已经清晰可闻,但这些学生兵们却已经随着哨音的指挥纷纷扔出了第二颗手榴弹。
“刺刀准备!”
卫燃先一步发出了命令,“枪膛顶上子弹!接敌三米先搂火!不用细瞄!端直就行!跟着我冲!”
话音未落,他已经第一个跳出了战壕,紧随其后,是一直跟在他身后负责给他压子弹的那名中学生。
“哒!哒!哒!”
在卫燃举枪点射的同时,跟在他身旁的“装弹伙计”却已经举着装了木头枪盒的盒子炮同样开始搂火了。
眼见这小伙子准头还算不错,就算一枪没能打死也绝对能打伤,卫燃也就没有说些什么,他巴不得有人帮着一起开枪。
稍晚一步,学生兵们也拎着枪冲出了战壕。
“砰!砰!砰!”
三八大盖特有的枪声在夜色中频繁响起,那些已经朝着学生兵准备捅刺的鬼子或是肚子被子弹贯穿或是大腿被子弹打断,更有些有福气的,直接被一枪爆了万般烦恼之源。
“杀!”
“杀!”
还没来得及抵消步枪后坐力的学生兵们下意识的跟着卫燃一起开始嘶吼,同时也下意识的将手里装了刺刀的步枪或是用尽力气往前捅,或是猛的斜劈没有刺刀的步枪,用力砸开对面捅过来的刺刀。
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得以让手拿大刀的同学、同伴、同袍冲到近前手起刀落,以近乎对子儿般的惨烈打法杀死侵略者,并且抢夺武器的机会。
在一声声的喊杀声中,卫燃和他旁边的小伙子相互配合着,用手里的枪解决着周围的鬼子,也给那些仍旧手拿大刀,或者步枪的枪口没有刺刀的学生兵创造着捡起鬼子的武器的机会。
“小心!”
正在给盒子炮压子弹的卫燃发出了一声惊呼,连忙拔掉弹夹片,朝着一头鬼子扣动了扳机。
“砰!”
枪声响起的瞬间,对面一头近在咫尺的鬼子眉心中弹倒地,但他手里那支三八大盖却也捅进了卫燃身旁帮他给枪装子弹的小伙子身上——他手里那支盒子炮卡壳了。
“我...”
这个卫燃都没来得及问出名字的小伙子在时不时升起的照明弹亮光中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打中了十七...”
“砰!砰!砰!”
卫燃举枪用刚刚压进去之后仅剩的三发子弹命中了三头一起冲过来的鬼子,随后搀扶着这个腹部被刺刀穿透的学生躺下来,接着拿走了他的枪和他身上的九龙带。
“谢谢你”
卫燃朝着这具已经断气的年轻尸体道了声谢,又以最快的速度穿好九龙带,排除了盒子炮的卡弹并且压满了子弹。
他还是没能借着帮忙上子弹的名义保护好这个他特意挑出来的,年纪看起来最小的学生。
“砰!砰!砰!”
卫燃丢掉了木头盒子,学着当初温老嘎那样,双手各自拿着一支盒子炮交替开枪,像个带崽的老母鸡一般火力全开的刨食儿,只为了让那些根本不该来这里,但却还是来了这里的学生兵能捡到装了刺刀的步枪。
在这仿佛没有尽头一般的战斗中,卫燃周围不少学生兵倒下,又立刻有学生兵丢掉手里的老套筒,捡起阵亡同伴手里装了刺刀的三八大盖,尽可能的顶上子弹然后搂火赚个“够本儿”,然后便开始了搏命。
“老子也够本儿了!这辈子赚了!”
伴随着一声嘶吼,几乎就在卫燃无意中看到第一缕朝阳的时候,一个被两柄刺刀捅穿腹腔的学生兵发出了一声大喊,同时也从胸口拔出了两根手榴弹拉火线。
“轰!”
惨烈的爆炸过后,他前面的三头鬼子也顿时被炸的血肉模糊!
“嗡——”
就在这要命的关口,天空中和朝阳一起出现的,还有鬼子的飞机!
“杀!杀一个够本儿!多杀一个就有的赚!”
伴随着愈发绝望的嘶吼,这些稚嫩却满腔血性的学生兵已经完全不顾生死,拼着十倍于敌人的惨烈伤亡,将一头头鬼子拉进了地狱。
“轰!轰!轰!”
就在这场白刃战因为巨大的代价终于占据了少许优势的时候,鬼子的飞机开始了对南苑阵地的轰炸和扫射。
这便是此时此刻的绝望之处,驻扎在这里的二十九军并非如后世所说没有防空经验,而是根本没有防空武器。
即便那仅有的几挺机枪,也面临着艰难的抉择,要么抬头用不多的弹药去打那些飞机,要么无视头顶砸下来的炸弹和子弹,去打仿佛没有尽头的鬼子。
根本没有犹豫,那些占据了墙头、房顶等等制高点的机枪小组甚至根本就没有上抬枪口浪费哪怕一颗子弹,反而默契的一致决定,在被飞机炸死之前,尽可能多的把子弹打出去。
只要能在死之前打空机枪子弹,那些学生兵,那些从喜峰口一起侥幸活下来的老兵,他们就能少进行一次并不占优的白刃战,就有可能活下来——代价不过是自己的命罢了。
“轰!”
当有一颗落地的航弹爆炸的同时,已经打空了盒子炮所有子弹的卫燃收起了武器,取出了那支枪式相机,就站在战场中间,将镜头对准了远处的机枪手以及从他们头顶飞过的鬼子飞机,一次又一次的按下了快门。
直到...直到相机里的胶卷用尽,直到机枪扫射停止,直到那些鬼子的飞机肆无忌惮的从头顶飞过。
“我也够本了”
卫燃一边念叨着一边收起枪式相机,弯腰捡起一支尚且插在学生兵尸体身上的三八大盖,拉动枪栓顶上了子弹。
“砰!”
在精准的命中了一头举着指挥刀的鬼子之后,卫燃重新推上子弹,随后端着枪冲向了白刃战的最前线。
第1985章 八年初始
刚刚迎来朝阳的战场之上,没有人注意到刺刀见红的拼杀已经进行了几次、持续了多久。
但所有人都知道,眼前的局势已经愈发的恶劣了。
仗着飞机大炮,仗着机枪和掷弹筒,鬼子已经占领29军的一线阵地,也占据了外壕,甚至就连军营的外墙也被日军撕开了一道又一道口子。
可即便如此,那些稚嫩的学生兵还是和赶来增援这里的战士一起,一次又一次的发起了冲锋。
“杀!”
卫燃嘶哑着嗓子发出了怒吼,与此同时,身旁那名学生兵也适时的将一把沙土丢向了对面的三头鬼子。
“噗!”
借助着这一把沙土偷袭,卫燃将手中三八大盖的刺刀捅进了对面一头鬼子的胸口。
然而,同样在他得手的时候,对面其中一头鬼子却闭着眼一脸凶狠的举枪突刺,将刺刀扎进了卫燃身旁那个年轻的学生兵胸口。
“杀...杀够本...”
这位学生兵说话间已经猛的前冲,任由修长的刺刀穿透了胸膛,同时他却也用手抓紧了这支步枪的枪带并且在手腕上缠了一圈,“我日你娘!呸!”
在一声撕心裂肺的咒骂中,这个文质彬彬的学生兵鼓足了最后的力气,将涌上口腔的鲜血吐在了对面那头鬼子的脸上,随后身体一软,带着仍旧缠在手上的枪带摔倒在地。
“噗!”
卫燃面无表情的将刚刚拔出来的刺刀刺入了第二头鬼子的脖颈。
但接下来,他却松开了这支几乎被鲜血染透的三八大盖,他的左手也突兀的出现了一把抗日大刀。
“嗤!”
随着手起刀落,随着那颗狗头滚落在地,卫燃帮那名学生兵杀够了本。
“嘭!”
卫燃收刀的同时,一脚将那颗狗头踢向了远处的一头鬼子,随后弯腰捡起一支步枪,拉动枪栓顶上子弹,并且举了起来。
这一次,他却注意到了一个举着相机的鬼子。
是你?
这便是历史学者的优势,他虽然和对方隔着足够远的距离,他虽然从未和对方有过接触。
但只是一眼,他便认出来,对面远处那个举着相机的鬼子是朝日新闻的前线记者冈部孙四郎。
他甚至在看到对方的同时意识到,现在已经是上午十点了——这是那头在死后被送进茅坑里供奉的鬼子记者的死期。
“砰!”
卫燃朝着对方扣动了扳机,眼睁睁的看着那头鬼子应声倒地,捂着裤裆不断的扭动着身体。
“咔嚓”
卫燃重新顶上一颗子弹,端着枪冲向了被他刻意打中了裤裆的那只记者。
“砰!”
卫燃在冲到对方近前的时候直接用手里的步枪刺刀穿透了对方的肩膀。
松开这支三八大盖,卫燃蹲下来抢走了这只记者手里的二六式转轮手枪,压下击锤朝着不远处冲过来的三头鬼子连连扣动了扳机。
连续三枪将那三头鬼子打伤在地,卫燃朝着这只满脸惊恐的记者笑了笑,随后扯走了他手里的相机,随后又扯走了他的摄影包。
“砰!砰!砰!”
卫燃再次举起对方的转轮手枪连连扣动扳机打死打伤了三头鬼子,随后却取出抗日大刀,在这头记者惊恐的注视下,手起刀落砍下了他的狗头。
看了眼朝着自己冲上来鬼子,卫燃将手里的狗头用力丢向了身后,随后丢掉打空了子弹的转轮手枪,重新捡起了装有刺刀的三八大盖顶上了子弹。
“砰!”
卫燃赶在对面冲过来的鬼子将自己包围之前打出了一发子弹。
几乎前后脚,郭光棍和董维新也带着幸存的学生兵从身后追了上来。
顷刻间,双方再次开始了厮杀。
在刺刀和刺刀的碰撞中,在刺刀捅进躯体时特有的阻塞感中,卫燃早已不记得自己杀了多少鬼子。
但无论是他周围还是郭光棍儿乃至董维新的周围,他们周围那嘴贫的三兄弟全都已经不见了,他们周围的学生兵也一直有人倒下,又一直有人补充上来。
就在卫燃也已经脱力快要握不住手里的步枪的时候,鬼子开始了撤退,天空中也又一次出现了飞机的轰鸣。
“隐蔽!”
卫燃和郭光棍儿带着不甘下达了命令,他们没有足够的防空火力,他们此时能做到的就只有卧倒,然后祈祷着航弹和航空机枪的子弹不会落在自己的身上。
在这一轮又一轮的拼杀中,鬼子的飞机来了一遍又一遍,鬼子的火炮轰鸣了一次又一次。
随着太阳逐渐西斜,二十九军的阵地逐渐收缩,阵地周围也渐渐化作了炼狱一般的焦土。
终于,所有人接到了撤退的命令。
但此时此刻,卫燃已经和郭光棍儿以及董维新走散了,他的腿上也被子弹打出了一个贯穿伤,甚至左手都被鬼子的刺刀扎穿,此时只能躺在一辆骡子车上,跟着学生兵先行撤退。
还是败了...
卫燃看着周围跑步前进的战士,看着那些满心不甘的学生兵,他此时唯一能做的,便只有取出金属本子里的禄来双方,朝着周围那些学生兵,朝着那些伤员一次又一次的按下快门。
他在等,等接下来注定会发生而且根本无法避免的一切。
就像他能未卜先知般的认出那个鬼子记者,并且根据它被自己击毙的事件知道确切的时间一样。
他清楚的知道,接下来他们将撤退到大红门一带,并且会在那里遭遇伏击。
他更知道,他不久前才有过一次对话的那位老乡,乃至当初在喜峰口曾带着他打过夜袭战的赵师长,也会在接下来的伏击里阵亡殉国。
未卜先知并不是什么好事,至少对于卫燃来说绝对是一种煎熬。
这一路上,他不止一次的尝试开口说出他知道的一切,却一次又一次的被金属本子禁言。
“小老乡,你还活着?”
就在他这个时候,一个声音从旁边传了过来。
下意识的抬头,卫燃不由的一愣,是佟军长,他此时就骑在马上看着自己。
又一次尝试无果之后,卫燃彻底选择了放弃,“军...老乡,对不起,我...我没能...”
“不怪你,不怪你,怎么能怪你。”
佟军长叹了口气,“只是苦了这些学生的家人,苦了这京城的百姓,怕是...”
闻言,有太多话想说的卫燃却被迫陷入了沉默,他唯一能做的,便只有举起手里的相机,给这个骑在马背上的老乡拍下一张满是忧虑和不甘的照片。
“活下来”
佟军长最后看了一眼卫燃,“活下来,然后去杀鬼子。”
闻言,已经根本说不出话的卫燃只能用力点点头,目送着对方走远。
就在此时,一辆黑色的轿车也从旁边开了过去,并在和卫燃搭乘的这辆骡子车并排的时候,因为前面道路的拥挤暂时停了下来。